荷蘭建筑師雷姆 · 庫哈斯(Rem Koolhaas)被任命為2014年威尼斯建筑雙年展總監(jiān)。由Paolo Baratta擔任主席的主席團認為,庫哈斯是“我們這個時代建筑行業(yè)內最偉大的人之一?!倍鴰旃贡磉_了他對未來工作的抱負說:“我們要對建筑的基本元素呈現出新貌,看看能否在建筑中發(fā)現新的東西。”隨之庫哈斯提出了展覽的概念“根源”,可見世界現代建筑走過百年之后,開始問鼎建筑走到今天的根源在哪里?庫哈斯希望各國家館能夠緊扣他提出的主題,回顧過去一百年里世界建筑走過的道路。前不久他來到北京,拜會了中國文化部部長蔡武,希望中國館能夠響應他的召喚,蔡部長欣然同意。那么我們期待明年庫哈斯的大手筆。這篇問與答是回顧過去18年里,我和庫哈斯的接觸和對他的認知,坦率地說,他對我的影響超過任何一位建筑師。
一問:你和Rem/OMA是如何認識的?之后有哪些合作?在你和Rem接觸的過程中,他有哪些素質和特點給你留下深刻印象,對你有何觸動?
答:1996年,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我知道雷姆·庫哈斯的名字是1995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去看一個展覽,那就是庫哈斯東京六本木建筑藝術空間TN Probe舉辦的題為《OMA在東京:雷姆 · 庫哈斯的公共建筑展》的大型城市互動展,盡管在東京有許多讓你應接不暇的信息,但是這個展覽卻給我以巨大的沖擊,這樣說并不夸張,從那之后庫哈斯在日本以及對亞洲和世界的影響就可以得到證明,他的思想的輻射面是寬廣的。
盡管庫哈斯從1986年就和日本有交流,但還是由于那次展覽使在日本本來已有的庫哈斯熱繼續(xù)升溫。第二年10月在同一個地方又舉辦了由庫哈斯主持的《亞洲:再定義的城市》
(Asia:Redefining the City)連續(xù)5次的研討
會,庫哈斯邀請了8位來自上海、香港、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越南等地的專家以及日本建筑師一起進行對談。我連續(xù)聽了每一場,是第一次見到庫哈斯本人和領略他的氣質。
在那次研討會之后,我寫了一篇題為《雷姆 · 庫哈斯旋風到亞洲》的報道,發(fā)表在1996年12月號臺灣的《藝術家》雜志上,從傳播的角度,這是中文文獻中首次出現庫哈斯的名字,我是根據日語的譯音轉譯了他的中文,那就是我們現在已經通用的譯名“雷姆 · 庫哈斯”。
8年之后的2003年,我在庫哈斯獲得日本頒布的“第15屆世界文化獎”派對上告訴他的中文名字是由我斗膽翻譯時,他覺得很開心,并讓我給他寫一下。
我和庫哈斯談不上合作,只是2004年6月30日在北京飯店對他的訪談算是一次時間比較長的單獨接觸。在此之前的前一天,他約馬清運、韓林飛、趙亮和我一起在北京飯店小聚,就剛剛投標的國博擴建項目如果中標如何對應問題進行討論。
2004年6月30日的采訪同時還有另外兩件事,就是想在中國翻譯出版《內容(Content)》這本書和在北京舉辦當時還在柏林展出的Content展。關于書談了兩家,我推薦的是建工出版社。庫哈斯的條件是定價要低,大量發(fā)行,他要求的印刷數量是15000冊,這一點建工難以接受。所以沒有談成。
關于展覽,我推薦的是國家博物館,庫哈斯說要看場地,我聯系的結果是4點半要停止入場,而老庫第二天要去韓國,只有當天4點半以后有時間,我表示為難,結果他說,你還要做策展人,連時間都搞不定。我聽了這話很刺激,于是我立刻想辦法搞定可以閉館之后入場的事。我記得很清楚,庫哈斯從鋪有紅色地毯的大廳走出來,透過國博的大柱子可以看見天安門廣場和人民大會堂,他對這個場地很滿意。庫哈斯就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周圍的人釋放出能量。
二問:Rem他對建筑的理解,以及他的作
品,對你有什么影響和啟發(fā)嗎?
答:十年前我在網上發(fā)帖子說,庫哈斯是建筑界的思想家。結果一位建筑師的網友說,美國著名建筑師蓋里最近在法蘭克福也說了同樣的話,可以說是凡人與英雄所見略同。
被我們稱之為“思想”的東西,一定是具有顛覆性的,那么我們看這20多年來的世界建筑界,沒人不知道庫哈斯其人,更是受他影響的幾位建筑師都先后獲的了美國的普里茲建筑獎,比如他以前在AA教書時的學生扎哈·哈迪德和庫哈斯的超級粉絲妹島和世。庫哈斯對全世界建筑師和建筑界的影響是廣泛和公認的,只是在中國的評價是最低的。因為庫哈斯那些基本的理論,在中國沒有得到基本的正規(guī)渠道的傳播,一些很專業(yè)的出版社出版了一些東拼西湊的關于庫哈斯的書,根本沒有涉及到庫哈斯思想和理論的核心,也就是缺少基本文獻的翻譯出版。
在庫哈斯設計的大樓被中傷和歪曲時,只有很少的人站出來主張正義,而有些曾經以和庫哈斯的交往來灌名的人,怕火燒自己,在庫哈斯需要的時候居然躲了起來,從而可以看出有些中國建筑師的機會主義態(tài)度。所以,非常遺憾,雖然庫哈斯在中國比在任何一個國家都給予了更多的理想和幻想,但是,他也在中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復雜性,這也是他喜歡超大的結果。
關于對我個人的影響,最主要的是他讓我開始關注中國,也就是從那次在東京由庫哈斯主持的《亞洲:再定義的城市》連續(xù)五次的研討會開始,在那之前,我對中國沒有興趣,出國7年我一次也沒回過中國,是對老庫的關注改變了我的視線。
三問:外界對OMA的印象,都是加班量驚人、人員流動量大,但這其實是明星事務所里慣有的現象,你認為這種特點的形成原因是什么,或者是利弊在哪兒?
答:說實在的,很多人加入OMA團隊的目的不一樣,在那干三個月和干五年是不一樣的,但大家都以自己曾經是從OMA出來的而感到自豪,而且也確實出了不少的人才,分布在世界各地。雖然有很多人已經很有名,可是沒有一個人的光輝蓋過庫哈斯,這就是個謎。明星事務所人員流動量大是很正常的,而明星事務所主要靠的是個人魅力。
四問:為什么那么多從OMA出來的人后來都那么有名,卻沒有一個能代替Rem的地位?
答:很多人是學到了方法論,比如最成功的是MVRDV,當然還有其他建筑師,可是沒有聽說思想是可以山寨的,庫哈斯是思想者,不是一種形式的開發(fā)者,他知道自己要挑戰(zhàn)的領域和方式,庫哈斯克服了一般人所無法逾越的慣性,知道自己是在哪方面顛覆了即成觀念。
我在七年前策劃過一個講座,題目是“左翼的藝術和形式—從愛森斯坦到庫哈斯”,因某種原因流產了,我覺得庫哈斯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左翼,他是進步和改革力量的象征。而實際上庫哈斯確實是受俄羅斯左翼建筑師伊凡 · 列昂尼多夫的影響開始建筑生涯的。
五問:你認為“庫哈斯現象”(OMA-建筑師的搖籃)的形成原因是什么?
答:如果從個人的感受來問,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因為我是一位外圍者,沒有深入OMA的內部。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OMA屬于最具影響力的事務所,所謂“搖籃”,就是把一個嬰兒培育成人,或者說如母雞孵卵,讓一只蛋變成一只小雞。也就是把一個普通的生命轉變成一種可以釋放能量的生命體。我想,所有受過益的人,不會不贊同我的說法。
比如,如果沒有在OMA的經歷,荷蘭的MVRDV能夠在1999年出版那本曾沖擊過世界建筑界的書《META CITY DATA TOWN》嗎?
就說亞洲吧,韓國最受矚目的年輕建筑師曹敏碩(MASS STUDIES),也是上海世博會韓國館的設計者,如果不在OMA工作過,能有今天這樣迅速成熟的狀態(tài)嗎?丹麥的BIG設計了丹麥館,看看他們設計的思路和對外呈現的方式,都是OMA的翻版。FOA的成名作是中標橫濱國際碼頭,那個方案就是直接受益于庫哈斯在室內做地形的方法,只是他們把這種手法用于更寬闊的室外,使它成為人造地景建筑最初的力作。Studio Gang設計的波紋大廈則是也太讓人耳目一新了吧?
六問:這種現象對當今建筑界有什么影響嗎?
答:這涉及到對庫哈斯和OMA的基本評價問題。有一本書是《從貝爾拉赫到庫哈斯—荷蘭建筑一百年1901-2000》,這是一本權威的荷蘭建筑史家的著作,從書的名字就知道老庫在荷蘭建筑史中的位置。我們中國有這樣一本類似的書嗎?比如《從XXX到XXX—中國建筑一百年1901-2000》,有哪位中國建筑師的名字可以像這本書一樣出現在書名中?沒有。
其實庫哈斯在世界建筑界的位置早已被確定,受到影響的建筑所取得的成績是眾所周知的,很難想象在當下世界建筑史中,可以沒有庫哈斯和OMA的名字。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是庫哈斯是怎樣影響當今建筑界,而不是疑問“對當今建筑界有什么影響嗎?”
庫哈斯在中國的遭遇是奇特的,我們不去過問那些網絡上流傳的對一個正直的人有著摧毀性力量的帖子,我只是對那些文化人,包括曾經是庫哈斯的崇拜者的建筑師們,在CCTV風波中所顯露出的動搖的姿態(tài)感到悲哀。我們可以討論任何一位建筑師的作品在建筑學上的成與敗,但無需懷疑他的基本貢獻。
對中國來說,我們有資金引進世界級的現代設計,但是我們的態(tài)度,行為,意識,如果還停留在舊社會,那么再好的建筑建在城里也是雞窩,CCTV那一把火,暴露出我們在公民意識和社會機能上的盲點。面對這樣的現實,即使是庫哈斯這樣的精英級建筑師,也只能是沮喪和無奈,所以2009年,我應《環(huán)球人物》之約寫了一篇稿子“庫哈斯:高大與憔悴”,遺憾的是因為受到上級管制的原因而未能刊登。
七問:“明星建筑師”—這個稱謂你喜歡嗎?你覺得一個建筑師走紅,有什么套路可循嗎?在這個媒體時代,建筑師扮演怎樣一個角色?
答:對“明星建筑師” 這個稱謂我無所謂喜歡,他是一種存在?!懊餍墙ㄖ煛敝兄饕懊餍恰倍?,這兩個字的直接意思就是最明亮的星,一般常用在演藝界,指那些“有名的或技巧非常高的表演者”, 如果擴大到文化界,一般人們就以“明星”來比喻成績卓絕、才華出眾的人,建筑師就自動歸屬于后者。
一位建筑師走紅沒有什么固定的套路,但是他們有一個共性,就是巧妙地利用媒體的傳播力量。世界上在這方面最成功的兩位建筑師,一位是庫哈斯,另一位就是安藤忠雄,這樣說不是貶義,主要是說他們都是主動推銷自己的人。他們特別注意與媒體保持和建立良好的關系。我和這兩位建筑師的接觸,對這方面影響很深。
比如,庫哈斯在北京飯店接受我的采訪和討論Content巡回展的可能性時,他就給我四本冊子,一本是關于當時OMA所進行的項目的說明,另一本是剛剛竣工不久的西雅圖圖書館的方案,現場照片和媒體報道的彩色打印本,第三本是在柏林的Content展的彩色打印本,這是一看就是隨時打印和隨時補充的本子,本子的第一頁是一張打開的世界地圖,上面標明Content展準備在世界各地巡回的地點,我數了一下,包括柏林在內大概有九處,有紐約、東京,還有莫斯科,在中國就有兩個城市,北京和廣州。庫哈斯當時還特別給我手繪了莫斯科展覽場地的狀況圖,想巡回到莫斯科是老庫的心愿,那是因為他是受俄羅斯構成主義的影響走上了建筑的道路。但是這些計劃后來沒有進展的消息和報道,但不管怎么說,這是一位曾經是世界探險者后裔的世界戰(zhàn)略。
第二頁介紹的Content展在柏林開幕的跨版照片,接著就是各種媒體報道的影印件,第一篇就是日文的大幅度報道,那是OMA的心腹太田佳代子的長文。然后就是各種文字的簡報,包括阿拉伯文在內,其中也有荷蘭建筑協(xié)會的網頁拷屏。
第四本是一本厚139頁的黑白復印本,全部是世界各媒體有關Content展以及OMA的報道,時間是從2003年9月25日到2004年1月5日之間。報道分三大部分,一是報紙和雜志,二是展覽的消息,大都只有幾行,三是網頁的印刷。但是所有的文字都沒有中文,可見中文在世界建筑傳媒中的地位幾乎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