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法明 馬新存
亙古不息的大黃河,先于人類出現在東方大地,繁衍了炎黃子孫,孕育了東方明珠;奔騰不息的大黃河,以她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中原大地無數杰出人物;生生不息的大黃河,以慈母的胸懷與靈慧,孕育出了大中原深厚凝重的古代文化藝術。
日前,記者采訪了現任鄭州黃河金沙泥仿古工藝研究所所長等職的著名磚雕藝術家王玲女士,更體會到了黃河母親的博大情懷。
愛情之花在苦難的歲月里綻放。
王玲出生在安徽太和縣的農村,是農民的女兒。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貧窮困擾著中國農民,她與許多同齡人一樣被拒之于中學門外。
一天,她去鄰村串親戚,發(fā)現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正精心用泥巴雕塑西游記中的唐僧師徒??匆娨粔K塊泥巴在他的手中變成了一件件可愛的藝術品,她便忍不住贊道:“太好了!這是你捏的嗎?”
男孩叫張存生,和她一樣失學,因喜歡泥塑,便一頭扎進泥塑中。幾年下來,真就練出了一手好手藝,雕塑的人物有形有神。
看到一個小姑娘這么近距離地夸自己,存生當時竟羞紅了臉:“不行,不行,還沒雕好呢!”
她雖是個小女孩,性格卻外向一些。見存生對自己的夸獎手足無措,她笑了,順便提出了拜師學藝,“你這么聰明,我特別喜歡美術,往后我跟你學泥塑好嗎?”
面對一個女孩真誠的要求,存生無法拒絕。就這樣,她天天往他家跑,認認真真地學起泥塑。從那以后,歡歌笑語每天都伴隨著她,她的心情格外舒暢,感覺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一開始的時候,她只是欽佩存生的泥塑手藝,后來在學習過程中,也真的喜歡上了多才多藝的他。
然而,自由戀愛卻遭到了她父母和周圍親戚朋友們的反對。原因是張家太窮了,父母怕她嫁過去一輩子受苦。
她向父母表示了自己的決心:“我喜歡的是人不是錢!跟著喜歡的人吃草根樹皮喝西北風,我樂意!”
1985年,她不顧親戚朋友的強烈反對,嫁給了比自己小一歲的存生。結婚的時候,她用自己的私房錢買了一臺電唱機,成了新婚之時唯一的“愛情證物”。
黃河岸邊的同甘共苦
1986年,得知張存生擁有高超的泥塑技藝,河南省鄭州黃河風景名勝區(qū)破格特聘他為職工。不久,她也千里迢迢從老家趕到鄭州,住進了黃河岸邊的一個簡易窯洞里。
在這個不足10平方米的不見陽光的窯洞里,她和存生攜手并肩,創(chuàng)作出長達200米的磚雕《西游記》,一經展出,立即引起轟動,前來參觀者絡繹不絕。
1988年7月,她生下了大女兒,取名惠惠。這年,齊白石先生的嫡傳弟子、著名國畫大師盧光照先生來參觀他們創(chuàng)作的磚雕時,希望夫婦倆能研制出久已失傳的黃河澄泥硯。
而當時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聽盧老這么一說,倆人就到圖書館查閱資料,四處拜訪專家求教。
為了尋找到做硯臺的泥,倆人一有空,就拉著架子車,跑到十幾里以外的黃河邊去采泥,取到樣本后再背到車上,然后用架子車拉著沉重的濕泥往回趕,即使在寒冬臘月,他們的棉衣也總是被汗水浸濕。
她還記得找到好泥那天的場景。因為存生一米八的個子,再加上選泥急切,他一直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跟著,結果一直走了十幾公里,她看到他蹲下身去挖泥,隨后,突然驚喜地大叫一聲。隨即就把他的上衣脫下來,兜了一兜子的泥。
1989年10月底,張存生獨自到山上去拉磚雕材料,裝好一車后,拉著下山。由于長期勞累加之營養(yǎng)不良,他的身體已相當虛弱。下山時,架子車像脫韁的野馬失控了,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滿滿一車的磚雕材料全部砸在身上。
她趕到現場時,看到丈夫倒在血泊中,一聲驚叫也昏死過去,后來幸被人發(fā)現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生說,丈夫的腎臟受損傷比較嚴重,不能勞累過度,否則會危及生命。可是,住了一個多月才出院的張存生回到家后,馬上要到河邊去拉泥。架不住丈夫的苦苦央求,她最終同意了,但要他答應一個條件:以后的重體力活都由她承擔。
磚雕《紅樓夢》驚動京城
1986 年,出生于安徽界首的王玲隨丈夫張存生來到黃河岸邊的邙山腳下,出身磚雕世家的王玲夫婦被亙古悠久的黃河文化深深的吸引,這對曾師兄妹后又結為伉儷的年輕人毫不猶豫的在這片古老、神秘而充滿激情的土地上扎下了藝術之根。
初到黃河游覽區(qū),每月工資只有 80 元,一家 5 口,生活拮據可想而知,張存生、王玲夫婦醉于磚雕,整日里搬泥制坯,在不見天日的窯洞里一干就是 3 年。當 200 米長的磚雕《紅樓夢》在北京露面時,京城一片嘩然,受到中外藝術家的一致稱贊。這幅以《紅樓夢》故事為表現題材的用黃河河泥創(chuàng)作的大型系列磚雕為他們贏得了中國環(huán)境雕塑大賽一等獎,被稱為“中原一絕”,也為這座黃河岸邊的小院迎來了絡繹不絕的中外游人與藝術愛好者。
中國十大建筑師之一的中科院學部委員、東南大學教授齊康,看了他們的作品后,破格讓張存生到東南大學建筑系深造。入學的兩年對張存生來說太寶貴了,他學習之余不望創(chuàng)作,他創(chuàng)作的大型泥塑《人民的災難》在紀念抗戰(zhàn) 50 周年時,被放置在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充電之后的張存生雕刻技藝日臻成熟,妻子王玲在料理家務之余也沒有停下藝術探索的腳步,夫婦二人在藝術之路上攜手共進,比翼齊飛。
王玲夫婦決心用磚雕藝術再現古典名著的恒久魅力,在不分晝夜的精雕細刻中,他們有一種對藝術近乎癡狂的熱愛尋求著最完美的藝術表現形式,力求用現代的藝術語言再現傳統藝術的美,展現名著的深厚文化內涵。他們創(chuàng)作的《紅樓夢》系列磚雕,無論是群體形象的《元妃省親》還是只有兩人的《共讀西廂》,無論是人物還是背景,大到亭臺樓閣,小到花草樹木,均栩栩如生,生動逼真,采用高浮雕、浮雕、陰陽線刻于一體的雕刻手法,人物突出、背景寫意的表現手法,細膩的再現了《紅樓夢》的典雅風格。而以浪漫主義手法創(chuàng)作的《三國演義》則為宏大、粗獷的氣魄展現了金戈鐵馬、劍氣沖天的三國戰(zhàn)場?!笆墙鹱涌倳l(fā)光”。 1998 年張存生、王玲夫婦創(chuàng)作的大型《紅樓夢》磚雕被中國首屆“槐花杯”環(huán)境雕塑大賽評為“槐花獎”。
讓民族瑰寶重現異彩。
最后的玉女雕像
1999年,澳門要回歸祖國母親的懷抱。張存生聽到這個消息,決定要做一方巨硯參加省里的禮品選送。他們經過構思,完成了一個設計方案。作品呈交有關部門審閱,成為河南省唯一送給澳門政府的禮品設計。
也許是設計過于勞累,丈夫的臉上經常掛著疲憊,嘴唇也是干裂出了口子,有一次甚至暈倒在工作室里。
在醫(yī)院經過細致的檢查,丈夫被確診為腎衰竭。妻子當時感覺天都塌了,現在想來還是心如刀絞,似萬箭穿心。
她狂奔到大夫跟前,哀求說:“大夫,救救我的愛人吧……”可大夫搖著頭說,“目前,得了這種病還沒有辦法醫(yī)治好!”她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丈夫的病情一天天在惡化,可他還有個未了的心愿,就是巨硯。可身體狀況,又使得巨硯的制作不得不擱置下來。
2000年4月,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的張存生,用了20天時間,為她雕了一尊形態(tài)逼真的黃河玉女像,他說,雕像就是我在你心中的模樣。
2000年4月21日,當存生把這個耗盡最后心血的玉女像交到她手里時,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積壓的悲痛,眼淚像開了閘門,一下子涌了出來……
丈夫溫存地替愛妻擦著眼淚說:“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把咱們沒有完成的泥巴事業(yè)做好,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看著她流著淚點頭,丈夫一手握著妻子的手,一手握著玉女像,離開了他的親人,還有他永遠眷念的黃河泥。
她學會了堅強
丈夫的離去,對她來說,打擊是沉重的。在張存生去世后的一段時間里,她六神無主,每天像掉了魂似的,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她老覺得丈夫在哪個地方等著自己,甚至不止一次地想到了死??墒?,看到一雙年幼的兒女和年邁的雙親,她又開始拼命工作了。
丈夫在時,都是丈夫在燒窯,而今看來,燒窯真是不簡單,窯內火溫高達1000攝氏度以上,頭發(fā)、眉毛被火燒焦是常有的事,有時,臉上也會烤得起泡??梢幌氲綄φ煞虻某兄Z,她就不能退縮。
在燒過38窯之后,她根據每次燒火的記錄,總結出了燒火的規(guī)律,第39個巨硯又放進了窯內。經過3天的精心燒制,終于燒制成功了!這份遲到一年的作品,經過生與死的考驗,來到了世上。
2001年6月,中國文聯民協舉辦民間工藝博覽會,她帶著一個學生及兩箱作品和展架去北京布展。展覽期間,她特別難受,以前參展都是她和丈夫兩個人,而因為作品非常重,每次都是丈夫背作品,讓她拿架子。而那時,做每件事都只有他自己,精力體力都承受不了,她痛徹心扉地更加想念他了。
就在那屆博覽會上,巨硯一舉奪得“山花”金獎。她欣喜若狂,回到家后,把巨硯放在丈夫的遺像前,含淚笑著說:“存生,我們成功了!”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她終于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學會了堅強,更學會了一個人擔當所有的事情。
蒼天有眼,他們的孩子真的很懂事,如今,大女兒張惠惠從大學雕塑系畢業(yè)后現已繼承爸爸的意志,小兒子張英豪也從部隊復員了,他們的泥巴事業(yè)也在蒸蒸日上。她更沒辜負丈夫臨終前對她的殷切期望,經過二十多個春秋風霜雨雪的洗禮,當初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農家女子,與生前的丈夫張存生攜手共進,伴著他們曾共同創(chuàng)辦的鄭州黃河金沙泥仿古工藝研究所,取得了一項項國家榮譽。
黃河是她的根
張存生、王玲夫婦制陶器于物化,作學問于內心,在深挖黃河古文化藝術的基礎上大膽創(chuàng)新,更新觀念而不失傳統,將“泥與火”凝聚成最為簡單的語言形式,由黃河走向世界,促進不同地域、不同膚色、不同國度、不同民族、不同語言的人進行更廣泛的文化交流。他們開發(fā)的黃河金沙泥茶具更是引起中外游人的濃厚興趣,在國外游客率團參觀黃河風景名勝區(qū)時,在王玲的小院里這批外國友人過足了一把陶癮。在國外游客嘖嘖稱奇的贊嘆聲中,王玲為我們民族藝術感到驕傲,體會出這些年付出的價值。王玲認為,陶藝在我國歷史悠久,是我們民族文化的瑰寶,它物以載道,蘊含著深厚宏博的中華文化精神。而茶具則從一個方面體現了我們民族茶文化的源遠流長。
黃河金沙泥茶具選用黃河中下游沉積的含有多種礦物質的泥沙,經過澄清、成型、球磨、雕刻,然后高溫燒制而成,其造型獨特,色澤厚重,拙樸、深邃、大氣的風格可謂是歷史與現實的交匯、文化與藝術的擁抱,很得世人稱道。
古人云“大拙則大雅”,拙到極致,則美到極處。張存生、王玲夫婦制作的茶具多造型古拙乖巧,超凡脫俗,風雨班駁,顯現出作者對生活的積淀。他們的作品有的多以南方粗壯毛竹為主體,配以竹筒茶杯,使成熟的金黃竹色與金黃色的黃河金沙“巧合”,表現了北方粗獷的黃河文化與南方清秀的茶文化天然融合;有的以天然果蔬立意,展示聯想空間,民以食為天,茶文化源遠流長。這些作品毫無雕琢之痕,自然天成,每件作品無不體現著作者精湛的制陶技藝及藝術感覺的敏銳。
張存生、王玲夫婦做磚雕,熟知歷史典故;造澄泥硯重神韻,創(chuàng)研黃河金沙泥茶具則立足于觀念更新而不失傳統,十幾年來癡迷于黃河金沙泥藝術的王國里,力求把握黃河文化的內涵精髓。蒼天不負有心人,張存生、王玲夫婦用汗水燒灌出作品贏得了廣泛的贊譽,尤為值得一提的是王玲夫婦為慶祝澳門回歸而設計制作的九龍晷。九龍晷新穎的設計思路,濃厚的文化底蘊深刻寓意,這一設計方案一出臺便受到有關部門的重視與支持,在澳門回歸之際,他們用自己的智慧、真誠和汗水捧出了代表 9000 萬中原兒女心聲的厚禮。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正當他們的事業(yè)蒸蒸日上之時,王玲的丈夫不幸去世。悲痛不已的王玲,用自己柔弱的雙肩承擔了開發(fā)黃河金泥沙藝術的重任,堅持的繼續(xù)著丈夫未競的事業(yè)。她痛定思痛,刻苦鉆研原著,研究翔實資料,如今,她已獨立完成大型磚雕《紅樓夢》、《三國演義》的大部分創(chuàng)作。 2001 年 8 月她的《九龍回歸硯》又捧回我國民間工藝最高獎“山花獎”。獲獎歸來的王玲動情的說:“馬來西亞華商邀我赴馬共同投資開發(fā)金泥沙藝術,我不會去,因為是黃河給了我藝術的生命、創(chuàng)作的靈感,黃河是我的根,離開了黃河這個根,金泥沙藝術就會失去生命力 …… ”
走出王玲那環(huán)繞著磚雕作品猶如藝術長廊的小院,已是“半壁斜陽掛遠山”了, 絢爛的晚霞在天邊變幻莫測,記者不禁又想起了這腳下平凡的泥土,經過藝術家的手,再送入烈火中錘煉,最后如鳳凰般在火焰中涅槃般從一團丑陋的泥巴變成一件美侖美奐的藝術品是一個多么神奇的過程啊,而身邊這位樸實得如泥土一樣得黃河兒女,不也正如鳳凰涅槃那樣得到再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