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
暢銷書作家笛安擁有獨特氣質(zhì)。一幽風飛散發(fā),披肩,眼里散發(fā)一絲,恨怨,她會讓人想起李克勤的這句歌詞,她的眼里倒沒有恨怨,只不過眉宇間透出的莫名的內(nèi)容,與眾不同。
她年紀輕輕便已榮登2010年、2011年中國作家富豪榜,是郭敬明極力推崇的簽約作家,她最暢銷的小說講述的是中國傳統(tǒng)家庭里表兄妹之間的故事,文學評論家說其中有她超越年齡的理智與精準的敘述能力,她用幻想構(gòu)筑的虛擬世界深受讀者喜愛。
學法語的第8個月
2010年,在一趟從巴黎飛往北京的飛機機艙內(nèi)有9個箱子,經(jīng)過海關(guān)后,這些箱子會送到笛安父母的家中。笛安在法國完成學業(yè),回國前將自己所有的書打包往回寄,總共用了9個箱子。運輸途中,其中2個箱子不幸丟失了。
笛安回國后,翻開每個箱子,尋找。幸好,那本薩特的《臟手》還在,她當時想,它在就還好了。
她是在法國小鎮(zhèn)的舊書攤上買到的這本上世紀60年代的法文書,那時她僅學了8個月法語,卻能毫無障礙地看完全書?!斑@本書沒有生僻的詞,沒有很復(fù)雜結(jié)構(gòu)的句子,而在故事中能看到陰謀、欺詐與人性里的沖突,看到一個有純潔理想的人如何被碾壓在陰謀里,或者宿命到了盡頭時兩個人的纏斗與放棄,甚至還有沒法抵擋的愛情。所有該有的都有。擁有了這一切之后,該深刻的深刻,該感人的感人,你還覺得它非常地法國?!彼f。
笛安在法國求學的同時,也在寫作,只是她的文字里鮮有法國的痕跡,內(nèi)容全部是以自己在國內(nèi)的生活背景為基礎(chǔ),她說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有時在一個遠距離看過去的生活空間,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她連續(xù)出了多本書,其中從2006年開始寫的龍城三部曲在國內(nèi)暢銷。因為簽約郭敬明的最世文化公司,也因為是80后,她逐漸成為青春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同時,她也得到了許多文學界前輩的認同。
她有時會想,為什么自己的書會暢銷?除了公司的名氣與市場運作外,她覺得她幸運的地方還在于,她是一個對故事有難以解釋的熱情的人,她對故事有圖騰崇拜。她相信故事的力量,她說這也是隱喻的力量,就像《圣經(jīng)》,圣經(jīng)里全是故事,故事的隱喻可以讓人無數(shù)次去闡釋,這才讓基督教基本的精神核心可以隨身攜帶。而文學與普通大眾,真正的交集其實就是故事。
薩特的作品給了笛安很大的鼓勵,讓她知道世界上有那樣的作品,一些人已經(jīng)做到了。故事可以非常好看,所有人都看得懂,有部分人又能從中看得更深刻。
“那你目前的寫作狀態(tài)呢?”
“我盡量去寫一個好看的故事,然后在這個容器里盡可能去裝一些思考,一些高級的沖突,真正能撞到人的精神層面、人心里特別敏感脆弱的部分。”
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父母如今認為笛安只是把無聊的事情寫得很好看,過去,一直到笛安10多歲,他們從不認為她有當作家的天賦。父母疼惜她,他們總說:“當作家需要天賦,否則會很苦的?!?/p>
我執(zhí)
有人會一直感覺自我無懈可擊,笛安覺得這些人比較幸運,很幸福。她從小總感到自己跟他人不一樣,她解釋說:“這種不一樣不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不一樣”。她害怕那種不一樣的感受。
當她想一些事情,越走越遠,她會有點怕,她感覺是自己一個人在路上,自己在關(guān)心一些周圍的人都不關(guān)心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會變成怎樣的人。從小到大,總會有一種孤獨感伴隨著她。
“你害怕孤獨?”
“有啊,會害怕。但沒辦法,娘胎里帶出來的。”
爸爸騎著自行車把她放在前面的橫梁上,松開閘,從一個坡上很快地溜下去,夕陽西下,整個環(huán)境里槐花落了一地。她誤以為,那種非常美好的瞬間才應(yīng)該是真實的生活。笛安覺得身邊的朋友都不會這么想。
后來,她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她要努力,要把自己的人生變得更好,要有一條更好的命,把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有一個更好的自我。她堅信這個目標。
在文科的范疇里,笛安選擇了一個盡可能能刺激到自己的專業(yè),社會學,另一個原因,是她父母不太懂社會學,她認為他們就會沒有發(fā)言權(quán),在19歲的笛安看來,她真的要確立自己的某些東西,她認為那不是簡單的叛逆。法國公立學院有漫長的暑假,5月初考完試,9月中旬才上學,笛安有時特別期待暑假的到來,“我當時就會想,考試一定要考好,不要有掛科,否則影響我寫作的時間?!钡寻埠苄〉臅r候跟著姥姥姥爺在醫(yī)院的院子里長大,姥姥甚至為了讓小外孫女將來也從醫(yī),在她抓周的時候,故意把聽診器放到她的左手邊,讓她抓到。小時候的笛安總會聽姥姥說:“你將來會成為一個醫(yī)生”,她總是信以為真??墒牵秊槭裁茨苣闷鸸P來寫作,并在寫作中感覺到愉悅,她自己都不知道。
而她到法國后最初的寫作,是為了幻想,為了如同兒時美好瞬間般的那種不可能常有的東西。第一次寫作,她用4個月寫完《告別天堂》,她可以在寫作中找到自己腦海里的那個世界,并在作品中找到自我,完善自我。她的天賦藏得很深,可能被她從小會因獨自思考而害怕藏了起來。
在生活的另一面,社會學為她打開了一個嶄新世界。
“社會學學到了什么?”
“思維模式。少女時代看《紅樓夢》,我會關(guān)注少男少女結(jié)詩社,他們吵架,對詩,乃至愛情的部分。在法國重讀《紅樓夢》,我反倒非常在意王熙鳳管家,處理事務(wù)的部分。小時候的基礎(chǔ)教育是講古代女人是沒有地位的,但我再去看王熙鳳,我覺得不能簡單地說古時女人沒有自我實現(xiàn)?!?/p>
笛安理解的社會學主要研究的是人類社會的制度。往小了說,婚姻是制度,家庭是制度,往大了說,有法律、政治、金融、經(jīng)濟的制度,再往深講,是人們個體的自由意志與人類群體性之間的博弈。
社會學學習讓笛安重新修正很多從小樹立過的概念,重新思考周遭的事物?!鞍ㄔ偻举|(zhì)里說,你憑什么去確定一個東西是存在的呢,有一些東西的存在很好理解,比如,一個杯子或者一把椅子,但是有一些就不一定。”
笛安開始敢于允許自己的思維走得深一點,遠一點,而不像過去那么害怕。她說,這是大學帶給她最珍貴的改變。
她更加大膽地將自我放到作品當中,深入去創(chuàng)作,她也在寫作過程中,尤其是《請你保佑我》的作品中,試圖追溯自己精神上一些概念的形成過程。
國內(nèi)的讀者看到了龍城三部曲《西決》、《東霓》、《南音》的熱賣,卻不知在創(chuàng)作初期,笛安卻碰到了精神上的困境。她發(fā)現(xiàn),她努力了,她的人生變得更好了,她沒有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她還認為她持續(xù)努力,持續(xù)讓人生變得更好,她依然不能變成那個她想要的更好的人。她感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無論受再多教育,總有一股力量,是沒有辦法馴服的。
“從車里看高速路邊上護欄后的花草,我突然有一個念頭,如果現(xiàn)在車稍微偏一下,撞過這些護欄以后,我就變成這些花了。那段時間我會覺得不管怎么努力地活著,最終你的結(jié)局,不都是你的墳上長出一點花嗎?”她總是得不到自己理想中那個更好的自我。她甚至覺得,去寫作的人,內(nèi)心多少會有些缺陷。
那段時期,她還要求自己在寫作上必須要有進步,她覺得文字背后滲透出來的氣息,不是僅憑技巧修煉能出來的,她也試圖找到自己作品中更加高級的情感模式。可是怎樣才能進步,她不知道如何去做。
笛安跟自己說:“你要再這樣下去,你就得去看醫(yī)生了。”當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不太好的精神狀態(tài)后,她慢慢好了起來,隨之在寫作上也發(fā)生了變化。
寫《西決》,就像一個分水嶺,笛安漸漸發(fā)現(xiàn)自我在那個小說的世界里沒那么重要,她覺得最初單純的寫作狀態(tài),需要表達自己,筆下的世界以自己的世界觀與意志為轉(zhuǎn)移,就是“我執(zhí)”,而其實在小說里,自我的內(nèi)容稍微少一些會比較好。
她開始跨越自我,她覺得那個半徑一定要越長越好?!坝械娜酥皇亲约旱纳睢⒏惺?、情感,那個半徑只有一點點。如果你的半徑盡可能地長,長到一定程度,有一個讀者站在對面位置看,他就看不到你的圓心了,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她說。
“現(xiàn)在,還追求更好的自我嗎?”
“我現(xiàn)在學會了跟這個充滿缺陷的自我好好相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