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宗波 董建君
一別之后,兩地相懸。說是三四月,卻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huán)從中斷,十里長亭望眼穿。百般想千般念,萬般無奈把郎“怨”。
這是一封寫于新婚當天的書信,尺素短短,情深意長。書信來自一位藏族軍嫂,她的丈夫是成都軍區(qū)某部的一名軍官。
上一次分別那天,你說流血流汗不流淚,但我還是任性地讓淚水沾濕了你的外衣,淚眼模糊中見你的影子融入熙攘人群……離別總是叫人惆悵,但作為草原的女兒,我依然會在你的耳畔哼著我鐘愛的藏歌為你送行。你是那高飛的雄鷹,牽著我思念的目光,越飛越遠。你我都在汽車車輪飛馳下回歸,背離的方向,同一個目標。在后來時斷時續(xù)的通話中,已讀出你的擔憂和關心,在為自己的任性懊惱之際,我也學會了微笑地目送你離開,灑脫地揮手說出再見,轉身離開不再一步三回頭。你說我已經長大,變得堅強。但是,親愛的,你知道嗎?不是我不再留戀,而是我不能回頭,讓你看見我的淚水已經決堤、斷線,斑斑駁駁浸潤了我一個人的回歸線……你是祖國的鋼鐵長城,奔赴在祖國人民需要的邊關前線,如果帶著我的牽掛思念太沉、太重,請卸下,由我為你收納保管……
在我們分開的第十六天,電話傳來了媽媽重病入院的消息,而你正在大山里駐訓演習,原諒我自作主張一個人從香格里拉回四川老家,沒有及時通知你。當我乘坐火車趕到時,母親已經被送入醫(yī)院并且確診為突發(fā)性心臟病,正待安排手術。我看見病床上媽媽浮腫的身體,憔悴的面容,幾縷白發(fā)零亂地散落在額頭鬢角,顯得那么蒼老,心里不禁一陣酸楚。母親看見我,眼里泛著光彩,努力想支撐起身子坐起來,兩只眼睛不住地往我身后張望。我知道,她那是在尋找你這個久別兒子的身影。自從你扛起保家衛(wèi)國的重任,母親就習慣了看你的照片。漸漸母親眼里熱切的光熄滅了,淡淡的失望一閃即逝,隨即她臉上浮出了笑容:“娃兒他工作忙,走不開吧,還是他的工作要緊,叫他一定安心工作,不要掛念了,我沒事的。人老了,總有個小病小災的,我這把老骨頭還扛得住,你來了就好,好閨女……”聽得我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將它們揉碎在母親寬廣的胸懷。
母親要進手術室了,家屬欄簽下的是我的字跡。我雖然在電話中告訴你,不要擔心,萬事有我。其實,親愛的,那時,我多么希望你就在身邊,讓我們有你可以依靠,不會像現(xiàn)在,感覺一個人風雨飄搖、無依無靠。我和母親都是平凡的女性,但是我們深刻理解你的神圣職責,因此我們也為有你這樣的親人感到驕傲和自豪!
母親術后恢復得很好,我也在一周以后回到了工作崗位??晌覀円呀浄珠_五十七天了,對你的思念已經濃得化不開,成為蒼山一側的云朵,我遠方的愛人,你抬頭看見并感覺到了嗎?這幾日的香格里拉陰霾微雨,讓人的心惆悵得無法躲藏。下午,太陽羞怯地露出臉來,我正在整理報表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然后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支配雙腿,來到主管領導的辦公室,不知所云地說出我想請假的意愿:“我未婚夫在演習中出現(xiàn)意外……已經送往醫(yī)院,我要馬上趕去看看,請領導批準……”主任看見我這樣失魂落魄,一再叮囑安慰,并親自把我送上了長途大巴。我陷在座位里面,身體完全不能動彈,心里如墜千斤巨石,一路上忐忑不安。長路漫漫,真是恨不得長上一對翅膀,飛到你的身邊看見你好好的、完整的……親愛的,你知道嗎?我的人生和生活因你而完整,如果可以交換,我愿意讓我一人承受這諸多苦難和傷痛!
醫(yī)院的味道喚醒了我的意識,終于看見你了。你略略黑了,臉上沒有血色,昏睡著,陷在白色的床被中,就像久航的海船歸了港,疲憊之余卻少有的安睡著。執(zhí)起你那裹滿紗布的大手,我無聲地啜泣著,親吻著,回憶起那手上的老繭撫過我臉龐的感覺。而今,就連它們也倦了,躺在白色中安睡……你醒過來,憨厚地笑著,說斷指已經接回去了,沒有什么大問題的。你用另一只手愛憐地擦著我不斷涌出的眼淚,說道:“下次休假回家,我們可要分工交換了。”頓一頓,看見我的茫然,你揚揚受傷的手說:“呵呵,不能切菜啦,換我掌灶吧?!边@個時候我破涕為笑,望著你的眼睛,心里卻感動地在呼喊:最可愛的人啊,叫我如何能夠不愛你!你的精神和人格高尚,你的意志和信念堅強,你的本性和為人善良。
今天,我就要成為你的新娘,我這個藏家的姑娘就要成為真正的軍嫂!親愛的,牽我的手吧。我要和你一起攜手,遇山一起攀,遇河一起過,生活的點滴幸福我都會細細品嘗,好好保藏。讓我們不離不棄吧,一直走到人生夕陽的地方……親愛的,好好為你的理想和信念奮斗吧,我永遠在有你背影的地方支持你,為你加油喝彩,為你守護“家”這個港灣。
這是一封不能投遞的信,我把它疊成了紙船放入江河。這只信船,帶著我對軍人的敬仰和理解,帶著千千萬萬“軍嫂”的自豪,帶著我們對天下萬家燈火的美好祝愿……向著那個叫做幸福的地方前進著,它,永遠不會擱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