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媒體披露了多起國內外校園兒童性侵事件，學校如何加強預防與教育，成為社會關注熱點。

我們邀請國外家長、學者撰文，交流當?shù)貙W校的預防、處置等舉措；邀請教育專家剖析國內校園性教育現(xiàn)狀，以及如何借鑒國外經(jīng)驗，推進校園性教育。

只有直面惡性事件，積極行動，才能“筑牢保護兒童的防線”！

一樣的關愛，不一樣的親密接觸

Raven（美國德克薩斯州Herod小學學生家長）

我來美國后，深刻感覺到中西方文化中對“兒童保護”的巨大差異：在中國人看來，孩子是“父母的”，在父母與長者面前，孩子特別是幼齡兒童是沒有什么隱私權的。任何一位年長者只要喜歡孩子，就可以又摟又抱，哪怕孩子不喜歡甚至厭惡，父母也會要求孩子順從。這一點在美國是絕對行不通的，他們認為再年幼的孩子也是獨立的個體，無論是誰想碰觸孩子的身體都要經(jīng)過孩子本人的允許，任何讓孩子覺得不安、不適的觸摸，孩子們都有權利說不。而做父母的絕對支持自家的孩子，只要孩子感覺不安，父母都會幫助孩子拒絕這種接觸，最大限度地保護孩子不受熟人的侵犯。

美國聯(lián)邦政府上個世紀70年代制定了《兒童防止虐待和治療法》，要求所有與兒童相關的從業(yè)人員在發(fā)現(xiàn)兒童有可能被虐待時必須馬上舉報，否則就會被指控犯罪。

根據(jù)美國的“未成年兒童保護法”，任何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之間發(fā)生性關系，無論未成年人是否愿意，都是違法行為，在法律上有“法定強奸”的條款。如果性侵的對象是未發(fā)育的幼童，肇事者獲刑更重，甚至終身服刑；一旦此人有了性侵記錄等于一輩子毀了，即便出獄，居住地警方會向當?shù)厮芯用裢▓笏陌傅?，如果他出現(xiàn)面貌上的變化還需要向警方申報。所有的這一切，就是為了保護未成年兒童的安全。

美國校園一些防止孩子們遭受性侵犯的規(guī)章制度，在國內我從未聽說過。有一次我去孩子學校參加活動，需要上衛(wèi)生間，就在我準備進入最近的廁所時，被邊上的老師攔住了，堅持讓我去另外一間比較遠的廁所。老師的解釋只有一句：這是孩子們專用的衛(wèi)生間！后來孩子的老師告訴我：絕對不能進孩子的廁所，如果孩子病了需要照顧，也必須有第三者——老師或是護士在一旁才可以。這是政府規(guī)定，就是為了防止在沒有第三者的情況下弱小的兒童遭到傷害。

也由此，我聯(lián)想到當初3歲的貝貝上學時，每次在學校拉完臭臭，他自己擦不凈，回家后經(jīng)常臭烘烘的。老師不管嗎？后來問老師，老師回答得非常直接：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幼兒教師，沒有家長的批準，就是看著孩子擦不干凈，我們也不能動手，萬一家長告我們“性侵”，我們不是吃不了兜著走？我啞口無言，萬萬想不到美國優(yōu)秀幼教老師的標準有此一條！想到我曾在貝貝的跳舞興趣班里幫上廁所的孩子脫褲子穿褲子，頓時一身冷汗：要是這些孩子的家長告我“性侵”，我的名聲可就全完了，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雖然美國校規(guī)看似不近人情，但我完全能夠理解。保護幼小的孩子，這些規(guī)定并不過分。

不能說的秘密，必須做的保護

Marcia（加拿大蒙特艾利森大學科學院行政協(xié)調員）

朋友Ray是當?shù)匾凰鶎W校的老師。他告訴我，兒童性侵在加拿大也時有發(fā)生，就在今年年初，Ray的學校就有一位父母離異的學生，在周日拜訪父親時，受到自己父親的性侵。

要幫助被性侵學生，學校工作人員和兒童保護服務人員之間的合作至關重要，我所在新不倫瑞克省的教育系統(tǒng)是這樣做的。

1、要向政府部門匯報事件

根據(jù)加拿大法律，一旦發(fā)生可疑情況，學校一定要迅速采取行動向主管兒童健康發(fā)展的政府部門匯報（新不倫瑞克省主管的部門是社會發(fā)展部）。在沒有得到社工或警方許可之前，學校不能擅自詢問孩子具體情況，也不能擅自和孩子父母或監(jiān)護人聯(lián)系。

2、要和社區(qū)支援服務會建立可靠聯(lián)系

在處理性侵兒童事件時，首要任務是注重孩子的安危和隱私權。通常來說，為了保護孩子，學校不會輕易把學生的具體情況透露給外界，包括媒體。

學校教師和社會發(fā)展部合作為受害學生提供幫助。如果性侵孩子的是家庭成員，要為孩子找到可靠、安全的寄養(yǎng)家庭照顧孩子。由于上述事件中的學生平時和母親一起生活，不需要另外尋找寄養(yǎng)家庭。但因為性侵孩子的是孩子的父親，所以孩子的父親被禁止單獨約見這位學生。為此，社會發(fā)展部為這位學生安排了一位義工，如果孩子和父親見面，必須有這位義工的陪伴。

學校還會幫助被性侵孩子家庭與當?shù)乇Ｗo和支援兒童遭遇性侵的社區(qū)家庭機構建立必要的聯(lián)系。比如：參加受害者協(xié)會、親子交流組等。讓孩子接觸具有同樣經(jīng)歷的其他孩子，來幫助他們減壓，并建立自信度過難關。

3、進行防止性侵的教育

加拿大每個省的性教育課程有所不同。在新不倫瑞克省，對于幼兒和小學生，通常除了教育他們正確認知身體各部分的名稱之外，還要讓學生明白，身體是個人的隱私部分，要好好保護。教師通過游戲、玩具等教育孩子不能隨意讓別人觸摸自己的身體，并區(qū)分何為不適當?shù)挠|摸。教育孩子對觸摸自己私處的人說“不”，并教會孩子說“不”的方法和技巧。一旦遭到被觸摸或被侵犯的情況要及時向父母、老師、警察等可以信賴的人士求助。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加拿大政府和學校加大了學生安全上網(wǎng)的知識普及，降低孩子成為網(wǎng)絡掠色者犧牲品的幾率。

4、專職教師提供支持

受到性侵之后的孩子往往在心理上也會有創(chuàng)傷，需要精神支援，以應對各種壓力，重建健康關系。學校專業(yè)的輔導員和心理咨詢員，負責對學生進行心理咨詢。輔導員通過和學生多次面談，開導學生，讓他們明白：

遭受性侵并不是他們的過錯

重建他們的自信

重新塑造學生對別人的信任

幫助孩子識別和表達自己的情緒

5、加強管理公共教育部門的從業(yè)人員

在加拿大，只要是接觸兒童等未成年人的社團和機構的工作人員、義工等，在正式工作之前都要讓警局出示個人“犯罪記錄”調查報告，以便排除具有性侵犯罪前科的人。

與此同時，校方規(guī)范教育工作者的行為準則，比如明確規(guī)定老師不能跟學生有任何的肢體接觸，避免單獨和學生在封閉的場所談話，如果需談話不能關閉辦公室的門，或者讓第三者一起參與等。

借鑒·行動·鏟除全球公害

金一虹（南京師范大學金陵女子學院教授、江蘇省婦女研究會副會長）

兒童性侵犯被稱為“全球公害”，鏟除公害刻不容緩。法律是保護兒童免于性侵犯的第一道防線。國際社會努力在國家層面完善兒童保護立法，對性侵兒童的罪犯施以重刑，如在韓國，性侵兒童的罪犯最高可判50年。美國有5個州允許對強奸幼女者判處死刑；性侵犯者出獄后，各州可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張貼其照片和個人資料，打上終身“烙印”；警方還采用GPS手環(huán)或腳環(huán)來追蹤出獄強奸犯的行蹤。波蘭2010年立法規(guī)定凡性侵15歲以下少男少女的罪犯，在刑滿出獄前必須接受化學閹割。

（一）

除了通過嚴刑峻法來斬斷伸向兒童的罪惡之手，國外另一個重要的經(jīng)驗是，通過兒童權利意識的提升和普及性教育，提高兒童自我保護能力，以有效預防性侵害恣肆蔓延。

海南萬寧校長強帶女生開房案被披露后，曾有人質疑：6個女孩對付不了一個施害者嗎？問題是，沒有人告訴過她們在校園陽光之下也藏有罪惡黑手，在道貌岸然的師長中也混雜色狼；也從來沒有人教她們分辨什么是長者的善意，什么是罪惡的性侵害；沒有人教過她們怎樣應對這類侵犯。因此，我們根本無權指責這些小學女生的無知和懦弱！孩子屢屢遭到傷害，是社會對兒童性安全保護不足之過，也是學校、家庭性教育缺失之過。

當然，近年來學校里已經(jīng)加強了包括安全逃生在內的生命教育，也有了以正面灌輸知識為主的青春期教育。但是，我們對兒童的性教育仍然做得非常不到位。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我們的青春期教育，往往變成生理衛(wèi)生知識介紹，極少涉及生活中負面的事件，如性騷擾、性侵害，猥褻、強奸，這些都被認為是難以啟齒的事。我們的教育工作者似乎還停留在這樣的認知水平：讓兒童保留性的無知和懵懂才是兒童應有的純真。正因為這種“單純”，導致許多孩子幾乎沒有性自我保護的知識，甚至不能正確認識自己的隱私部位；遇到性侵害茫然不知所措。對于發(fā)達國家蓬蓬勃勃的性教育，不是沒有耳聞，卻一味質疑國外的性教育是否開始得過早？內容過于直白開放？會不會使孩子們性心理早熟？講性侵害會不會讓孩子恐懼，破壞了兒童的純真？直到今天，屢屢發(fā)生的兒童性侵事件，才讓我們痛定思痛，才使我們忽然醒悟到，這是多么重要和不可缺少的一課??！

（二）

在發(fā)達國家，一個很重要的教育理念，就是對兒童進行性安全教育與交通安全教育一樣重要。因為兒童遭遇性侵犯的幾率并不比交通事故低。

很多國家的兒童性教育不僅向兒童講述身體和心理變化，還著重普及自我保護知識。如法國在對中小學生進行性教育時，就會強調自我防范意識，并教給孩子們遭遇性侵犯的應對方法。正如瑞士兒童保護協(xié)會主席安德里亞·沃夫雷所說，如果想讓兒童實現(xiàn)自我保護，就必須打破禁忌，提早對他們進行必要的性教育，加強他們的自我保護意識。該協(xié)會2006年發(fā)起了一項主題為“我的身體屬于我”的小學生防止性侵害宣傳教育活動，旨在幫助他們防止主要來自成人的不法性侵害?；顒又饕曰邮秸褂[的形式向小學生說明什么是性侵害，與異性接觸應該掌握的分寸等問題，同時讓他們知道在遭受性侵害時應該怎樣求助；教育對象包括他們的老師和家長。

如果我們對性安全教育的認知，還停留在“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是遠遠不夠的。國內外對兒童性侵害研究都表明，對孩子進行性傷害的大多不是陌生人，而是孩子最熟悉、最信任、最尊重、最親近和最依賴的人。兒童教育專家告訴我們，預防性侵害，第一步需要教會兒童區(qū)分好的接觸和不好的接觸。成年人通常會用撫摸、父母家人則會用擁抱親吻等身體接觸來表達對孩子的愛意，好的身體接觸會使孩子們感受到愛與被愛的愉悅；不好的接觸是成人用身體的某個部位（如手、生殖器）在孩子身體的隱私部位反復觸摸或者摩擦，這時孩子要立即想辦法離開這個成年人，并且告訴父母，必要時要報警。但是，年幼的孩子常常缺乏辨別什么是長者出于愛的好的接觸，什么是不懷好意的性侵犯，也缺少處理“不好接觸”的勇氣和辦法。

荷蘭國家健康研究所近年來推出“什么樣的身體接觸是愉快的”幼兒性啟蒙教育。這個計劃安排在萬物回春的季節(jié)，號稱“春之癢”計劃。在學校老師發(fā)給家長的“春之癢”行動倡議書中寫道：我們會和孩子談到男孩和女孩的區(qū)別，包括談到什么樣的身體接觸才是愉快的。

對于那些低幼年齡的兒童，也許和她（他）們說如何分辨好的接觸和不好的接觸還是復雜了一點。在美國，有的幼兒園會給孩子發(fā)一件內衣褲，告訴他們，背心褲衩覆蓋的地方都不可讓人觸摸，除非由爸爸媽媽陪同去醫(yī)院做身體檢查。如果遇到陌生人或者熟人有意無意的觸摸這些私密部位，要迅速離開或大聲呼救，并把此事告訴老師父母。

瑞典是世界第一個實行全國性教育的國家，他們開始性教育時就做到了三點：一是從幼兒開始，二是非常實用，三是性教育一步到位。

（三）

我們不妨借鑒國外兒童性教育的經(jīng)驗，概括而言：

1、盡快在中小學開展預防性侵害教育。有一種意見認為，預防性侵害教育首先應該在家庭里開展，涉及身體私密部位，只適合由父母與孩子一對一的來講；而學校只能講一些共性的知識。但是，我們要正視這樣一個國情——在性教育開展較早的國家如北歐諸國，父母和孩子很開放地談論性話題已成習慣，這些國家有很多團體組織會給父母和孩子相關的專業(yè)指導，政府也鼓勵這種培訓。而我國的親子互動遠未達到這樣的開放度，中國的父母們也大多缺少相關的知識和談話技巧。所以當下，應該首先由學校教育推動兒童性教育，政府和教育部門出臺相關政策，教育大綱中應設立固定的學時和課程，成為公共教育的一部分。有條件的地方應該從幼兒園開始，預防性侵害教育開始得越早越好。

2、從小對兒童灌輸權利意識。認識自己的身體不僅僅是一種知識的灌輸，更要結合保護“我的身體”不受侵犯是我的權利的意識。性保護教育一定要科學實用，內容淺顯但絕不含混，實質問題絕不回避。用孩子們能夠理解的方式告訴他們什么是男孩女孩的隱私部位，如何保護隱私部位不受侵害。告訴她（他）們什么是性侵，如果遇到企圖侵害你的行為，如何保護自己，包括逃開、大聲呼救；如果被性侵害，要做的三件事情：立即告訴爸爸媽媽、報警、到醫(yī)院檢查身體。

3、共同構建兒童安全保護網(wǎng)絡。老師、家長和社區(qū)成員都有義務對兒童的異常表現(xiàn)及時詢問，必要時向有關部門報告。政府部門要加強對學校的管理和監(jiān)督，把兒童安全和人身保護教育納入學校各項檢查評估之中。學校應主動積極地與家庭、社會共同構建一個有利于兒童健康成長的安全環(huán)境，預防和杜絕侵犯學生權益的行為發(fā)生。

編輯 吳忞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