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
父親真的回了北疆,再也沒有回來。抑或回來了我卻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沉睡之中突然醒來,聽見隔壁在吵架。
兒時有很多次我在夜里驚醒,會聽見隔壁房間里母親在抽泣,而一個聲音沉重的男人在勸慰她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聲音透過墻壁傳來,冰冷而且詭秘,是我記憶中的噩夢。而這次是父親,他們在大聲吵架。我知道應該是因為我。父親責怪母親沒有教育好我,母親則委屈而憤怒地指責他不體諒一個女人含辛茹苦養(yǎng)孩子何等艱難。
我躲在自己的小房間里,蜷起身體鉆進被窩,努力不讓自己再聽見什么。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眼淚流下來,枕頭濕了,被子也濕了。后來不知不覺睡過去,夢中依稀可見清朗的夏季夜空,綿亙的星河璀璨,我甚至聽得到母親教我唱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這曲悲歌伴我倏忽而過所有悠長的凜冽年紀。如同青春的消逝一樣顧盼不舍。
那天醒來,見母親已經(jīng)坐在我的床邊,眼睛紅腫。
“爸爸呢?”
“爸爸走了。他生氣了?!?/p>
“媽媽,我錯了?!?/p>
“沒有,不關你的事。這是大人的事情,不怪你。你只要聽話,媽媽活著就有盼頭。懂不懂啊你……什么時候你才能長大……”
然后我不敢再說話,看著母親泣不成聲。
第二天,父親中午突然回來,進門之后開始沉默地收拾東西。他簡直忽略我的存在,收拾了三個黑色的大提箱,然后直起身子,定定地看著我。
“以后聽你媽的話,跟她好好過。懂事點兒,別給你媽找麻煩?!?/p>
然后他撫摸我的頭,目光無限深情與嚴肅,似要落淚,亦有所冀待——我最終沒有像一般孩子那樣哭喊著那句“爸爸你不要走……”
我甚至咬牙不準自己哭。
母親從法院回來,餐桌上,昏黃的燈光映著她極其慘然的面容。亦是從那天起,我察覺到了母親的迅疾衰老。她說:“今后你就和媽媽過。要乖。”
我的喉嚨哽得厲害,勉強發(fā)出含混的聲音算是回答。然后把頭埋進飯碗里,眼淚一下子就被熱氣蒸干了。
這一年,我七歲。
在應該被寵溺的年紀,我就開始懂得并做到自立自知,被所有師長稱贊為善解人意、成熟懂事的好孩子。我總是很厭惡聽這些話,因為我并非愿意這樣沉重。
有些事情,是凹凸有致的碑銘。關于愛或者恨,如同暮春時節(jié)漫山遍野的山花爛漫,在寂靜的孤獨美感中蔓延。在我懂事之后,分明地察覺到了這些印記在我生命中產(chǎn)生的支配性力量,我已經(jīng)在性格中暴露出明顯的父輩的特征。血脈為緣,歲月為鑒。
這年,我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