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吉

一

晚飯后銘川就鉆進(jìn)了臥室，捧著本書看了許久。母親進(jìn)來過一次見他這樣專心，滿心歡喜地放下牛奶就退了出去。他不知道，父母在外面悄聲地討論著他，說他近來勤奮許多。其實不是的，他這樣佯裝學(xué)習(xí)的模樣，不過是為了看對面的新鄰居。

第一次見著那新鄰居，是她在陽臺上抽煙。穿著一件桃紅色外套，黑色的鉛筆褲，伏在柵欄上像個女特務(wù)一樣，既性感又妖嬈的模樣，煙圈在她臉上氤氳出朦朧感來，他的心臟就像被卡住一樣，兀然停頓了下。后來就常常被“定”在書桌前，目光稍稍偏移就能透過玻璃窗窺探到對面——每每她要抽煙時都會在陽臺，因為她還有一個兒子。

有一次他跟她在電梯里遇見，她微微點頭向他問好，看著他胸前的校牌對兒子說，小寶要向哥哥學(xué)習(xí)，哥哥每天都看書到很晚呢！他的臉就滾燙了起來，心里卻又歡喜得要命，他歡喜原來她也注意到了他，又羞澀他看書到很晚其實明明都是為了等她。

這暗戀透著無以言說的憂傷，他只能躲在窗戶這邊窺探著她的一舉一動，就像一尾丟在沙灘上的魚，焦急地等待著海水涌上來才能解了心里的渴。

他開始變成個小偷，偷她的信函，從那些信用卡賬單、護(hù)膚品宣傳單、朋友明信片等等字里行間去了解她的生活。他知道了，她在這城市很繁華的街上開了一個女裝店。

二

第一次去她的店時，他手心緊張得直冒汗。騎著單車在周邊繞了一圈又一圈，終于下定決心把單車停在了門口，推著玻璃門小心翼翼地站在明亮的大廳里。她的店子真大呀，黑白格子的瓷磚，華麗的水晶吊燈，她從柜臺前抬起頭就認(rèn)出來他，立刻就出來招呼他。

銘川把手藏在褲兜里生怕被她看見他小小的顫抖，他說他是來替母親選生日禮物的，想送她一件外套。她笑著從衣架上拎出幾件衣服讓他選，她說我大約知道你母親的碼子，若是不合身她可以到我這里來換。

她有著曲線秀美的鼻子，瀲滟的紅唇，姣好的身段完全是銘川夢中人的模樣。他選了其中的一件只是看價格的時候呆掉了，他帶了自己所有的錢，全是壓歲錢零用錢攢下的，可他沒想還遠(yuǎn)遠(yuǎn)差著數(shù)，窘得臉更加紅了。她一下就明白過來說這件衣服是正在做活動的特價款，價格很便宜，她報出的價格低得他錢包里的錢都還有盈余。

走出她的服裝店時他心里沮喪得要命。他真的很想像個紳士一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刷刷刷地買下她這里好多衣服，可現(xiàn)在的他，還是個全靠家里養(yǎng)活的學(xué)生。

那個周末他聽見她在陽臺上打電話，原來照顧她兒子的保姆臨時請假不能來，她又非得要去店子里現(xiàn)在正在找人幫忙。他蹬蹬蹬就跑到隔壁去敲門，她有些意外，他說我可以照顧小寶，怕她不信任又拍著胸脯說“我保證”。他的模樣真是個傻孩子，她就笑了，點了點頭。

小寶很活潑，但銘川也是個精力旺盛的男孩，兩個人很快就玩得親密無間。他帶著他到公園里踢球追逐，帶他去快餐店吃雪糕，中途還帶他去她的店子里晃了一圈，然后帶他回自己家吃午飯。飯桌上，父母詫異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哄著小寶吃飯，看他細(xì)心的擦拭小寶臟了的小手和嘴巴，看他滿眼都是笑容，他們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的兒子對小朋友會這樣耐心。

三

因為小寶喜歡他，常常要找他玩，他跟她也熟悉了許多。有時候保姆沒來或者她有事就拜托他幫忙照顧小寶，他站在她家的陽臺上注視自己臥室的窗戶時，會聽到心臟狂跳的聲響。

有天他聽見從她家里傳來爭執(zhí)的聲音，想也沒想就跑了過去。是她的前夫找了上來，那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哭。他的前夫找到她是想要來復(fù)合的，但她不同意他就賴在那里不走，小寶一見到銘川就撲到了他的懷里，那個男人怔了一下，看著她的臉浮出很多的不屑。

銘川狠狠瞪著男人，他想過了就算是打架他死都不會輸給這個男人，但沒想到的是男人訕訕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了。她依在沙發(fā)上默默地流淚，發(fā)絲微亂地垂在肩上，讓他有著想要抱住她的沖動，但他只是抱起了小寶，把他帶到臥室拍著他的背哄著他沉沉地睡了。

從臥室里出來的時候她也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臉上還帶著依稀的淚痕，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靜靜地注視著她，她真的很美，有著少女一樣的純真也有著女人的風(fēng)情，她會恣意地大笑，又會略帶滄桑地吸煙，亦會孩子氣地跟小寶唱歌鬧騰在一起……她的身上有那么多他想探尋的東西，或者，他想要走進(jìn)的其實是她的心。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正對上他黑曜石一樣的眼睛。他微微伏下身去，手撐在沙發(fā)上把她圈在小小的手臂里，他的唇在快要落在她的唇上時，她別轉(zhuǎn)了面孔。他的心哆嗦了一下，像從睡夢中醒來一樣跳起來落荒而逃。

那些日子她躲閃著他，不再讓他帶小寶，即使見著也是匆忙地離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樣地去找她，即使被她擋在門口也執(zhí)拗地望著她。算好了她出門的時間在電梯門口等，去她的服裝店外徘徊，拍她很多的照片，買很多的植物送給她……他還不知道如何去追求喜歡的人，只是憑借著自己心意想要向她靠近。

晚餐的時候母親不經(jīng)意說，銘川你是不是跟小蘇走得很近？他怔了一下明白母親說的是她，一粒辣椒仔卡在喉嚨里嗆得他眼淚都快下來。母親又說，不是管制你交什么朋友，但她是個離婚的女人，比你大上許多歲，會有些閑話對她不好。

他知道母親并不如她表現(xiàn)出來的風(fēng)輕云淡，私下里她跟父親討論過很多次這個話題，他們很矛盾用怎樣的方式來跟他談，又不傷了他的自尊心。其實對于他和她的交往，父母是如臨大敵——他所有反常的舉動父母都看在眼里。他真的戀愛了。

四

那天晚上他在房間里望著她的陽臺發(fā)呆時，聽到了從對面房間傳來的爭執(zhí)聲。他知道她的前夫又來騷擾她了。他拉開臥室門時才發(fā)現(xiàn)母親立在門口，她說不許你去，這種事輪不到你管。

他遲疑了一下然后默默退回了房間。

他在房間里如困獸一樣走來走去，整顆心全是焦灼。他擔(dān)心她會被欺負(fù)，更擔(dān)心……更擔(dān)心她會答應(yīng)與他復(fù)婚。他從來沒有嫌棄過自己的年紀(jì)，但現(xiàn)在他痛恨得不行，這些日子他真的開始專心學(xué)習(xí)，因為他知道母親說得對，對喜歡的人負(fù)責(zé)那就應(yīng)該有個好的前程。他要讓自己強(qiáng)大起來，要有足夠的力量去保護(hù)她，他要給她一個家，不讓她再那么辛苦賺錢。這都是一個男孩熱情沖動的一廂情愿，他還不太明白現(xiàn)實會當(dāng)頭一棒。

聽著那邊傳來小寶的哭聲時，他忍不住了。他看了看窗外，可以踩著墻壁上延伸出的一塊挪到對面的陽臺，他像個蜘蛛俠一樣貼著墻面，走得微微顫顫。他多想自己有著成龍一般的武功，只是一躍就可以跳了過去，而他的身體卻只是在空中搖晃了一下然后直直的墜落下去。他的腦海中就像被關(guān)掉的屏幕樣瞬間黑暗一片。

再醒來的時候他看到的是母親哭腫的眼睛。他從四樓摔了下去，幸好下面是松軟的花圃，差一點就傷到脊椎會終身殘疾。他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個月，央著母親請她來看看他，母親長長地嘆口氣，覺得兒子簡直鬼迷心竅了，差點死了不說現(xiàn)在竟然還想著她。

每天大半的時間里他就望著窗外，看那些緊巴巴灰暗的房子，他知道母親偷偷地哭了許多次，他真的很難過，卻對這樣的自己無能為力。

等他出院回家時對面已經(jīng)搬來了新的住戶，服裝店也轉(zhuǎn)讓給了別人。他怎么問都問不出答案來，知道定然是父母去找過她她才會倉促離開。一些日子后他收到她從另一個城市郵寄來的卡片，她說銘川希望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你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很優(yōu)秀很出色的男人。

那年的高考父母原本希望他休學(xué)一年再去考的，但他堅持。最后的時間里他卯足了很多很多的力氣去學(xué)習(xí)，因為他想成為一個值得她愛的人。那時的他不會知道那句話不過是她真誠的祝福，而他卻看做了一個承諾。不過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等到時間過去，銘川總會明白，這一場愛是他人生的一個預(yù)演，雖然有些慘烈。

責(zé)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