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雪
“冰美人”羅颯颯
林初走在街頭,小城的八月,空氣中暗香浮動,讓人不由一陣陣沉迷。拐過街角,不經(jīng)意間一瞥,那個臨樹而立的女子闖入眼簾,披肩的黑發(fā),略顯瘦弱的剪影,如此像記憶中的那個人。林初下意識脫口而出:“颯颯。”女子回過頭,卻是一張陌生的臉。林初怔在原地,風吹過,一地落花,映襯著流年。
羅颯颯是高一轉(zhuǎn)學過來的,初來就令人印象深刻。那天班主任領她進教室,說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她冷著一張臉:“不必了,以后大家自會熟悉?!睆阶宰叩娇瘴蛔拢徊活櫚嘀魅蔚膶擂?。
羅颯颯坐在林初的左邊,他側臉就會看到她。她有一張白皙的瓜子臉,漆黑的眸子如深潭,很好看的女孩,可臉上的神情總是冷冷的,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課下,有多話的女孩子同羅颯颯搭訕,都被她的冷淡擊退。她總是獨來獨往,昂著一張桀驁不馴的臉,像個寂寞的鴕鳥,時間一長,獲得了“冰美人”的封號。
羅颯颯的成績很不好,因為她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看小說,看累了就修指甲或者睡覺,不顧老師們的白眼,后來,老師們都由她去了。羅颯颯看小說或者睡覺的時候都很安靜,從不會擾到別人,只是一到下課就一反常態(tài),她會大聲唱歌,旁若無人。初次聽她唱歌大家都嚇了一跳,怎么會這么好聽呢?男生們都說比那些三流歌星唱得好多了。羅颯颯一首接一首地唱,像開一個小型演唱會,教室里安靜極了。林初打量她,唱歌時的羅颯颯是極其投入的,仿佛要唱盡心里所有的落寞,可是,林初卻從那歌聲里聽出了怎么也掩飾不住的憂傷。
羅颯颯幾乎所有的功課都一塌糊涂,唯有語文除外,許是那些小說幫了她,她的作文每次都是優(yōu)秀,老師當范文來讀,卻被她站起來阻止,說自己不喜歡被當眾展覽。林初總覺得她像一只小小的刺猬,每次總是努力地豎起全身的刺來保護自己,許是被傷怕了吧。
教室后有幾株合歡樹,枝干蒼虬。雨天的時候,羅颯颯就站在窗前看風吹欄桿,雨打落花。那孑孑獨立的剪影,是說不出的孤單寂寥,看得林初莫名的心悸。有時她會心血來潮地跑出去,在樹下?lián)焓澳切┞浠?,然后抱在懷里一路小跑回來。雨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劉海兒緊貼在額上,那時她眼睛里有著少見的光彩。對著那些玫紅色的合歡,她會把玩好幾天,像個突然有了玩具的孩子,心情也好起來。那時,林初就在心里默默祈禱:多下一點雨吧。
我們不是一類人
只是,林初想不到這樣一個看似堅不可摧的羅颯颯居然也會哭得泣不成聲。那晚,教室突然停電,自習被自動取消,教室很快靜了下來。林初走到半路返回去取書,走到門口,聽到里面?zhèn)鱽砼⒆訅阂值某槠?。他站在門口,憑借月光,看到抽泣聲來自羅颯颯的座位,他的心無來由地翻了個個兒。
聽到腳步聲,羅颯颯停止了哭泣,掩飾地收拾書本。林初取了書,猶豫片刻,對她說:“有人欺負你的話告訴我,我可以幫你?!?/p>
她不做聲,他轉(zhuǎn)身要走,羅颯颯突然喊住他:“林初,能陪我說會兒話嗎?”
林初第一次聽她說了那么多的話,她說她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可是初二那年父親開始夜不歸宿,父母的感情岌岌可危,每天爭吵不斷,她的成績一落千丈,后來父母離婚家散了。羅颯颯說:“你能想象嗎?他們是大學同學,曾經(jīng)感情好的時候讓我都嫉妒??墒前职址槦o情,也許男人本就是靠不住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美好可言?!?/p>
羅颯颯的頭垂在兩臂之間,頭發(fā)遮住了她的臉,那一刻,林初真想伸出手撫平她的憂傷,最終還是忍住了。他說:“你不能因為這些事影響了學習,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們還年輕,應該有更好的明天?!?/p>
羅颯颯輕笑一聲:“謝謝你,林初,跟你聊了這么多心里舒服多了,你能為我保守秘密嗎?”林初沖她勾起小指:“拉鉤。”
借著穿窗而入的月光,他看到女孩的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兒。
林初開始給羅颯颯補課,她搖頭:“沒用的,都落了那么多。”
林初說只要你相信自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林初的大部分課余時間都給了羅颯颯,可她明顯精力不集中,常常會走神,林初就拿書輕拍她的頭,她吐吐舌頭:“我沒聽懂。”林初只好從頭再來。
她上課不再看小說,有時候忍不住,看到林初瞪她,只好悄悄放進課桌。林初帶她參加同學們的活動,她仍是話不多,可是笑的時候多了。林初喜歡看她笑,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用詞來形容就是春風浩蕩,心花怒放。林初覺得羅颯颯是美好的女孩子,應該有美好的時光。
高二那年秋天,學校組織越野賽,林初他們班居然沒有女生報名,老師把任務交給了班長林初,他在講臺動員了很長時間,女生都無人響應。他無奈地正要去向老師匯報,羅颯颯站起來:“我來吧?!绷殖躞@喜地望著她,又不無擔憂,她吹一個口哨,沖他比畫出勝利的手勢。
比賽完畢,羅颯颯累成一攤泥,林初踩著單車帶她往回走?!坝悬c后悔讓你參加。”他說。
她輕聲笑:“沒事,歇一歇就好了,我只是不想看你為難?!?/p>
女孩子特有的體香隨風飄來,林初把單車踩得飛快。
原以為羅颯颯就此會跟上大家的步伐,可是高三那年,每個人都在沖刺的時候,羅颯颯卻故態(tài)復萌,她不再學習,甚至開始曠課,頭發(fā)剪短了,染成酒紅色,常有社會上的男孩子來找她,一伙人躲在角落吸煙,林初看了心里是說不出的震驚。
他找到羅颯颯:“不要和那些人來往?!?/p>
她不以為然地笑笑:“謝謝你,林初,我們不是一類人,不要再管我了,你好好準備高考吧?!闭f完轉(zhuǎn)身走開。林初伸出手想抓住她,可她的衣角從手中滑落,只剩滿手滿心的寒涼。
消失在人海
羅颯颯把座位換到了教室最后的角落,林初只偶爾聽到她的歌聲,零零落落,像雨天里的落花,不成篇章。學習緊張起來,林初不敢懈怠,開始沉下心不再旁顧。只是學習到深夜,偶爾對著燈光,會想起羅颯颯的笑容,心就會不由自主抽緊。
高三下半年,羅颯颯有幾天沒來上課,一時間風言風語四起。同桌王磊帶來消息,說她參與打群架被拘留。林初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看起來那么柔弱的一個女孩子,怎么會?王磊說:“你不知道吧,其實羅颯颯挺可憐的,她母親再嫁,那個繼父很不是東西,總是對她動手動腳的,她早就不回那個家了……”
林初的心突然遭了重錘一般,痛不可擋,問王磊哪來的消息,王磊說:“我舅舅在那個派出所工作。”
林初沖出教室,一直奔到父親在公安分局的辦公室,他求父親幫幫羅颯颯。父親疑惑地再三盤問,林初說了羅颯颯的經(jīng)歷,再三保證她真的不是個壞女孩,只是一念之差。父親最終相信了他的話,答應過問—下。
幾天后,羅颯颯重又走進教室,她看上去更瘦了,劉海兒長了遮住眼睛,神情越發(fā)淡漠,仿佛這個世界都與她無關。林初悄悄把自己的手機號寫給她,說:“有事給我打電話?!彼痤^,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但轉(zhuǎn)瞬即逝,很快低下了頭。
緊張的高考結束了,每個人都得到釋放般狂歡,而林初再也沒見過羅颯颯,她甚至都沒照畢業(yè)照。他按照打聽來的地址尋去,可一連多天都沒有見到她。有同學說她在某歌廳唱歌,他一個個找過去,羅颯颯都不在。
那個夏天,林初過得心事重重,他想見她一面,可又不知道見了該跟她說些什么。
九月,林初離開家鄉(xiāng)去南方讀大學,列車開動,腦海里閃現(xiàn)的仍是那個瘦削的剪影,她在哪里,生活得怎么樣?
每年假期回來,都有參加不完的同學聚會。林初每一場都參加,他想或許能夠見到羅颯颯,可是沒有。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說她去外地做了流浪歌手;有人說她做了有錢人的情人,曾經(jīng)看到她在一輛寶馬上,打扮得珠光寶氣;也有人說她跟一個小包工頭閃婚了……
聽著這些真假難辨的消息,林初面前的啤酒瓶越來越多。然后,大家玩真心話大冒險,有同學問他高中時那么接近羅颯颯,是不是喜歡她。林初沒有猶豫,說是。大家開始起哄,酒入愁腸,林初覺得連心也苦澀起來。那晚,他醉了,是被同學們抬回去的。
凌晨醒來,是家鄉(xiāng)澄明的月色,又想起那個烏發(fā)大眼滿是憂傷的女孩,此刻她已消失在人海,就像他們的青春,越行越遠。林初覺得臉上濕漉漉的,伸手觸到一臉寒涼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