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 羽
報紙用了整整兩版來報道這件事,村長特地把報道放大,打印出來,張貼在村子里的大事報道欄里,凡是路過本村的,都可以看見那碩大的標(biāo)題《疑似外星人神跡,小鄉(xiāng)村里出怪圈》。
三子到麥地的時候,看見麥子倒了一大片,鉆進(jìn)麥叢,沿著被割掉的、齊刷刷的麥稈走,幾只麻雀盤旋著,像幾只標(biāo)點符號,為陽光斷句。三子越往里走心越沉,就像在強(qiáng)酸中逐漸消融的鐵。他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圖案,一個碩大的圖案。三子跑出了麥地,跑出了村子,一口氣跑到村子旁的小山上,遠(yuǎn)遠(yuǎn)地,一個偌大的飛碟圖案赫然映在眼前,像一片陰影,齊整整地拓在了大地上。三子倒吸一口冷氣,良久才回過神來,沒命地往下跑,如同一個亡命之徒奔向既往的懸崖。
跑到村子后,三子扯著嗓子喊:“怪圈,怪圈!”村子里的人紛紛跑出來,三子他娘剛剛推著一爐燒餅往街上跑,三子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氣:“娘……出事了!怪……怪圈!在、在、在麥田!”
過來看熱鬧的村民紛紛議論著,直到三子鄰居阿魯跑過來大叫:“三子家的麥田被割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村民停止住議論,瞬間的沉默后,陽光已在全村的房瓦上敲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的樂聲,尾曲奏響時,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立即往三子家跑去。村長站在中間,面色潮紅地舉著手,手上的青筋爆出:“安靜,大家安靜!這是本村最大的發(fā)現(xiàn),不,是本縣,不,是本省!”下面的村民開始起哄,三子娘管不了那么多了,從側(cè)門跑向麥地,一到麥地,就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泰嫂的手:“哪個天殺的把我家麥子糟蹋成這樣啊?泰嫂啊,沒天理?。∽蛱煳易鰺灂r還好好的,怎么……唉,天殺的!”說完,她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麥墑里,手拂過一根根麥稈,像撫摸自己孩子的頭,她的雙腳踉蹌著,像在跳一支傷心的舞蹈,并用著自己的歪扭的影子以祭天神。三子跑過去,蹲下來,撥開娘額前的劉海:“娘,這不一定是壞事啊……”三子娘抱住他大哭起來:“三子,娘這是造的什么孽喲!”三子輕輕拍娘的背部:“我們進(jìn)屋吧,聽聽村長怎么說?!比幽锿V沽肃ㄆ?,村長是全村最權(quán)威的人物。
剛進(jìn)屋,就聽見村長在那兒唾沫橫飛:“以我最具前瞻性的眼光來看,這應(yīng)該是外星人干的!從此以后,我們村就可以發(fā)展旅游業(yè),開一個外星人研究基地,開博物館,開公園,開游樂場,從此,我們村就能成為一個新旅游城!”
三子娘撥開人群,向村長大聲問:“這是真的嗎?”村長愣了一下:“是的。”看熱鬧的村民紛紛道喜:“三子他娘,你們家有福了?!薄叭?,好好保護(hù)麥地,將來發(fā)達(dá)了,別忘了我們?!?/p>
縣報記者是下午來的,一個下午拍了不少照片,也吃了不少花生,這可是三子娘特地派三子去南街王二家買的,平時都吃不到,過年才買一斤,三子可是一顆都沒偷吃,看著記者和村長嘴巴動不停,吃一顆,三子的心就顫抖一下,整個采訪過程都是在他心驚肉跳中度過的。
晚飯是在全縣最大的幸福飯店吃的,三子第一次到這邊來,只覺得富麗堂皇,像城市里的金碧輝煌洗浴場。三子他娘坐在椅子上,使勁往三子這兒瞅,三子明白娘的意思,是要他多說話,三子連忙賠上笑臉:“大記者,剛才我還有一件事沒說,那就是——我,我看見怪圈時,是凌晨六點。”記者抿了一口酒:“三,哦,三子,你已經(jīng)說過了?!贝彘L把目光轉(zhuǎn)向記者:“大記者,您一定要好好寫??!咱們村出了名,一定少不了您的好處?!庇浾咦爝厰D出一絲詭異的笑:“一定的?!?/p>
回家后,三子娘把藏在床底下的積蓄一張一張地數(shù)了出來,鄭重地交給三子:“快,快去東頭找戚家爺,叫他給我家做副好的門框門檻和門來,以后村子外的人參觀,可不能丟了面子!”三子剛轉(zhuǎn)身,娘又一把抓住他,從他手里抽出一張鈔票:“三子,娘去買點肉,明天燒你最愛吃的紅燒肉,你給我好好表現(xiàn)?!比友柿丝诳谒?,懷里緊緊捧著家里的積蓄,往東頭跑去了。
三子出去時,村上人都望著他指指點點,連平時最見不得他的小玉她娘都親熱地叫了一聲“三子”,三子覺得自己瞬間高大了起來,連影子都拔得老長老長。
戚家爺為三子家打了一扇檀木門,三子聞聞,香得有點過分了。三子娘就搬張小木凳,倚在門框上,一見到熟人,就邀他看看剛打的檀木門,一聽到有人說“好香啊”“真不錯”,三子娘的臉就笑成一朵金黃的菊花。
報紙出來時,賣報的鐘老頭忙極了,因為幾乎每家都向他買了一份,三子娘買了20份,她又向鐘老頭訂了50份,三子娘對三子說,以后誰來參觀了,就可以高價賣出去,而且,這些報紙都是三子麥田的廣告??!報紙用了整整兩版來報道這件事,村長特地把報道放大,打印出來,張貼在村子里的大事報道欄里,凡是路過本村的,都可以看見那碩大的標(biāo)題《疑似外星人神跡,小鄉(xiāng)村里出怪圈》。三子娘把報道來回看了不下10遍,連中間的廣告也不放過,然后把報紙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下的黑皮箱里,囑咐三子千萬不要給別人,說這可是家里的無形財產(chǎn)。三子娘從未給三子看過黑皮箱里有什么,不過,三子有一次趁娘不注意,偷偷打開過,里面放著一臺壞了的收音機(jī)、幾個缺了一邊、卻是祖?zhèn)鞯拇赏?、一枚用布緊緊包裹著、裝在一個精致小盒里的金戒指、幾張沒有兌過獎的彩券。彩券是爹買的,不過沒中獎,娘說留著,這些年這么多次抽獎,一定會中的,可爹忘了告訴娘,彩券是有截止時間的。三子看著看著,一滴淚就落了下來,他抹抹眼睛,把東西放好,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三子娘叫三子去打油。剛到油鋪,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三子?!被仡^一看,原來是小玉。小玉彎起嘴角,露出兩個小酒窩:“好久不見?!比右粫r跌進(jìn)回憶里了:三子和小玉原是初中同學(xué),小玉成績不好,三子免費(fèi)為她輔導(dǎo),有一次三子去了小玉家,小玉她娘幾乎是用掃帚把他趕出來的,還鬧到老師那兒去,說小玉學(xué)習(xí)不好,全是和三子早戀害的。因為這件事,三子沒考到公費(fèi)的縣高中,只考上自費(fèi),三子娘就讓他回來,幫她做農(nóng)活了。小玉學(xué)習(xí)本不好,也輟學(xué)在家了。從那以后,三子再也沒見過小玉。小玉一把搶過三子的油瓶:“三子,這油,我請了!”說著甜甜一笑:“三子,過幾天我要去你家看麥地怪圈哦?!比硬恢趺椿厥拢瑥亩篃搅吮亲蛹?。那一天,三子整天都暈乎乎的。
小玉來時,三子娘的臉就黑了,因為小玉她娘也來了。三子娘嫌惡地轉(zhuǎn)過身,使勁朝三子擠眉弄眼,三子猜,娘是要他把她倆趕走,可他沒有理會,從內(nèi)屋搬來兩張椅子:“嬸,小玉,你們坐?!毙∮袼锇咽稚系囊粋€大袋子重重地放在地上:“三子,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闭f完就把臉轉(zhuǎn)向三子娘,三子娘這才轉(zhuǎn)過身,擠出一個笑臉:“這話怎么說呢,你太客氣了,太客氣了,三子,還不快去倒水!”三子差點愣在那里,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去拿杯子。打開柜子門,三子看見了那兩只漂亮的瓷杯,上面畫著兩只鴛鴦,那可是娘的結(jié)婚禮物,上次村長來都沒舍得給他們喝,三子手剛伸到那里,又觸電般地縮回來,他知道娘生氣起來不得了,于是垂頭喪氣地拿了兩只玻璃杯。
回到客廳時,三子娘已經(jīng)和小玉她娘談起來了,小玉她娘拍拍三子娘的手:“三子娘啊,你們這一有了怪圈,那收益是相當(dāng)不錯啊!你想呃,只要你們保護(hù)好麥地,再在家門口設(shè)一個收費(fèi)站,一人10元,這報紙一宣揚(yáng),多少人想來看個新奇??!”三子娘一拍大腿:“行啊,這辦法太妙了!”送走小玉她娘,三子娘立刻打開了那一袋子禮物,喊來三子:“三子啊,過來看看都送了些什么!嗯——一盒巧克力,兩罐薯片,還有,這是什么?包裝上全是外文的糖果!”三子娘抱起袋子,小心地放進(jìn)柜子里,好像又想起什么,向三子露出神秘的笑:“看來我家三子長大咯!記著,以后好好對小玉姑娘,聽見了嗎?”
一天后,三子娘又請來了戚家爺,打了個梨花木的柜子,放在門口,由三子娘緊緊看護(hù)著,路過的人看見了,打打招呼,三子娘就高興地說,這是以后收門費(fèi)時要用的。沒過幾天,村長就來了,臉還是拉著的。三子娘把他請到屋子里,三子正要倒水,村長揮揮手,說:“不用了。三子她娘,這門費(fèi)的事應(yīng)該是村子里管的,個人可做不了主?!比幽镆宦牐绷耍骸按彘L,您這不是耍人嗎?怪圈在我家,當(dāng)然是我家的!”村長一聽,反而不急了,慢條斯理地說:“怪圈,是全村的財富,就該由全村人管。你要是想占有的話,交上土地占有費(fèi)、土地管理費(fèi)、土地保護(hù)費(fèi)、環(huán)境保護(hù)費(fèi)、環(huán)境征用費(fèi)……”三子娘打斷他的話:“好吧,村長,一共多少錢,你說!”村長點燃一支煙,在煙霧彌漫中瞇起雙眼:“20萬,一分不少?!比幽锊铧c癱倒,三子連忙扶住她:“村長,這也太多了!”村長吐了口煙:“要不,還有另外的方法,就是門費(fèi)三七分成,你三我七。仔細(xì)想想吧!”三子還沒等娘開口,就搶著說:“成,村長,成。”村長扔下煙頭,把手別在后面,昂著頭走出去了。三子娘憤憤地低聲罵了一句:“死鬼!”
報紙發(fā)行了沒幾天,就有城里人開著小轎車過來看了。村長把門票定為20元,可城里人趨之若鶩。三子娘一手收錢,一手撫摸著自己的梨花木桌子,沒過幾天,桌子就布滿了三子娘的指紋。
“三子娘!”一聲甜美的聲音,恍若一只翠鳥啄亮了清晨:“三子在家嗎?”三子娘抬頭一看,是小玉,皺巴巴的臉上就有了笑容:“進(jìn)屋吧,三子在里面呢!”小玉進(jìn)屋時,三子正在燒爐子,見到小玉來,連忙扔下火鉗,領(lǐng)小玉進(jìn)了內(nèi)屋。三子見娘還在收錢,立即從柜子里偷出了那兩只漂亮的瓷杯,匆匆放了幾瓣茉莉花,又在柜子最里面找到了巧克力盒,偷偷撕了個口,倒出幾粒巧克力,他一手捧著巧克力,一手端著茉莉花茶進(jìn)了內(nèi)屋,小玉甜甜地笑著,吃了巧克力,她的酒窩更甜了。“三子,你家收了多少門費(fèi)啦?”三子低著頭,似乎在地上找字:“怎么說呢,這幾天來的人多呢,沒數(shù)。”小玉上前一步,蹲下身子,盯著三子的眼睛:“那以后我過來后,我?guī)湍銛?shù)!”轟的一下,三子的腦子炸了,仿佛是一聲濕漉漉的春啼,仿佛是一朵紅津津的夏花,仿佛是一陣呼落落的秋風(fēng),仿佛是一枚白瑩瑩的冬雪,三子漫步在那如夢似幻的遠(yuǎn)方,在那里,他找到了一只春天的鞋子?!叭樱咳幽阍趺蠢??”小玉雙手搭在他肩上,來回?fù)u晃著:“三子?”三子這才從遠(yuǎn)方走回來,臉紅了:“沒事沒事?!毙∮衤冻隽苏信剖降男θ荩骸皼]事就好!”三子送走小玉時,走路都是歪歪斜斜的,嘴上還掛著一絲笑容,三子娘問他怎么了,叫他看著,自己去收拾垃圾。一會兒,他一想到瓷杯還在內(nèi)屋,從頭到腳涼了個遍,轉(zhuǎn)過身時,娘正拿著瓷杯,滿臉堆笑:“三子啊,這是娘的結(jié)婚禮物?!比拥拖骂^,準(zhǔn)備挨罵挨打,良久,不見動靜,便上翻眼睛,卻看見娘還帶著笑容:“看來,不久,這也派上用場了!”然后歡天喜地地去洗杯子了,三子長舒一口氣,但一想到娘的話,思緒又飛到遠(yuǎn)方去了。
縣報記者再次來時,村長又請他去三子家走了一回麥田。這回記者可認(rèn)真了,仔細(xì)檢查了麥稈的斷口,還拍了很多照片,最后還拔了幾根麥稈“作紀(jì)念”,村長一路陪著,一路笑著,最后臉都有些僵硬了,記者卻毫不在意,一路只有嚴(yán)肅的臉色。村長客氣地問:“大記者,這回您來是為了什么?”記者撇撇嘴:“沒跟你說過嗎?跟蹤報道!”三子沒看見村長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村長心里肯定樂透了,因為這樣,怪圈的關(guān)注度才能一路飆升。這回,飯局上沒了三子,只有村支書、村長,還有一大堆村官兒。三子娘嘆了口氣,拍拍三子的肩說:“唉,這世道!上次叫你多說說話,出出名,這瓜娃子,咋就不明白呢!”三子瞥了一眼娘:“出名?再出名也必須先是村長!這世道就這樣!”
第二天,報紙就出來了,鐘老頭遞報紙給三子的時候三子還笑瞇瞇的,但一看到標(biāo)題整個人就石化了:《疑似炒作!小鄉(xiāng)村造假為哪般?》報紙上,記者詳細(xì)解讀了麥子的斷口,說斷口是由利器造成的,他在三子家發(fā)現(xiàn)了“兇器”——一把鐮刀。三子哭笑不得:村子里哪個人家沒有鐮刀?三子默默收起這份報紙,他不知道,娘叫他買50份報紙,他還買不買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三子拿著一份報紙,夾在腋下,做賊似地走回家了,路上,似乎所有人都對他指指點點,連林家的狗都白了他一眼。
回到家,三子娘就叫:“三子,快把報紙拿來,給娘看看!”三子把報紙藏在身后,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娘,今天咱不看了,行嗎?”三子娘聽出了些許不對勁,“倏”地站起來,走到三子面前,一把搶過報紙。三子看見娘呆了好久,像是一尊未完成的冰雕,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倚著米缸,慢慢矮了下去?!澳?!娘!”三子使勁地?fù)u娘:“娘,你要挺?。≌f不定事情有轉(zhuǎn)機(jī)呢!”三子娘用力甩開他的手,目光呆滯地看著門外,喃喃著:“這可咋辦呢?這可咋辦呢?這可……”三子順著娘的目光看去,沒看見誰,只看見那獨自沉香的檀木門:“娘,我們還是聽聽村長的意見吧!”三子娘緊緊抓住三子的手,目光一動不動,像是瞎了一樣:“那就這樣吧。就這樣吧?!边@一整天,村長連個影兒都沒有。入夜,三子和娘敲開門時,村長還在喝湯,看見三子,手一抖,差點把湯灑出來:“你們來干嘛?”三子和娘走到他跟前,看著黃澄澄的湯,就咽了口口水,他想,這肯定是雞湯,桌上還有沒吃完的雞大腿呢!好久都沒有喝過雞湯了,尤其是加了蘑菇的,那個香噴噴啊——三子娘打斷了三子的想象:“村長,你說怎么辦?”村長把眼睛一翻:“什么怎么辦啊?”三子娘從兜里抽出報紙,把它攤平在桌上:“看,村長,我就知道那記者不是什么好東西!這可是關(guān)系到咱村的信譽(yù)??!”村長把吃好的雞骨頭往報紙上一扔,緩緩地別過頭,一字一句地說:“三子他娘,現(xiàn)在,不是爭吵的時候!在這世上,爭議越大的東西,就越出名!”三子娘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雞骨頭,嫌惡地甩到桌上:“村長,您出名了,是您的事??蛇@樣下去,我們娘倆的生計咋辦?要保護(hù)麥地,麥子又不準(zhǔn)割,田里又不準(zhǔn)種其他作物,你養(yǎng)我們?”村長咕咚一下,把湯全喝完了:“別急,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
第二天,三子娘沒有出去賣燒餅,只是坐在梨花木桌子旁焦急地等待。林家三嫂上街去買菜,看見三子娘,輕聲地跑過來:“三子他娘,聽說三子一夜沒睡,拿著鐮刀把麥田割出了個怪圈,是這樣嗎?趕明兒也讓三子來我家割個怪圈,我還不知道坐在門前收門費(fèi)是啥滋味呢!”說完便帶著嘲諷的笑走了,林家的狗也昂首闊步地跟著走了。三子在門口看到這一幕,牙齒都咬出了牙星子,像是剛碾的新碎銀似的。臨近中午時,有一輛小轎車停在門前,一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下車問:“請問這兒是怪圈么?多少元一張票?”三子娘一上午都沒有生意,連忙賠笑說:“是的,是的,20元一張?!敝心昴凶影咽稚系臒熀莺菀凰ぃ骸叭嗽斓木包c也要這么貴?不看了,不看了!還謊稱外星人呢,全是人造的!”說完呼嘯著絕塵而去。三子輕輕地跑過來,扶住娘。他聽到了一顆淚珠掉落的聲音。
接下來的幾天,總共就3人來看了怪圈,還有一人看完后,拍了拍三子的肩膀說:“小家伙,好手藝!不過要用到正道上,騙人就不對了!”三子咧開嘴,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小玉再也沒來過,三子坐不住了,跑到小玉家,剛準(zhǔn)備敲門,就聽見里面有人說話,只聽林家三嫂那尖銳的聲音響起:“你家小玉也不小了,有對象了沒?”小玉她娘笑笑:“怎么說呢,可以有,可以沒有?!绷旨胰┭垡徊[,嘴一撅:“你說三子啊?你不知道么,自從那報道登出來后,他們家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我才打聽到,這個月就只有十幾個人來!你說說看,誰愿意大老遠(yuǎn)跑來看個鐮刀割成的怪圈?外星人?屁!”小玉她娘的臉色由晴轉(zhuǎn)陰:“那么……”林家三嫂拍拍小玉娘的手:“我有個侄兒,家境嘛倒也不錯,長得也不錯,就是矮了一點,什么時候來見見?”小玉娘這才笑了起來:“行,行。不過,不知道小玉那小妮子同不同意?!比诱肟聪氯?,突然感覺頭皮一陣麻,扭過頭一看,小玉懸著手,在那兒笑呢——原來小玉敲了他一個爆栗子:“三子,想我啦?不進(jìn)去坐坐?”三子看見小玉的笑顏,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只要小玉愿意,這親事還是有可能的:“噓——我現(xiàn)在要回家,別和你娘說我來過??!”小玉眨巴眨巴一雙看似無辜的大眼:“行!你走吧,過幾天我找你玩啊!”三子走了,但他沒有回家,去了村子旁的小山坡,就是他發(fā)現(xiàn)怪圈的地方,然而他兩次的心情截然不同。他看見了全村,也看見了那個怪圈?!皼]什么,”他喃喃著,太陽也在天空喃喃著,像是要講述一個關(guān)于怪圈的傳說。
過了好久,三子才垂著頭回家,剛進(jìn)門,就看見娘在大廳跪拜菩薩,手上握著一把檀香,宛如一只青蛙捏著一把蚊子腿。三子娘聽見三子回來了,頭也不回地說:“三子,過來。給菩薩上香!家里出這么大的事,我想過了,一定是觸犯了天神,只要我們誠心上香,一定會沒事,而且,會有更多人來看怪圈。到時候,我們就發(fā)達(dá)了!”說完,三子娘對菩薩磕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響頭,嘴里還咕噥著什么。三子知道,娘是很少上香的,總說農(nóng)活太忙,有這時間還不如多種幾棵青菜呢!奶奶去世時,三子娘才每年清明磕個頭,上個香,給奶奶的遺照前放一碗白米飯,三子小時候一直對這碗米飯垂涎欲滴,但一想到奶奶會在地下挨餓受凍,說不定還會找三子呢,三子就咽了口水,讀書去了。娘的話又將三子從回憶拉回了現(xiàn)實:“三子,把杯子燙一下,今天傍晚有貴客!再從電視機(jī)上面的鐵盒子里拿幾張老人頭,買點肉和菜回來?!?/p>
三子在菜攤上挑來揀去,忽然聽到小玉的聲音。三子興奮地湊上去:“小玉,你也在???”小玉冷冷地瞥了一眼三子,將玉指一挑,指著地上的芹菜:“大嬸,芹菜來一斤?!比泳椭敝钡亓涝诳罩辛耍髬鸢阉芰洗唤o小玉,小玉伸出涂了銀紫色指甲的小指,輕輕一勾,然后昂著下巴,像一只引頸待戮的白鵝,與三子擦肩而過。三子不甘心,追了上去,小玉卻加快了步伐,嘴里蹦出脆生生的三字:“死窮鬼。”三子愣在那里,同時,他也明白了,一切落花赴水,沒了。
三子再也沒心思挑三揀四了,匆匆買了二斤肉、一點菜,心情沉重地回家了。
暮色四合時,三子家的檀木門被敲響了:“這是三子家嗎?”三子娘圍著圍裙快步走出廚房:“哎呀,朱大師來了,三子,來,拜見朱大師!”她說著,把手上的油揩在圍裙上,然后解開圍裙:“朱大師,還勞您大駕呢!請進(jìn)?!边@位所謂的朱大師闊步走進(jìn)來,摘下帽子,露出了他地中海式的頭發(fā),一手拿著帽子,一手拄著棕紅色的木杖,像是一個穿著正裝的小丑。朱大師把帽子往桌上一扔,蠕動他那厚篤的嘴唇,像是箱子里緊緊貼在一起的兩條肥魚,努力蠕動著身軀:“算命測風(fēng)水,轉(zhuǎn)運(yùn)算八字,都找我朱大師!對了,您家是要旺風(fēng)水吧?沒事,包在我身上!”三子娘笑瞇了眼:“大師,這全縣八村就您最靈了!來,坐下,嘗嘗家常菜?!敝齑髱熞黄ü勺诘首由?,瀟灑地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打開,扇子就像金魚的嘴巴一翕一合,朱大師用手指沿桌邊轉(zhuǎn)了一圈,把桌上的水漬蘸在手指上,然后滿足地舔了舔:“上菜吧!”三子胃里一陣惡心。三子娘燒了三子最愛吃的紅燒肉,但只要三子筷子伸到紅燒肉里,朱大師就用筷子把它們打開,然后夾起大大一塊,滿足地咽下去,那蠕動的喉結(jié)像一個滾動的果子。三子娘一個勁兒地盯著朱大師:“大師啊,我家風(fēng)水是不是不行啊?怎樣才能轉(zhuǎn)運(yùn)???”朱大師搖著扇子說:“不急,不急,只要你有這個——”朱大師把大拇指、食指、中指使勁兒一搓。三子娘明白,趕緊從床底下的黑皮箱里抽出大部分老人頭:“大師,這些夠不?”朱大師眼睛一斜,臉上的兩坨肉立即拱了起來:“行。吃完飯我告訴你?!敝齑髱熞粋€人把一盆紅燒肉全都吃光了,連湯汁都倒進(jìn)了飯里,一滴不剩,三子只有咽口水的份兒了。吃完飯,朱大師朝三子娘耳邊嘀咕了幾句,就戴上帽子,一手搖扇子,一手拄拐杖,心滿意足地走了。
半夜三子醒來時,被嚇了一跳:屋子布滿了紅光!走出內(nèi)屋,三子看見客廳地上、桌上、柜子上全是紅蠟燭,光芒充溢著整間屋子,光暈像高腳酒杯一樣在空中碰撞著,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醉人的響聲,而三子娘正在佛前潛心默禱。三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在迷迷糊糊中爬到床上睡了。
這一次,三子是被煙熏醒的,內(nèi)屋里已經(jīng)彌漫著煙霧了。三子沖出了內(nèi)屋,抱起癱倒在地上的娘,拼盡全力沖出了屋子,這時,全村都沸騰了,到處都大喊“救火??!”三子把娘放在地上,掐娘的人中,可她沒反應(yīng)。三子不管那么多了,背起娘往醫(yī)院奔去,護(hù)士給娘掛了一瓶水,娘才慢慢醒來,一看見三子,她不顧手上的針,握住三子的手:“三子啊,黑,黑皮箱呢?”三子一聽,差點掉下眼淚:“娘,您先在這,我去火場看看?!?/p>
三子一出醫(yī)院,天空就下起了小雨,三子到了家,發(fā)現(xiàn)火勢已經(jīng)小了些,他撥開人群,想往里面沖,阿魯一把抓住他:“你怎么了?不要命了??!”說完旁邊的人也拉住他。細(xì)雨汨汨地下著,火熊熊地燃著,月亮出來了,像是天空睜開了眼,于是,這所房子,就在天空的注視下,安靜地燃燒著。漸漸地,三子的眼睛模糊了——那燃燒的屋子在剔透的細(xì)雨的襯托下,仿佛一只透明的紅蘿卜——三子眼前一黑——雨點飄著,像一聲聲馬蹄落在屋子上,落在火里的水珠,瞬間蒸騰,像是浴火重生的白色鳳凰——三子癱軟了下去。
三子醒時,正躺在醫(yī)院病床上,他沒和任何人說話,機(jī)械地下了地,像是知道自己的宿命一般走到屋子前——火已經(jīng)熄了,他進(jìn)了被火燒得差不多的檀木門,走過大廳,走過廚房,走出了后門——眼前,是一片麥地。
后來,聽村子里的人說,三子一直繞怪圈狂跑,跑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鬼一般,就這樣狂奔了二十幾圈,三子就化作了麥田里的一個稻草人。阿魯說不可能,三子不可能就這么走了的,因為他還有只鞋,丟在了他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