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你像紙面上的字一樣，

被水漬一浸，慢慢地就從我的生活中淡去了。

注意到你是因為你胳膊上的那道疤。不大，薄薄地脹著，紅通通，像一小片兒心。

那是秋期的開學表彰大會。天空懶懶地流著眼淚。透明的光剛穿過云層，領導就讓我們收傘站好，才發(fā)現帶著大紅花站在主席臺前的你們衣服全濕了。領導說了一通讓我們向年級前十學習已經高三了要拼搏之類的話后，開始給你們發(fā)獎學金。我低下了頭，直到你在我面前一個踉蹌，榮譽證書掉在水洼里才回過神兒。激靈地打了個顫，正看到了那片兒心，它位于你左臂上方，而你正焦急地去撿濕了的證書。那么急那么急，只讓我看到了背影——身量適中，下身比上身胖，板寸頭，黑色長褲，以及挽起袖子的襯衣。

后來我才發(fā)現，無論春秋，那件可以隨著溫度放下或挽起袖子的襯衣，一直都在陪著你。

你是隔壁培優(yōu)班的班長。學習好，熱情，也很有能力。你的家在渠縣，那是個山青水秀的窮地方。我曾經很不耐煩地被媽媽拉去那兒爬了一天的山，領略了什么叫“山重水復疑無路”，又在夜暮將至腿軟的時候才遲鈍地愛上了它，愛上了所有沒有盡頭的到達。山青水秀好像總能讓人聯想到純凈的眼神和堅毅的眉目、天真的笑臉和平和的胸襟。我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你是無憂無慮的。

直到聽說你在幫別人寫作業(yè)掙錢并且一直利用周末賣一些文具時才知道你有些窘迫的家庭條件。

那個周六學校放假，我因為作業(yè)多，索性就沒有回家，坐在最后一排寫字，直到被你小心翼翼的敲門聲打斷。你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問班里怎么就我一個人在。我頓時詞窮，說不知道。然后你穿過幾條過道，走到我面前，問我需要筆芯么，很便宜，一塊錢2根。我連連說要，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拿錢，只有一張五十元的，我塞到你面前，說要50根。你好像有點兒尷尬，問我有沒有零錢，50根是二十五塊錢。我說不用找，都給你了。話一出口，看到你頓時陰沉的表情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給自己幾個耳光。你低下頭，仔細地數著，把50根筆芯包好放在桌上，又仔細地從口袋里數著零錢找給我。我說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你笑了笑，那么勉強，簡直讓我羞愧。

后來，我無數次地為我的冒失感到后悔，卻又在心里罵你的小心眼兒。自那以后，我好像經常能碰見你。在走廊，在老師辦公室，在食堂，在操場……每次擦肩而過，你都沒有認出我，或者，你根本就不記得我了。

時間就這么懶洋洋地走到了春天，我默默地看著你好看的手臂，臃腫的棉衣，奔跑的背影，卻還是不敢主動上前說一句“喂，那個什么，我們認識一下吧？”你就像是一只小螨蟲，癢癢地撓著我的心。

還記得春季運動會召開的那個上午，我背著書包替好友給小安送水。學校的運動會是不讓非運動員進入操場觀看的，所以我在欄桿外面像探監(jiān)一樣，眼巴巴地找著小安?？吹叫“驳耐瑫r也看到了你。你實在太醒目，別人都在做熱身運動，只有你像一棵樹一樣，清清爽爽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為什么，你總能讓我想到某種植物，或者蔬菜。我就扒著欄桿不自覺地笑，笑得嘴巴又干又渴，于是就把要帶給小安的水給喝了。小安跑完步一出來就一邊叫嚷著一邊讓我賠他的水。我們嬉笑起來，等你出來時我就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看厚臉皮的小安向你討水喝，你把水扔給他，他毫不客氣地接過。我對小安說：“你還真好意思?！蹦憔蛯χ覡N爛地笑了，陽光灑在你脖頸和額頭的汗珠上，泛著光。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笑，也是最后一次吧。這么些日子，還是默默無聞沒能認識你。到了夏天的時候，我意外病休了，然后又去了南京和北京的醫(yī)院，再然后，就徹底離開了那個學校。

沒有你的消息了，也不想主動去打探。暗戀這件事，第一次顯示出它的脆弱，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變淡。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像紙面上的字一樣，被水漬一浸，慢慢地就從我的生活中淡去了?？粗磉呁鏁崦恋耐瑢W偶爾會想到你。我想我應該是喜歡過你的吧，因為想到你，我的眼睛里會出現一些奇妙的東西，濕濕潤潤。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