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修版室里,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修版師傅并未抬眼,提筆緩緩落下,筆墨紋理清晰可見,頓筆之處,留下了一片厚重的凝結(jié)。
一旁的李東方小聲解釋:“干這個活兒,必須要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一走神就不行了?!?/p>
這種百分百專注、以至于忘我的狀態(tài),李東方有著切身的體會。
1984年,日本著名畫家平山郁夫訪問中國。參觀完敦煌壁畫后,深受震撼的他提出,要幫助中國來復(fù)制敦煌壁畫。當(dāng)時還在國家文物局上班的李東方在報紙上看見了這則消息,“禁不住同事一起哄”,就給時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段文杰寫了一封信。“那時的想法很簡單,我們也是干復(fù)制的,這事干嘛還要讓外國人來干??!”
沒想到,一個月以后,她收到了段文杰的回信:“我支持你們的革命行動,來吧!”“結(jié)果他們?nèi)W了,把我一個人擱那兒了。可都已經(jīng)‘惹禍了,沒辦法,那就去吧?!?/p>
當(dāng)時,李東方只是一個22歲的小丫頭?!岸鼗褪裁礃?,我都不知道?!?/p>
已經(jīng)記不清流了多少次淚。在敦煌的日子,很苦。想家的時候,只能蒙著被子大哭。茫茫戈壁上,就連洗澡也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岸鼗脱芯吭旱氖程锰焯熳鏊崂蔽骱J,沒有一點油水?!崩顤|方說自己落下了“心理陰影”,“現(xiàn)在一聽見酸辣西葫蘆就頭大!”
但印象最深的,還是半年后,第一次成功復(fù)制莫高窟112窟反彈琵琶圖的情景,“專家們拿到這幅畫的時候,都快跳起來了!都說這是迄今為止復(fù)制得最逼真的!”看見大家興奮不已的神色,李東方這才覺得,“那種成就感和滿足感,是什么都換不來的”。
再次去到敦煌,已是1996年。李東方和馮今軼都辭去了工作,決心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投入到莫高窟壁畫復(fù)制項目。
“最初我們是因為國家的項目才開始做壁畫復(fù)制,慢慢地,‘個人行為的色彩越來越濃。每年,我們都會有半年的時間呆在北京,給博物館干活,賺了錢再帶回敦煌,補貼那邊的各種工作開銷?!瘪T今軼說。
但他們一直很快樂,“如果能多‘搶出一塊壁畫,就能多給后世子孫留下一點東西。想到這個,什么苦都沒有了。”
如今,敦煌的壁畫復(fù)制工作已經(jīng)告一段落,但有些東西,已經(jīng)伴隨近三十年的悠長時光,深深地嵌到了骨子里?!皠偦乇本┑臅r候,我倆連馬路都不會過了。覺得整個城市都很喧囂,不習(xí)慣。只要天氣一暖和,我腦子里還老是會浮現(xiàn)一個畫面,就是敦煌研究院食堂的那仨臺階?!瘪T今軼笑著說。
回到北京后,兩個默契合作多年的工作搭檔也常一起琢磨:“如果我們倆都不再干珂羅版復(fù)制,是不是就沒人會干了?如果不辦公司,不作市場化運營,沒有發(fā)展的資本和動力,又怎么延續(xù)傳承下去呢?”
“說實話,我們是搞技術(shù)的,在公司運營上可能會差一點?!瘪T今軼這樣感嘆:“但我們相信,經(jīng)濟熱潮過后的十到十五年,一定是文化熱潮。我們很有幸,趕上了這個潮頭?!?/p>
對于李東方和馮今軼來說,還有下一個需要全情投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夢依舊,光陰的故事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