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 鋒

由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fā)的當前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已成為資本主義經濟史上最為嚴重的危機之一，大可與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相提并論。學界對于當前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的研究頗多，但多圍繞危機的原因和表現(xiàn)展開分析。只有少數(shù)研究試圖對危機的新特征進行分析。如，高峰將當前危機稱為“金融主導型經濟危機”[1]。為何當前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與以往典型資本主義危機相比具有獨特的歷史特征?這與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新階段——金融資本新霸權資本主義密切關聯(lián)。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金融資本重新恢復和確立了在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生活中的霸權地位，即金融資本新霸權。金融資本新霸權資本主義具備諸多新特點，必然對當代資本主義危機產生重大影響。

一、金融資本新霸權概念界定及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危機的理論闡釋

(一)金融資本新霸權概念界定

要理解金融資本新霸權，首先必須界定清楚金融資本概念。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視閾下，金融資本主要表示的是19世紀末和20世紀之交主要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經濟關系所發(fā)生的一個重大變化，它與非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金融資本的含義完全不同。金融資本概念的產生和含義的充實是一個動態(tài)的歷史進程。[1]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發(fā)生了許多新的變化，金融資本的含義也必須拓寬以更好地反映和解釋資本主義經濟新變化，同時需要保留經典金融資本概念的科學內核。筆者在既有文獻資料基礎上，結合當代資本主義經濟新變化，認為:金融資本是金融業(yè)壟斷資本與非金融業(yè)壟斷資本相互融合或者混合生長而成的具有獨霸權勢的壟斷資本[2]。列寧在《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等著作中分析的金融資本對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社會生活的全面統(tǒng)治，就如同國際關系中的霸權國對國際體系的控制，從這個意義出發(fā)，我們將金融資本對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社會生活的統(tǒng)治稱為金融資本的霸權。如此，列寧時代是金融資本的第一個霸權時期;在隨后的20世紀30—70年代初期，資本主義國家為了產業(yè)資本的發(fā)展，對金融資本做了諸多限制，金融資本也喪失了霸權地位;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得益于產業(yè)資本積累的長期障礙，金融資本重新確立了自己的霸權統(tǒng)治，我們將其稱為金融資本的新霸權，以區(qū)別于列寧時代金融資本霸權。

當代金融資本建構了由金融化、全球化與新自由主義經濟體制構成的立體霸權結構。其中，新自由主義體制是金融資本新霸權在資本主義國內經濟秩序中的體現(xiàn)，全球化是其在全球空間的體現(xiàn)，經濟金融化是其控制資本主義經濟活動的必然結果。金融資本新霸權一經確立，便對資本主義經濟運行產生著重大影響，一方面，推動了資本主義生產力發(fā)展，使得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重新取得巨大的權力和財富，從而開啟了資本主義經濟快速增長的通道;另一方面，進一步擴大和激化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本矛盾，造成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的停滯，并不可避免地導致金融-經濟危機的到來。

(二)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危機的理論闡釋

馬克思經濟危機理論的內容極其豐富，此處僅簡要介紹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與金融危機產生的一般條件和原因。

1.經濟危機產生的一般條件和原因

依據(jù)馬克思的危機理論，經濟危機形成的第一個一般條件是貨幣作為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馬克思認為，在商品交換的物物交換階段不存在危機產生的因素，因為商品的買和賣過程是同時發(fā)生的。危機是隨著商品交換產生和發(fā)展的。在貨幣作為流通手段的過程中，如果一部分人只賣不買，就會使得另一部分人賣不出去，從而商品和貨幣之間的轉化中斷，商品的這種買賣分離使危機的產生有了可能性。同樣，當貨幣作為支付手段的時候，如果某一個人不能如期支付，就會導致整個支付鏈條出現(xiàn)問題，從而產生了引發(fā)危機的可能性。但是，貨幣作為流通手段和支付手段，只是造成了危機的可能性，僅僅是危機形成的一般條件之一，可能性遠不是現(xiàn)實性。因為，“這種可能性要發(fā)展為現(xiàn)實，必須有整整一系列的關系，從簡單商品流通的觀點來看，這些關系還根本不存在”[3](P158)。只有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fā)展到一定程度的條件下，危機才能從可能轉變?yōu)楝F(xiàn)實。資本主義生產是高度發(fā)達的商品生產，資本在其運動過程中采取商品形式和貨幣形式，如果在貨幣轉化為資本或者商品和貨幣之間的轉化過程中，只要其中一個過程出現(xiàn)阻礙就可能發(fā)生危機。因此，危機形成的第二個一般條件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fā)展到一定程度。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生產的社會化和生產資料資本主義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一方面，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生產社會化大大推動了生產力發(fā)展，另一方面，巨大的生產力生產出來的大量商品被少數(shù)生產資料占有者所有，如果商品不能順利出售，資本就不能獲得剩余價值，資本積累就會受阻。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本矛盾的尖銳化必然帶來經濟危機。

2.金融危機產生的一般條件和原因

馬克思的金融危機理論主要表現(xiàn)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并未明確使用“金融危機”的提法，他使用的是“貨幣危機”與“信用危機”這樣的概念，但是，自19世紀中后期開始，馬克思便針對資本主義全球擴張過程中的經濟和金融危機進行了深入系統(tǒng)的研究。依據(jù)金融危機與現(xiàn)實經濟危機的關系，馬克思明確地將金融危機分為兩類:一是與經濟危機共生的金融危機，即作為“任何普遍的生產危機和商業(yè)危機的一個特殊階段”的金融危機;二是獨立于經濟危機之外的金融危機，即馬克思所說的“也稱為貨幣危機的特種危機”，并且這種危機“可以單獨產生，只是對工業(yè)和商業(yè)發(fā)生反作用。這種危機的運動中心是貨幣資本，因此它的直接范圍是銀行、交易所和金融”[4](P162)。在對金融危機進行分類的基礎上，馬克思分析了金融危機形成的一般條件和原因。

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經濟運動過程中形成的金融危機只是經濟危機的表現(xiàn)形式和表象，其真正根源仍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因此，金融危機形成的第一個一般條件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自身及其內在矛盾。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生產的動機、組織和運動過程的矛盾特性出發(fā)，認為正是在商品和貨幣在價值形態(tài)上的對立和轉化過程中形成了金融危機的可能性。但這個一般條件僅僅是可能性，遠不能說明為什么金融危機會發(fā)生。金融危機要從可能轉化為現(xiàn)實，還必須具備其他條件。馬克思認為，對于與經濟危機共生的金融危機，生產普遍過剩和信用充分發(fā)展是其形成的現(xiàn)實條件;對于獨立于經濟危機之外的金融危機，虛擬資本市場的過度膨脹和銀行信貸的過度增長，即“金融過?！笔瞧湫纬傻默F(xiàn)實條件[5]。

對于金融危機產生的原因，馬克思認為，與現(xiàn)實經濟危機一樣，根本原因都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其內在矛盾。但是，金融危機畢竟不等同于經濟危機，它的形成亦有其特殊原因。第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具體金融制度是金融危機形成的一般原因。資本主義經濟具有內在不穩(wěn)定性，這種不穩(wěn)定性的主要表現(xiàn)就是金融不穩(wěn)定性。金融不穩(wěn)定性主要表現(xiàn)在四個方面:金融過敏、股市波動、金融傳染、契約風險[6]。資本主義金融制度的這種不穩(wěn)定性在金融危機的形成和發(fā)展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金融危機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第二，金融危機形成的具體原因。馬克思認為，以生產過剩危機為主要形式、并包括生產不足危機在內的生產危機是與經濟危機共生的金融危機形成的具體原因;而獨立于經濟危機之外的金融危機形成的具體原因則是，在資本主義經濟運行過程中由于金融資本家的貪婪導致金融紊亂從而引發(fā)金融危機。這類金融紊亂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有:金融操縱、銀行危機、信用異常、交易所危機[6]。

二、金融資本新霸權對資本主義危機特征和性質的影響

資本主義的金融和經濟危機產生的根源在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內在矛盾。馬克思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基本矛盾的運動，必然會產生周期性爆發(fā)的、以生產普遍過剩為特征的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并且危機在資本主義世界每隔八到十年就爆發(fā)一次，危機的周期越來越短，程度越來越嚴重，這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不再適應生產力發(fā)展的重要標志。馬克思正是據(jù)此斷言：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已經敲響了，資本主義的滅亡和社會主義的勝利同樣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們永遠也不能、也不應該低估資本主義對生產關系進行調整，尤其是在生產和流通領域進行變革的重大意義。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金融資本新霸權的確立正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調整的表現(xiàn)和結果，它的出現(xiàn)標志著壟斷資本主義發(fā)展到一個新時期，大大地提高了資本主義的生產力水平，延長了資本主義的生命周期。因此，金融資本新霸權對資本主義的危機有巨大影響。

(一)對危機特征的影響

金融資本新霸權對資本主義危機特征的影響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金融危機成為資本主義危機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在金融資本新霸權的經濟結構中，金融業(yè)資本居于核心地位，這對資本主義經濟產生了巨大影響，最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金融危機逐漸成為資本主義危機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資本主義危機表現(xiàn)形式的這種變化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金融危機日益頻繁，而傳統(tǒng)的商業(yè)與產業(yè)危機發(fā)生的頻率卻相應減緩。二是金融危機對資本主義經濟的影響越來越大。金融危機給危機國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通常為年均GDP的10% ～20%，而且經濟收縮的時間大大延長，平均超過4年[7]。

第二，金融危機的類型發(fā)生變化[1]。前述，馬克思將金融危機主要分為兩種。20世紀70年代以前，資本主義的經濟周期和危機基本都是工業(yè)主導型，發(fā)生的金融危機多是共生金融危機，其原動力來自于工業(yè)領域。金融資本新霸權結構下的共生金融危機卻不同，“它們雖然離不開實體經濟中的矛盾這個基礎，但對實體經濟中矛盾的加劇和危機的爆發(fā)起著更為先導性的作用”。高峰將之稱為“先導性的金融危機”。這是共生金融危機在金融資本新霸權結構下新的表現(xiàn)形式，它也表明金融領域對資本主義經濟和危機的影響顯著增強。

除共生金融危機表現(xiàn)出新形式外，金融資本新霸權還造就了一種發(fā)達資本主義經濟體從未出現(xiàn)過的金融危機形式——主權債務危機。簡單來講，主權債務危機是指主權國家的信用或政府的資產負債表出現(xiàn)了問題。作為一種危機形態(tài)，主權債務危機主要出現(xiàn)于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一些發(fā)展中國家。2008年金融-經濟危機以來，歐元區(qū)的希臘、西班牙、愛爾蘭、葡萄牙、意大利等國先后遭受信用危機，受影響國家的GDP占歐元區(qū)GDP的37%左右。這表明，主權債務危機已成為發(fā)達資本主義經濟體的主要危機形態(tài)。之所以如此，可以說，正是金融資本新霸權統(tǒng)治的必然結果和產物。在金融資本新霸權下，金融資本主導型的資本積累模式成為發(fā)達資本主義經濟體主導積累方式，債務增長和一系列的泡沫成為資本主義經濟增長推動力。由債務和泡沫推動的經濟非理性繁榮程度越高，泡沫破滅帶來的金融危機就越嚴重。當嚴重金融危機爆發(fā)時，為避免金融上層建筑的倒塌，實質是為了保護金融資本新霸權的利益，受金融資本控制的資本主義國家必然會進行干預。政府負債和重新制造金融泡沫成為資本主義國家干預金融危機、推動經濟增長的唯一手段。而這只不過是上一次金融危機更大規(guī)模上的重演罷了。因此，主權債務危機必然成為金融資本新霸權下資本主義危機的主要形態(tài)。

第三，危機的影響范圍更廣，對資本主義經濟的沖擊更嚴重。金融資本首先通過金融化渠道將危機的沖擊反映到整個經濟領域，同時通過全球化機制將危機迅速傳遞到整個世界。這不但大大擴大了資本主義危機的影響范圍，也使得每次發(fā)生的危機的后果更為嚴重。我們以當前的金融-經濟危機為例。由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fā)的美國金融和經濟危機在金融資本新霸權的金融化和全球化機制作用下被迅速傳遞到世界經濟范圍，到目前為止，這場全球性的金融-經濟危機不僅遠未結束，甚至都沒有走出“蕭條”階段。世界主要經濟體的主要經濟指標多未恢復正常狀態(tài)，而且某些指標還在繼續(xù)惡化，2010年下半年和2011年上半年世界經濟再次出現(xiàn)“停滯”趨勢，宏觀經濟政策也依然處于“救火”狀態(tài)。除此之外，當前全球性的金融-經濟危機之所以成為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危機的原因還在于，20世紀80年代以來金融資本新霸權下的美國經濟主要依靠一系列的債務和泡沫推動?！皞鶆赵鲩L就像吸毒成癮，這是因為要獲得相同的刺激作用必須要用越來越多的藥物?！狈盟幬镌蕉啵l(fā)的后果就越嚴重。

第四，金融資本抑制危機的能力提高。一方面，金融資本憑借霸權通過各種機制獲取了日益增多的財富和權力，大大提高了金融資本集團的規(guī)模和實力。即使在危機期間，一部分金融資本集團仍然能夠繼續(xù)運行。同時，金融資本通過控制資本主義國家，加大國家對資本主義經濟的干預以及對危機期間的金融資本集團的救助，如當前危機中美國政府對某些大的金融資本集團奉行的“太大不能倒”政策。另一方面，金融資本可以通過制造債務和泡沫推動經濟增長，延緩危機的到來。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美國正是通過不斷擴大的債務、一系列的泡沫維持經濟增長并“成功”推遲了本應在2001年前后爆發(fā)的危機。必須說明的是，金融資本新霸權抑制危機能力的提高和危機的影響范圍擴大與后果更嚴重并不矛盾。因為，金融資本新霸權對危機的抑制只能是在某一個時期暫時延緩危機的到來，不能消除危機。

(二)對危機性質的影響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看到，在金融資本新霸權下，資本主義危機的特征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尤其是金融資本新霸權對危機的抑制能力得到提高。但這并不能說明金融資本新霸權能夠消除危機的存在和發(fā)展，相反，它還加劇了危機。在金融資本新霸權統(tǒng)治下，資本積累過剩和生產過剩問題不但未能到解決，反而進一步加劇并被擴大到全球，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繼續(xù)惡化，剩余價值生產和實現(xiàn)的矛盾進一步激化，危機的到來只是時間問題。金融資本新霸權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資本主義對生產關系的自我調節(jié)，它也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推遲或緩解經濟危機，但只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存在，經濟危機就不會消失。金融資本新霸權的出現(xiàn)正是如此。當前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是金融資本新霸權的必然結果，它的資本主義危機性質并未改變。金融資本新霸權能在一定時期、一定范圍推遲危機的爆發(fā)，卻無法消除危機，在延緩危機的同時孕育著更大規(guī)模、更為嚴重的危機。

三、金融資本新霸權下當前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的推遲和爆發(fā)

在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剩余價值生產與實現(xiàn)的問題，進一步加劇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從邏輯推理分析，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早就大有一觸即發(fā)之感。然而，危機并未如期降臨資本主義，直到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后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才爆發(fā)。相反，世界主要發(fā)達資本主義經濟體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經濟一直維持了相對平穩(wěn)的增長，美國經濟更是創(chuàng)造了連續(xù)120多個月的增長神話。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原因就是，金融資本新霸權形成后對資本主義經濟危機有推遲或緩解作用。下面我們以美國為例，分析金融資本新霸權對資本主義危機的推遲及當前金融和經濟危機的最終爆發(fā)。

(一)金融資本新霸權對美國經濟危機的推遲

1.經濟金融化對美國危機的推遲

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美國經濟運行的一個重要后果就是經濟的金融化，同時，經濟金融化也是金融資本獲取巨額收入、財富和權力，從而確立霸權的核心機制[8]。美國經濟的金融化不僅意味著金融活動對于公司積累有著戰(zhàn)略意義，積累特權擁有戰(zhàn)略地位的社會角色(金融資本)將會重新獲得政治和經濟權力[9];而且意味著金融活動會明顯改變人們的經濟行為，并影響實體經濟，加速或阻礙實體經濟活動發(fā)展。這是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美國經濟危機得以推遲的重要原因。

在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經濟金融化主要從兩方面推遲了危機的爆發(fā):

第一，經濟金融化緩和了剩余價值生產與實現(xiàn)的矛盾，即生產和消費的矛盾。由于“新經濟”泡沫破滅這個眾所周知的原因，美國經濟在2000年夏末開始出現(xiàn)衰退甚至可以說是停滯，經濟危機似乎不可避免。然而，預料中的危機不但沒有出現(xiàn)，相反，美國經濟在2002—2006年迎來了一輪新擴張?；膺@場危機的是由資本市場泡沫支撐或引發(fā)的投資熱潮和消費熱潮。因為，在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收入分配和財富差距進一步擴大，富有家庭積累了大量的迅速增加的投資基金，而實體經濟領域的投資獲利渠道卻被嚴重限制。大量過剩的基金只能尋求機會進行某些資產的投機或者進入資本市場獲利，從而形成資本市場泡沫。

第二，經濟金融化通過消費信貸拉動消費，直接推遲經濟危機的爆發(fā)。相關資料表明，在2002—2006年美國經濟的擴張中，對美國經濟增長推動最大的因素來自于消費:在美國經濟中，消費支出幾乎占到GDP的2/3，其變化對經濟運行有重大影響[10]。正是由于消費支出的持續(xù)增長，才阻止了2000年前后可能出現(xiàn)的危機。

美國消費支出為什么在2001年至2006年間會不斷增加?對這一問題的解釋有各種觀點。但是，通過美國家庭債務的數(shù)據(jù)，我們可以看到一種更有力的解釋:家庭消費支出擴大的相當部分資金是靠增加消費信貸獲得的。有關資料表明:美國家庭債務與可支配收入的比率從2000年的91.0%上升到2006年的120.0%;同期，美國家庭負債與家庭資產的比率從13.3%升到了16.9%，美國家庭債務實際支付比率從12.6%升至13.7%。[11]上述數(shù)據(jù)說明負債消費已經成為美國家庭支持運轉的一種重要的經常性行為?？梢姡咚降募彝ヘ搨纹鹆藦?001年至2006年美國經濟的增長。

為什么美國家庭會在經濟衰退的2001年愿意通過消費信貸擴大家庭消費支出?主要原因有二:第一，美國政府推行的低利率政策為信貸推動消費支出提供了寬松條件。低利率意味著家庭負債成本減小，從而開啟了美國家庭舉債消費的閘門。第二，美國房地產市場的繁榮直接推動了家庭債務的增加。相關數(shù)據(jù)說明，2000—2006年，美國房地產市場中的HPI(美國住房價格指數(shù))與OER(房主等值房租)比值從120%迅速攀升至170%[11]。該數(shù)據(jù)的變化說明美國房地產市場存在嚴重泡沫。但是，美國房地產泡沫卻成為美國家庭大膽負債消費的直接推力。因為，房產泡沫使得美國家庭資產迅速升值，從另一個方面相對降低了家庭負債與家庭資產的比率。美國家庭正是憑借增值了的家庭資產去獲得貸款，而金融機構也正是因為價格不斷上升的房產抵押大膽放貸而不必擔心貸款風險。

2.金融資本全球化對美國危機的推遲

全球化是金融資本新霸權在國際空間的具體體現(xiàn)。作為最發(fā)達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美國的金融資本在全球化過程中從國際空間獲得了巨額壟斷利潤，從而大大增強了自己的壟斷勢力，也為其霸權的重新恢復和確立作出了巨大貢獻。全球化發(fā)展最為迅速的時期正是金融資本逐漸恢復和確立霸權的時期。作為金融資本新霸權結構的主要內容的金融資本全球化成為美國經濟危機推遲的重要因素。

第一，金融資本通過全球化從全球范圍尤其是從欠發(fā)達經濟體獲取了大量的利潤，從而緩解了資本主義內部資本積累障礙導致的經濟停滯危機。在金融資本新霸權條件下，自由化、金融化、全球化成為世界經濟發(fā)展的主導趨勢，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可以在全球范圍內自由流動。金融資本“突破了調節(jié)資本主義時代或者說是凱恩斯主義時代由工人階級和主權國家政府對利潤最大化構成的種種障礙，重新獲得了自由”[12]（P193）。這種背景下，實力最為強大的美國金融資本開始大規(guī)模進入其他經濟體尤其是新興經濟體，憑借其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霸權地位獲取了巨額利潤。美國金融資本從全球空間獲取的巨額利潤回流到美國國內，推動了新世紀美國經濟的新一輪擴張，從而推遲了美國經濟危機的爆發(fā)。

第二，全球范圍的大量過剩資本進入美國資本市場制造的美國經濟虛假繁榮，一定程度推遲了美國經濟危機的爆發(fā)。由于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霸權地位及全球大宗商品以美元定價的國際經濟現(xiàn)實，使得全球積累的大量過剩資本只能回流到美國。金融資本新霸權塑造的自由化、金融化結構為過剩資本進入美國提供了制度條件。大量的過剩資本被投向美國資本市場，形成了美國經濟的虛假繁榮和“資本泡沫”，在一定時期制造了巨大的收入和財富效應，短時期拉動了美國經濟的增長，從而緩解了美國經濟危機的爆發(fā)。

第三，金融資本的全球化，一方面拓展了發(fā)達資本主義生存和發(fā)展空間，緩和了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另一方面又造成了世界資本主義體系新的矛盾和危機，特別是加劇了發(fā)達國家內部及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間的貧富兩極分化。據(jù)世界銀行提供的數(shù)據(jù)，世界最富國家與最窮國家人均收入差距，在新自由主義剛興起時期的1973年為44：1，到2000年擴大為227：1，即27年間貧富差距擴大了15.5倍。[13]（P108）在全球兩極分化日益嚴重的過程中，美國通過將這些從欠發(fā)達經濟體中掠剝的規(guī)模驚人的利潤返回國內，一方面為資本市場的繁榮提供了更多的資金，另一方面也為國內消費者的借貸消費提供了更多的流動性，從而在一定程度緩解了危機。

上述分析表明，美國金融資本通過新霸權結構下的經濟金融化和全球化路徑，對美國經濟運行產生了重大影響，美國經濟運行機制和人們的消費觀念、行為都發(fā)生重大變化，這成為推動消費、延緩危機的主要原因。

(二)金融資本新霸權下美國金融和經濟危機的爆發(fā)

金融資本通過金融化和全球化推動了20世紀90年代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美國經濟的增長，并成功推遲了2001年的一場看來不可避免的危機。但正是在這一過程中，美國經濟運行中的生產過剩與消費不足的矛盾進一步深化，經濟增長的主要推力——金融領域的不穩(wěn)定性持續(xù)增加，至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終于爆發(fā)。

次貸危機，簡單而言即由于住房貸款金融機構向一些明顯不具備還款能力的人發(fā)放住房貸款，最終導致大面積金融機構壞賬而引發(fā)的危機。在金融資本新霸權結構下，資本尤其是金融資本獲得巨大權力和利潤，資本積累大大過剩，資本必須尋找新的獲利途徑。同時，勞動的實際報酬卻維持不變甚至下降，收入分配差距進一步拉大，勞動階級為維持既有生活水平，被迫負債消費。正是在此背景下，美國次貸業(yè)務迅速發(fā)展起來。

為什么美國住房貸款金融機構愿意向那些不具備還款能力的人發(fā)放貸款?原因有二:第一，在美國房地產市場極度繁榮的前提下，次貸業(yè)務的風險小而利潤極高。次級貸款的利率明顯高于非次級貸款，開展次貸業(yè)務可以獲取更高利潤。即使貸款人違約，金融機構也無須擔心自己的利潤受損，因為在美聯(lián)儲低利率刺激下美國的房地產市場一片繁榮，住房資產價格一路攀升，金融機構可以通過拍賣價格不斷上升的住房保證自己的利潤。從資本獲取利潤的本性分析，住房貸款金融機構開展次貸業(yè)務本來就是建立在住房資產價格不斷上漲的虛幻基礎之上，而不是貸款人的還款能力。第二，住房貸款金融機構可以將違約的風險轉移。這些金融機構之所以敢于將大量的貸款發(fā)放給次貸借款人，就在于可以轉移風險。住房貸款金融機構既可以通過購買住房貸款保險將風險轉移到相關保險機構，也可以通過將次貸業(yè)務證券化將風險轉移給其他金融機構和投資者。

在居民負債消費和資產泡沫的推動下，美國經濟自2001年開始迎來了又一個高揚時期。但是，這種經濟增長方式極不穩(wěn)定。2004年以后，美聯(lián)儲為了解決宏觀經濟運行中的通脹等問題，多次調高利息。由此引起住房資產價格下降，本就十分脆弱的次貸借款人的還款負擔進一步加重，次級貸款違約不斷增加，次貸危機出現(xiàn)。進而引發(fā)了更為強烈的連鎖效應，世界范圍的金融機構紛紛遭到重創(chuàng)。與此同時，居民的消費能力和消費意愿明顯下降，主要依賴居民消費拉動的實體經濟受到打擊。危機完成了從金融危機向經濟危機轉變的第一個階段。美國的經濟危機，進一步蔓延到那些受益于向美國大量出口的經濟體，也就完成了從美國金融和經濟危機向全球性金融和經濟危機的轉變。至此，一場由金融資本新霸權導致的資本主義金融-經濟危機爆發(fā)并最終演變成全球性的金融-經濟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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