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空前的國難降臨,整個民族的命運大轉(zhuǎn)折,胡適亦不能幸免。他臨危受命赴美爭取援助,不久被國民政府任命為駐美大使,這是胡適生平第一次當官,為此不得不中斷學(xué)術(shù)研究近十年。不干政治是胡適最后的底線,至此已被突破,他的內(nèi)心無比糾結(jié)。在贈給友人的照片背后,胡適題了一首小詩吐露心情:“偶有幾莖白發(fā),心情微近中年;做了過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br/> 1933年,國民黨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連續(xù)寫信請胡適出任教育部長和駐德大使。胡適婉言拒絕了:“我很盼望先生容許我留在政府之外,為國家做一個諍臣,為政府做一個諍友?!庇腥嗽鴦窈m說,“請兄不必仍做處女,須知兄已失身,何妨又來偷歡一次?”1937年盧溝橋驚變。渴望守身的諍臣已別無選擇。
臨危受命
為了獲得英美等國的支持,蔣介石想讓在英美等國有良好聲望的胡適以非正式使節(jié)的身份出訪歐美,進行民間外交。直到學(xué)生傅斯年前來苦勸,甚至著急得哭著說:“要是我有先生的名望和地位,我就要去了,為了抗日……”胡適只好勉強答應(yīng)出去試試。
剛到美國,胡適便一戰(zhàn)成名。他既了解中國,又了解美國,采訪和演講中風(fēng)度翩翩,“書生大使”的“學(xué)者外交”,頗得美國政界和民眾好感。1938年7月,蔣介石“乘勝追擊”,勸胡適擔(dān)任駐美大使。胡適第一反應(yīng)就是拒絕,但朋友們都認為國難當前,不應(yīng)“推卸此事”。胡適糾結(jié)了好幾天?!鞍胍购笫紱Q定,此時恐無法辭卸;既不能卸,不如‘伸頭一刀’為爽快”。
“書生大使”敵不過“太上大使”
胡適做大使的第一項任務(wù),就是貸款??紫槲醢焉虾I虡I(yè)銀行總經(jīng)理陳光甫派到美國協(xié)助胡適。由于美國當時奉行中立政策,對參戰(zhàn)國均不借貸,胡適與美方反復(fù)商討,最后決定由中方成立一個中立的商業(yè)公司,與美國進行一宗商業(yè)借款,表面上與政治借款無關(guān)。幾經(jīng)周折,第一筆貸到了2500萬美元。雖然這與蔣介石期待的四億美元相差甚遠,但胡適和陳光甫還是欣喜若狂,當晚便喝酒互相夸了一番。胡適年輕時因酗酒被拘留過,從此悔過戒酒,手上還戴著太太送的刻有“戒酒”二字的戒指,但貸款這劑強心針讓他開了戒、喝紅了臉。由于這一筆貸款成功,中國建立信用并獲得其他國家5000萬美元貸款,后來又從美國獲得2500萬。
任大使4年間,胡適演講幾百場,幾乎創(chuàng)了世界紀錄。他自稱從未過過星期天,不動用大使“特支費”,不帶隨員,自提皮包。
胡適的辛勤奔走在美國贏得廣泛尊重。在華盛頓足球俱樂部舉行的一次宴會上,主辦方將他特意安排在羅斯??偨y(tǒng)和國務(wù)卿赫爾之間,這是一個非常尊榮的席位。在四處演講過程中,胡適被美國各大高校授予了20多個名譽博士學(xué)位。
如此風(fēng)光,招來國內(nèi)頗多議論。有反對者指責(zé)“先生只好個人名譽,到處領(lǐng)學(xué)位”。1940年,蔣介石派宋子文作為自己的私人代表來美國處理事務(wù),這個“太上大使”譏諷胡適這個“書生大使”只會“空文演說”,不懂外交,甚至直接對胡適說:“你莫怪我直言。國內(nèi)很多人說你講演太多,太不管事了,你還是多管管正事吧!”胡適當然看不上宋子文的權(quán)貴習(xí)氣,兩人摩擦不斷,而胡適在政治上根本不是宋的對手。胡適寫信給朋友說:“某公(指宋子文)在此,似無諍臣氣度,只能奉承意旨,不敢駁回一字。我則半年來絕不參與機要,從不看出一個電報,從不聽見一句大計,故無可進言。我在此毫無用處。若不走,真成‘戀棧’了?!?br/> 1942年1月,中、美、英、蘇等26個國家在華盛頓簽訂了《對法西斯軸心國共同行動宣言》,國際反法西斯統(tǒng)一戰(zhàn)線正式形成。胡適算是大功告成,這個“過河卒子”到了被舍棄的時候了。同年8月15日,國民政府以“心臟衰弱,不勝繁劇”為由免去胡適駐美大使職務(wù)。
險些做了總統(tǒng)
1946年7月,在美國待了8年多的胡適回到北平,終于如愿以償回歸北大,開始校長生涯。但北大已不再是他離開時的象牙塔。官場腐敗,物價飛漲,民不聊生。胡適當校長,精力都耗在了為師生的糧食、教員薪水、甚至冬天取暖用煤等奔走。胡適悲嘆:“這樣的校長真不值得做!”
蔣介石一心想讓胡適從政,為他病入膏肓的政府掙到一點民主的面子。1947年3月1日,蔣將胡從北平請到南京談話,要他做國府委員。胡適說,我不愿做大官,只想做諫友。蔣在送胡出門時關(guān)切地問:“胡太太在北平嗎?”胡回答說:“內(nèi)人臨送我上飛機時說,千萬不可做官,做官我們不好相見了?!笔Y笑著說:“這不是官啊!”
1948年4月,蔣甚至游說胡競選總統(tǒng)。國民黨政權(quán)已日薄西山,終于進行了形式上的制憲并召開國大。按照憲法規(guī)定,總統(tǒng)沒有多大權(quán)力,蔣如果擔(dān)任總統(tǒng),將會受到很大約束,不能發(fā)揮更大作用。所以他考慮再三,覺得讓胡適擔(dān)任總統(tǒng),自己擔(dān)任行政院長更為合適。胡適對此再三婉拒,但他還是動了心,他說,“讓蔣先生決定吧。我這個人,可以當皇帝,但不能當宰相?,F(xiàn)在這部憲法里,實權(quán)是在行政院,——我可以當無為的總統(tǒng),不能當有為的行政院長?!苯Y(jié)果蔣介石又反悔,說一是黨內(nèi)同志不贊成,二是如他拒絕為總統(tǒng)候選人,必有別人出來競選總統(tǒng),將來的結(jié)果必定很壞。胡適同日的日記記載:“我的事到今天下午才算‘得救了’?!?br/> 胡適將一生期望投入到國民黨政府,愿以諍臣身份推動政府實現(xiàn)他的社會理想??墒蔷拖裉频聞傇u價的:“他沒有大政治家的肩膀、中上級官僚的臉皮和政客與外交家的手腕;他甚至也沒有足夠做政論家的眼光;胡適被杜威老師牽了一輩子鼻子,做了幾十年齊天大圣,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個癩和尚的保鏢?!?br/> (摘自《文史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