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寂靜無聲
一段時(shí)間以來 我所做的
只有躲避 宿舍人多就去咖啡廳
今天她們都出去 我就留守宿舍
拉開窗簾 陽光是新的 刺眼
轉(zhuǎn)回身來 一切就又舊了下去
和這段日子已是血肉相連 我的心
不再翻騰 學(xué)會了平靜
從醒來到現(xiàn)在 這中間的幾小時(shí)
我牢牢坐在這里 一動不動
直到這椅子木質(zhì)的花紋嵌入皮膚
我就和它 成為一體
我并非無所事事 打擾我的
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物
它們構(gòu)成我的生活 卻充實(shí)不了
我的心 于是它們似乎與我無關(guān)
那些鋪天蓋地的宣傳單 喧鬧沸騰
人聲人語 我站在它們中間
猶如站在落雪之間
昏黃路燈之下 雪花紛落
我聽見寂靜無聲
折 扣
該是時(shí)候走了
我的心 總是這樣想
日子教它學(xué)會了
不再自己與自己打架
它成為一顆做夢的石頭
沉默 卻希望飛翔
有時(shí)這夢似乎都淡了 生活
不知何時(shí)成為
密集的低音樂符
依稀希望 依稀希望是偶爾的
微微跳動的節(jié)拍
稍稍嶄露頭角
那不會是一個(gè)特殊的日子
不用對任何人提起
不需要送別的擁抱
不在乎是天高云淡還是烏云密布
我的心情都將一樣的爽朗
——如草木兀自的清香
火車拐過一個(gè)彎去 天就又藍(lán)了一度
云就更加快地跑了起來
我的石頭
就又軟了一度
和流水一起柔韌靈躍向
不可知的遠(yuǎn)方
不能再被美好遠(yuǎn)遠(yuǎn)拋在后面了
我一直太慢了 抱著沉重的石頭
步履遲緩 流水 流水是它的歸宿
——不 它應(yīng)該沒有歸宿
圣誕促銷折扣的傳單接到手里
我還在這里 現(xiàn)在 樓群中間
盯著紅色鮮艷的字體 腦中空白
所有的綠色全都消退
所有的清新恢復(fù)混沌
所有的輕松重回鈍重
世界只剩慘白 無聲 沒有主題
突然覺得 生活就這樣
又被打了折扣
天,就漸漸亮了
在深夜中獨(dú)坐
如同乘坐孤舟飄搖 地下的暗河
——我竟然一動不動 呆坐
如此多的未盡之事啊 追趕
而我已疲倦 像無數(shù)疲倦的影子
它們癱軟 它們無力
它們含著胸垂著頭它們折起了單薄的
身子
它們倒在這黑夜 它們在我的周圍
漠然地看著我
我感覺到了 但我不說
我們唯有沉默
一寸寸地 那剪刀 時(shí)針和分針組合
不急不緩 絞碎著時(shí)間
我在影子之間發(fā)抖 我的身體 是
太陽的火焰前 即將成為灰燼的
哆嗦的紙張
干裂的太陽 兇猛炙烤的狂笑的太陽
多汁的太陽 滴滲毒液的冷笑的太陽
變幻而猙獰的面孔
——然而它就在前方 就在前方
張著口
我無法控制我的船啊 太陽這纖夫
這黑暗的夜 這黑暗的河 這平靜
卻暗涌的水流
——然而 然而我卻寧愿留在這夜
留在這孤舟
橘紅的太陽 即將在白亮亮的天空之上
不 請將天空取走
將我歸了這寧靜的大地 讓我
返回昨天的岸 終止明日的繁雜
與恐懼
然而 風(fēng)暴早已掀起身后的厚土
低沉扭曲恐懼憤怒 那聲音
自我胸腔曲折奮起 夜的寂靜與我自己
一同驚恐著 被劃開裂痕
疼痛 撕裂肌膚 摔打 掙扎
翅膀 脊背生出了翅膀來——
回望
卻
無羽
舟 還在慢慢向彼岸駛?cè)?/p>
向太陽駛?cè)?/p>
向太陽那譏諷的獰笑駛?cè)?/p>
而我終于沒有任何表情 我成為
影子的一只
我也終于沒有任何聲音 長久的路途
使任何回聲 都磨得細(xì)瘦
天 就漸漸地亮了
地鐵站
那些鄉(xiāng)愁與思念 在路上被
丟得差不多了
碩大的麻布口袋壓在身上
日子被拉開 日子把口袋拉開
零零碎碎地 一天天 就癟了
因?yàn)槠>?廣播并不能使你睜開雙眼
醒來的時(shí)候在終點(diǎn)站 空無一人
寂靜無聲 如同被雪埋沒
你茫然四顧 像一些痛楚
鉆進(jìn)地鐵站卻找不到出口
只是茫然地站著 一輛又一輛的地鐵
你看著它們從眼前
呼嘯而過 兀自消失
和這座城市里 很多
豐潤鮮香的事物一樣
那陣大風(fēng)卻刮不走你 無論怎樣的
你終是還背著那口袋 即使它已
干癟得可憐 就像一條隱伏于地底的河
在悠長的時(shí)間中 漸漸干枯
然而就在北京站時(shí) 你在那些干燥粗獷的
臉上 撿起了什么
便如突如的暴雨 你的地下河重新
泛濫成災(zāi)
依舊佇立在這里 你只是站著
刺眼的燈光照亮額頭 你閉上雙眼
看見自己 在一片空茫中失去了聲音
背上卻有什么沉重了起來
一瞬間 燈光刺痛了
你的淚腺
就在那個(gè)微醺的夏天
就在那個(gè)微醺的夏天
所有的一切都退場
涼涼的雪水般 你的指尖
“走” 寫在我的手心上
渾濁悶熱 黑夜
你拽著我的手跑過
將腳掌 從滾燙的柏油 放在
濕涼的石板上
有一份藍(lán)天 一份清風(fēng)
一份朝露與清晨
從清晨跑來的我 睫毛上已沾滿花粉
是你最輕的吻
有一個(gè)門口
早晨 陽光照在花草與板凳上
我們只輕輕靠著 不說話
或者不受干涉地說話
門總是輕易地就曬熟了
就像我們的臉頰
我像野花一樣地撒滿河邊 傍晚
太陽已經(jīng)下山 而向日葵還是明亮的
把我們的夢 一個(gè)個(gè) 藏在黑色的殼里
那樣飽滿 密密麻麻
我們一顆顆地?cái)?shù)著 一邊想著
它們的生日
卻無所謂會不會長大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