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與萬有引力（組詩）

我們自中央車站分別

此刻人群被擁擠的雨傘牽引

雨滴如鴿子般墜落

街上偶爾有孩子和玩具手槍

更多的是廣告牌 認不清名字

有人從1024號房間醒來

或是懷抱玻璃走過第七街口

更多的是出租車司機和吉他手

說起去年的大火 以及月亮的灰燼

而患著口吃的乞丐仍在幻想馬匹

而這樣的夜晚總是冷的

此刻人群被擁擠的星群牽引

雨滴如鴿子般散落

鏡中的孔雀

孔雀在騰空

像是一把舊折扇

展開被淋濕的雨滴 和火焰

它在人群中忽然鳴叫

像是命我們轉身

可是沒有人見到過它

或是知曉它的名字

甚至沒有人見到過鏡子

人們記得

當雨水沖刷盡皺紋

他們聽到某種聲音 在鏡中

似乎要抓破這致命的形象

而它一直在背面

不肯松開這精致的鎖

長達十年的雨水

從十年前的黃昏開始

雨水如奔涌的河流般徹夜不止

漫過幼時的堤岸 和城市

的懷鄉(xiāng)病 漫過指尖的碎葡萄

長達十年的雨水 在不經意間

落下來 從電話聲里 從沒有

關緊的窗戶里 將我淋濕

長達十年的秒針 量取著月亮

的呼吸 在雨水成熟的時候

我仍舊難以寫下 故事的結尾

星 空

自從你死后鳥群從未停止

從未說出故事的開始

一個孩子 毛發(fā)迅速增長

遠離高空的烏鴉

珍惜雪在不下雪的時候

一個回到家里的

女孩 因為遙遠的蠟樹林

而悲傷 像我一樣 向西飛行又回轉

的河流 揮動在我體內升騰

的火焰與糧食

夜晚 人們在河中洗澡

赤身裸體 互相追逐

在未完成的雕塑下面

淘制巨大的鹽塊

一遍一遍 如同哽咽的舌頭

你看 白色烏鴉從獵槍里掙扎而出

飛過稻草人燃燒著的頭頂

朝圣者

清晨從馬頭琴里

趕來 只是為了見你一面

將去年的鯉魚

重新置于你未曾隱匿的眼前

在第二根弦

斷了的時候 獵人仍然

緊握下弦月 砍草木之上垂落的琴聲

黃昏懷抱石頭

走向干枯的河岸

這是雨霧中雛鷹般閃爍的嘴唇

騰空的熱氣球

升起巨大的弧形雕塑

我如同朝圣的葵花

在你說出玫瑰色的蝴蝶之前

誦讀：你眼中的旋轉木馬

跨過大城

和眾人的火焰

你在城樓上有些疲憊

夜晚在馬頭琴的腹中

彈奏海水里奔淌的河流

魚群跳躍

不止 琴弦：你命人將酒杯

倒?jié)M 倒映于你眼中的月亮比玫瑰更美

私人生活

在我和玻璃之間有一只蝴蝶，她從夏天

飛進這房間，正躲避季節(jié)的追捕。

在沒有蝴蝶的角落，西紅柿正在衰老

試圖勒緊多余的體重。胡蘿卜現(xiàn)出皺紋

像是咳嗽，而有些東西不斷膨脹，比如

雞蛋。天氣越來越冷，它們大概可以

存放更久，但還是懷念那場大雨。我試圖

和某個人說話，仍然不能加快時間的

速度。他們走后我就開始打掃房間：日歷

發(fā)梳、家庭照片，這些事物如此相似

甚至比蔬菜更溫順。只有過年的時候

父親回來，參加葬禮。有時天被風刮得響

我就坐在屋頂，秋天的湖水深了，男人們

端碗面條，蹲在路邊談論收成。有時候

明明聽見有人在門外，但開門卻只有月亮

那巨大的輪廓，讓夢中的那只狐貍將手心的

麥子攥得更緊。

火車駛過青藏高原

草木在月色中變得更白，但不是冰雪

這些年輕的顏色并不能映照燈光，但星星

從來都比想像更加迅速。月初的火車經過

站牌的時候，一個模糊的地名也能讓月亮

變薄。風景被時針撥快，但隧道中突如其來

的黑暗被風聲收緊，一座巨大的橋梁橫亙

在時辰與灰塵之間。沒有錯誤和黎明，

在高原上，一座廢棄的船舶停在云層那邊

如同巨鳥，張開，如同昨夜的骨朵握緊

這謎語。謎底破碎成石，霧不斷凝固

玻璃之上，草木的圖案搖落于更遠的地方

布匹以及掌心中，云不斷膨脹，一頭凍死

的豹子在等待一顆巨大而殷紅的櫻桃升起

盤山公路

一個老人在走 緩慢的高速公路

正在加速 旋轉的黑色蝴蝶 飛過指紋

以及褐色謎語 在雨中 水滴如山羊

站立不動 山羊旁邊 是另一只山羊

的頭骨 亂石壘砌的麥田上 童年風景里的

豹子正在下降

陽光中 烏鴉飛過昨夜的雪山 飛過

花朵第一次盛開的地方 沒有風的時候

它仍在猜測云 那謎底的顏色

賽里木湖叢書

湖面的風吹起藍色漣漪裙

魚群從鏡子里游向甲板

而乞丐們向對岸投擲水果硬糖

在三月，他們又回到這里

談論去年的兇殺案

而第七個死者依舊沒有找到

他的名字 我躲在中心花園

還是不敢離去 在湖水中

月亮比往日更白 也更加迅速

如同隔夜的雙眼

在水邊他們憤怒 甚至恐懼

卻還是難以打開往日的空貝殼

在夢里 蒙面的硬糖仍在

向嘴唇追問：那易朽的刀刃

究竟藏于何處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