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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警

2012-12-29 00:00:00張雄代雙雙麻曉天
南方人物周刊 2012年36期


  “戴過嗎?”管教拿大腳鏈子咔往那一扔,跟我開玩笑。
  我說給人戴半輩子這東西了。
  “自己戴過嗎?”他又問。我說什么意思啊李哥。他看我真急了,說沒辦法,咱出門都得戴。我就不說話了,自己吭哧吭哧戴上。
  剛要走,他問沉不沉。我沒說話?!皶藛??”我也沒說話,這時候眼淚歘就下來了。
  那時候真給我憋屈夠嗆的。我×你媽的,給人戴半輩子今天我攤上它了,是不是給人戴多了?那腳鏈子多沉,我拿手掂量過,但沒用腳衡量過。什么滋味?。磕_磨得直流血,現(xiàn)在都成疤了,能不疼嗎?彎腰能減輕點負擔,走起路就跟狗似的。但我就這么挺直了走。
  我不想彎著腰跟狗似的。我是警察,雖然有今天,但我還是個人。
  一
  在宋名揚(化名)第二次出獄兩個月后,我們約在一家中檔飯館見面。他點了兩樣:酸菜餡餃子,豬肉燉粉條?!捌鋵嵅徊m你說,我以前就沒這么吃過飯,”他說,“什么時候,都是一大幫人,嘩啦一大桌菜,”跟那些北京侃爺一樣,他愛用擬聲詞,“這樣的菜我都覺得寒磣?,F(xiàn)在我知道節(jié)省了,點多了怕人笑話,說我都這樣了還裝呢?!?br/>  采訪進行到第3個小時,宋名揚才把一直戴著的蛤蟆鏡摘下來——他的派頭還在,90年代人稱“宋大款”,一件當時售價幾千元的登喜路polo衫,如今穿上身也不覺過時。
  49歲的前公務員宋名揚已進入退休后的第7年,頭發(fā)烏黑,散發(fā)出光澤。染發(fā)膏、摩絲和20年前的名牌讓他看上去顯得清爽恬淡,像所有享受這個年紀的紳士一樣。
  外人無法想象,就在60天前,老父親在看守所門口看他滿頭華發(fā)走出來時會是多難過。
  30年前,成為警察的欣喜沒有在這個工人家庭持續(xù)太久。在他當刑警的那些年里,送到門上的恐嚇信迫使他兩度搬家;在他染上毒癮后,昂貴的戒毒費用和他屢敗屢戒的努力,耗光了老父母的退休金和他們小賣部的收入。痛楚和絕望的情緒,在三代人蝸居的那套63平米的老房子里揮之不去。
  直到有天他帶律師來家里取材料,打開抽屜,從一只皺巴巴的白色塑料袋取出6塊公安部監(jiān)制的個人三等功獎章,還有若干集體功證書。老父親驚異地瞪著那些蒙塵的榮譽。在此之前,宋名揚從未在家人面前展示過這些。
  他的妻子長期在精神病院住院。出獄后他去探望,一年不見,妻子模樣未變,他卻已滿頭斑白。
  “半年沒來看我了吧?” 妻子說。
  “對,我出差去了?!?br/>  “身體怎么樣?怎么就胖不起來了呢?”她端詳丈夫的臉,“你是不是又把被子燒了個大洞?”
  他們的兒子很少說話,這成了他現(xiàn)在最大的心病?!皬男]管過他。干我這行說不準哪天就光榮了,所以我不能讓孩子依賴我?!彼f。
  二
  宋名揚的車開得很穩(wěn)。并道,停車,動作規(guī)范,甚至有些謙讓。但在離開飯館啟動汽車時,他扭頭倒車,麻利地從周圍亂糟糟的車群中脫圍,卻露出幾分讓乘客不那么踏實的霸道來?!澳贻p的時候,我開車跟土匪似的?!彼f,“正喝著酒,電話響了,那真是拉著警報就走?!彼X得那是這個職業(yè)的“特權”,審訊時他愛說的一句話是:“這是黨和人民賦予我的特權?!?br/>  出獄后他幾乎沒去見任何朋友,當然也鮮有人上門拜訪?!芭笥押芏啵稽c用都沒有?!逼匠K偢C在家里不愿見人。他說自己?!翱匆娙粘鼍拖胨馈薄L煲幌掠?,他便心情大好,獨自開車四處溜達,漫無目的,走哪算哪。出獄第三天,北京趕上難得的大雨,他從西長安街盡頭一路飆到崇文門,眼見雨越來越大,路上積水快要淹了車輪。他沒敢再往前走,慌忙找了個地方停車。那是北京的“7·21”。
  他常到家附近的一條小路上散步,那里的居民很少注意到這個蔫不出溜的中年男人。倒是有時,路邊的黑車司機們見他會低聲交頭接耳:這個人就是宋名揚……
  他們中的一些人十幾年前就認識他,那個90年代S區(qū)的風云人物。他是流氓的“大哥”,黑車司機、貨攤攤主、飯店掌柜、梁上君子抑或地頭蛇圈子里的任何一種身份,都可能成為宋名揚的朋友。
  宋名揚成為警察是個意外。1976年,父親因工作調動進入首鋼,一家人從遼寧撫順來到北京S區(qū)。子從父業(yè)是那時人們對于生活近乎本能的展望,宋名揚本該像他哥哥一樣,順理成章成為家族的第二代首鋼工人。
  從小到大他成績不壞,高考卻不幸落榜。他和一群工廠子弟參加首鋼招工考試,名落孫山者僅他一人。報名參軍,腳上的雞眼讓他沒能通過體檢。但他得到了一次并非尋常的機會,北京市公安局在1983年底向社會招聘警察。他每天寫日記,邊寫邊哭,祈求老天暗中庇護,終于得償所愿,當上了北京市公安局S分局的一名刑警。
  對一個外地來京、高考落榜的少年而言,他的人生開局堪稱完美。
  他在三教九流中有著良好的人緣,大概得益于他搶著埋單和愛話嘮的毛??;但他又遠不是個只會吹牛的糙爺們。他喜歡寫日記,那些細膩而善感的文字很難讓人將其與刑警聯(lián)系起來。1990年夏天,他被調入刑警大隊特情隊。在這里他開始展示他的交往天賦。
  特情即“線人”,刑警安插在群眾或潛在犯罪群體中的耳目。做特情干部的10年里,他是S區(qū)黑白兩道通吃的紅人。他再不必穿著制服在公安局朝九晚五。他開始行蹤不定,開著豪車四處溜達。他燙發(fā),打摩絲,戴蛤蟆鏡,穿名牌。手里有特情經費供他開銷,他接觸各類圈子尤其是各路流氓,暗暗考察他們。他手腳上各種駭人的疤痕,是流氓圈內古怪的自虐文化留下的印記?!拔腋麄冊谝黄?,沒人看出我是警察?!?br/>  但只有這些是不夠的。他真心喜歡跟這些人交往,覺得他們有義氣。但這是個鼓勵出賣的行當,自古叛徒不得好死,他必須非常小心地保持與特情們之間緊密卻危險的單線聯(lián)系。
  “我們特勤講究破案留根,比如說你的事犯得比較小,吸毒這個,抓你判你個一年半載,有個什么用?我就拿這個當把兒(把柄)。這次大哥給你放了,你給我立功去。下回別人拉他一起偷個汽車,他告訴我了,我就讓他只負責望風,別的都不參與,這樣我能給他摘出來?!?br/>  “會讓特情阻止犯罪么?”
  “很難。我們壓力也很大,一年要破多少現(xiàn)案都有指標的?!?br/>  他和手下的特情們都明白,大哥小弟相稱的背后依然是冰冷的利用關系。但他一直努力超越這層赤裸裸的利益。憑什么讓特情們出賣兄弟?靠的是平日里苦心經營的“感情”。
  他對特情永遠有求必應,不遺余力。特情夫妻吵架都會找他傾訴。“大哥你來一趟找你有點事”——他們大約要反映線索,或者只是缺大煙抽,也可能只是想找他聊天。即便是半夜,他放心不下家中妻兒,便開車帶上他們一起出現(xiàn)在聯(lián)絡點。對方半驚訝半打趣道:
  “大哥,你真是共產黨員?!?br/>  “滾你媽,跟你丫沒關系,你明白嗎?”他表情冷淡地罵道,“但大哥感謝你,因為你信任大哥。”
  那是做大哥的代價。只有徹底豁出去,才能換來線人忠貞不二的信任。很難說清這是否僅僅出于工作需要。但直到病退后,他依然與特情們保持密切的來往。
  “哪怕特情站在公安局門口,讓我給他送點兒(毒品),我都敢說你等著大哥給你送去。”
  他也得到了不菲的回報。在90年代,他屢立戰(zhàn)功的背后多有線人相助。他的野心也在膨脹,并開始接觸S區(qū)外的大流氓,“往全市發(fā)展”,他希望能破獲更大的案件。
  “宋哥,你跺一下腳,S區(qū)都得顫一顫啊。”流氓奉承他。宋名揚調侃道:“那么說有點大,起碼他媽的道南(S區(qū)的繁華地帶)得顫顫?!?br/>  有次宋名揚跟大隊長說,要不是家里負擔太重,這S區(qū)真裝不下他。
  他的家庭遠沒有事業(yè)那般風光。妻子的精神狀態(tài)每況愈下。她是個膽小aRgkzAC5Qg8iA5pVISLVIA==且有些神經質的女人。當刑警的丈夫沒給她帶來安全感,陌生人送到家門口的子彈則讓她驚魂未定。在他不回家的午夜,她的電話會打到刑警隊。她只記得這個號碼,他們戀愛時,號碼那頭的男人總能逗她開心。但此時他并不在電話那頭,而她則陷入到一種翻來覆去的嘮叨中,他的值班同事們只能心情復雜地傾聽她的焦慮,然后給出一些毫無作用的安撫。
  他覺得對不起她,卻在感情上離她越來越遠。實際上婚后他就知道彼此不是一路人,他們有了一個有自閉傾向的兒子,這更像是對他們婚姻的嘲諷。每天他都回家一趟,但這里就像他那些例行巡邏的地方一樣:他到了,看一眼,沒什么問題——那就沒問題了。
  1998年,她被送入精神病院。2010年,在他被捕前4天她再次入院。這回她沒能出院,直到現(xiàn)在。
  既然家庭失敗,那么事業(yè)上希望能有更大的成功吧,他想。
  三
  2010年宋名揚第一次被捕時,與郭方(化名)被關在同一間拘禁室里。
  “什么情況???”宋名揚問。
  “宋哥,我是真扛不住了?!?br/>  “那你說我這后半生怎么辦?”
  “這么著:等你出來了,你跟我一塊兒干(做生意)?”
  “我還能信任你嗎?”
  “那我給你拿點錢吧?!?br/>  “你拿多少合適啊?我這后半輩子名譽你怎么還我?”
  信任與尊嚴在此刻被絕望徹底撕毀。他沒有想到,警方居然用他的線人把他釣進來。他把隨身所帶的速效救心丸和12片安定一股腦吞下。
  “太累心了,起碼能睡會。死了倒解脫了?!?br/>  郭方是他的特情之一。認識他倆的人很容易理解,為什么宋名揚最終會因為郭“進去”。倆人年紀相仿,都是首鋼子弟;他們畢業(yè)于同一所學校,但相識已是成年后。在此之前,郭方是S區(qū)一個默默無聞的二道販子。他犯過事,在流氓圈內沒有名氣。宋名揚把他引見給各路流氓。郭方跟流氓們處得不壞,慢慢就變成“郭哥”了。
  “我跟他什么關系?單位給我的房子我一天都沒住,給他住了8年,每月象征性收點房租。他原來有個夏利車,說5萬塊錢賣我,他急著用錢,我說行。完后他又沒車開,跟我一說,又把車給開走了。等我管他要的時候,他說車丟了,我也沒讓他賠?!?br/>  有次聽同僚介紹案情,宋名揚站起來說:可以了,3天內給你把人抓到。“他們都說我太狂了。我說我就是這么肯定,我接到線報,肯定錯不了。”
  郭方幫他立過功,跟他借過錢,一起吸過毒,最后做了警方的“鉤子”坑了他。但他并不恨郭,作為警察他懂得“實在扛不住”意味著什么。何況他本來并非郭的目標,只是打了一圈“毒友”電話,要么沒接通,要么有事不能來,才找到了宋名揚。
  “宋哥……給我弄300塊錢的好嗎?”
  “你等著啊?!彼蚊麚P沒敢耽誤,帶上東西出了門。
  四
  當毒品在90年代剛流入北京時,流氓們旁若無人地在飯館里細嗅一支海洛因,旁人十有八九看不懂他們在做什么。彼時圈內講究“不抽不流氓”。直到1998年,吸毒人群里還在流傳“抽是享受,抽好了養(yǎng)身體”。
  流氓們有時邀請宋名揚一起分享,他不敢。他篤信老輩人關于大煙的教誨:“很可怕,不要去碰。”但他好奇。在一個特情家中,宋名揚特意讓他示范了海洛因的抽法,不是電影里那種躺床上叼根長煙槍的模樣,而是從煙盒錫紙上撕出一片,里面一層紙用打火機點著弄掉,海洛因平平抹一層,慢火加溫,用紙疊管吸服。
  特情陷入一種半昏迷狀態(tài),話密,語無倫次,嘴里叼根煙掉了也不知道。這便是“嗨了”。
  等到他第一次抽上時,卻完全沒覺得“嗨”?!疤貏e臊,吸進去像一團霧氣不散,捂在心里?!彼麌L了一口,被那味道惡心到。
  一屋子流氓都看著他。
  那是1996年4月,他接到線索,潛入朝陽區(qū)一處涉嫌販賣槍支的窩點。在被槍指著腦袋、必須吸一口證明自己不是警察時,他沒有選擇。
  他動作熟練,完全不像個生手。只是抽完開始干嘔,喝了口礦泉水后,沒忍住嘔吐——不是吐,是噴。
  但他不緊張了,他知道這是新手的反應,也有老手抽很久后也會如此,他見過。
  他有些犯暈,眼睛睜不開。流氓們的談話他聽不太清,他知道自己抽后儀態(tài)不佳,但那套嫻熟的動作足以讓他們信服。
  “你們不是來勁嗎?還想找茬嗎?”他故意叫板,但他得控制自己說下去的沖動。他打了個電話借機脫身。出門到街上,已是晚上8點多鐘。上車開了一百米眼睛就瞇成一條縫,行人和車輛都在眼前打晃。他趕忙靠邊,把座位放倒,兩條腿抽筋似地一蹬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恢復了一些,繼續(xù)往家開。
  早上5點,他完成了拿到駕照后最為艱難的一次出車。在平常,那段車程大約只需一小時。
  五
  他在家睡了一天,準確地說是似睡非睡。除了渾身有些癢之外,并沒有太難受。那種迷迷瞪瞪的半睡眠狀態(tài)也挺舒服。在窩點的臥底仍然繼續(xù),開戒之后他也隔三岔五與流氓們一起抽上幾口。只是關于槍支的線索,仍然看起來遙遙無期。
  有天,宋名揚跟隊長去河北白溝抓捕逃犯。到晚上人沒抓到,他覺得像突然染了重感冒,便申請獨自開了間房。與黑夜一同降臨的是抓心撓肝般的不自在,他涕淚橫流,一個人在屋里五脊六獸地站不穩(wěn)。他覺得心神不定,拿起提包胡亂翻起來,他覺得那里面能有點什么。翻出個報紙折的煙槍,他拿火柴棒小心地把那些黑色的煙油子摳下來。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一遍遍重復這些動作。也許精力集中就能好些,他想。
  刀割似的長夜在迷糊中過去了。第二天他們依然一無所獲,這回他聽清心里那個藏了兩天的聲音:到時間該抽了。
  他餓狼般一路拉著警報狂飆回北京。在跟線人的聯(lián)絡點,他得到了他要的東西。幾口下去,所有的不適都消失了。
  上道了,他想。
  “我連死都不怕,這東西算個什么呢?”他自我安慰般地冒出這樣的念頭,何況抽第一口的時候那么惡心。他覺得自己能搞定。
  六
  2012年9月26日,我陪宋名揚來到大興區(qū)精神病院戒毒科。他對這里很熟悉,這讓他看上去放松很多。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就像這里的主人一樣。
  年過八旬的宋森林院長見媒體來訪,便分享起他的戒毒心得來。他不認同戒毒所對吸毒者進行身體懲戒的做法,“他們是病人,不應該被當作犯人對待?!彼f,“吸毒就跟糖尿病、高血壓一樣,是種慢性病。到目前為止,吸毒成癮沒有根治的可能,只能說多少年沒有復發(fā)。”
  在治療期間,病人不允許離開自己的房間,手機禁止使用。讓人印象尤為深刻的是,隔壁精神病樓的窗戶外有封閉式鐵欄桿,而戒毒樓的窗戶則是一面密密麻麻扎滿極小圓孔的厚鐵皮。這種只能起通風作用的窗戶表明,戒毒者受到了比精神病人更為嚴厲的看護。“都是為了防止病人間相互串聯(lián)毒品。”宋院長說,盡管來這里的病人都真心希望戒除毒癮,但在發(fā)作時,他們會做出任何事情以獲取毒品。
  我們走進一間雙人病房。病人們臉色不好,他們沮喪的神態(tài),讓人想起一群剛剛放走瞪羚的獅子。宋名揚問一位正在看書的患者:來幾回了?答案是20次。
  十幾年前,當宋名揚第一次住院時也這樣問別人,聽說有人來了7次他忍不住大笑,“太沒毅力了。”現(xiàn)在他應該笑不出來。我問院長宋名揚的記錄,他想了下,“加起來得有一百多回了吧?!?br/>  醫(yī)護人員都很喜歡宋名揚,他守規(guī)矩,也從不因為治療的痛苦找茬發(fā)脾氣。這里是他最后的安慰,也是他修復崩塌人生的補給站。他說他最迷信宋院長,因為他總在鼓勵他:“這很正?!?,“你是個好人,我樂意幫助你?!?br/>  “他平時會給你打電話嗎?”我問院長。
  “也有,不多。他這個人很自尊,不太要別人幫助?!?br/>  七
  讓他染上霉運的臥底行動終于消耗半年后無功而返。1997年,他通過線人的幫助,順利繳獲一把手槍和20發(fā)子彈。那是他從警生涯的最后一次三等功。
  毒品仍然在肉體和精神上一點點啃噬他。他再也不會跑步練拳,哼著《便衣警察》的主題歌得勝歸來;他的車不時在夜里鬼使神差地溜到人行道上;他變得虛胖,臉色發(fā)青;他不再立功,進軍市局已經變成了笑話。分局里關于他的傳言很多,但沒人關心地問一句“身體還好嗎”。
  一次同行聚餐,一位市局緝毒刑警對他半認真半調侃道:“宋哥,你頹廢了。”
  他又羞又惱:“你他媽說什么呢?”隨即推門而去。
  外面下著雨。他沒開車,獨自走到聯(lián)絡點,摸出一包粉抽起來。電視上正在播臧天朔的MV《朋友》,他放聲大哭。
  他委屈,恐懼,他終于意識到毒品已經像幽靈般牢牢纏住他。那些軍功章堆砌起來的驕傲,在毒品面前竟坍塌得如此徹底。他不再顧及面子,在朋友們面前嚎啕痛哭。很多人同情他,但他幾乎從未得到過真正的理解。連家人也想不通的是:一個不可謂沒有意志的人何以墮落至此?
  1998年6月,分局政治部找他談話,問他“抽嗎”?!俺榘?,”他點點頭,等著單位的處理意見。之前分局曾開除過一位吸毒的警察。
  但“處理意見”沒有到來。單位沒開除他,也沒有送他去戒毒。在一種心照不宣的沉默里,一切照舊。
  刑警隊在2001年重新分組,他與另外3名警官被末位淘汰。他覺得自己正變得沒用——或者已經沒用,組織在拋棄他。
  他被調到預審科,在這里他需要重新適應朝九晚五的坐班生活。從警生涯的最后一站只讓他覺得晦暗無光,也許混到退休,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2000年入職的同事苗成(化名)回憶,宋名揚有兩點讓他印象深刻:一是煙癮極大,審訊時煙不離手,指頭被烤得焦黃;第二,思維敏捷口才好,“問話技巧上他很有一套,很懂流氓的心理。有影響的案件,交給他審就好像上了保險。”
  在年輕人那里,他的光環(huán)還在。宋名揚愛跟他們聊他立功破案的那些往事,有時話題也會轉向遲遲不被提拔的憤懣。但關于吸毒之痛,他始終只字未提。他一走遠路就出虛汗,聚餐時不勝酒力,苗成和同事們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br/>  2005年年底,飽受毒癮和抑郁癥困擾的宋名揚辦理了病休。這年他剛滿43歲,正是同批同事們升任處長、所長的年紀。沒有送別儀式,同事里他只給苗成留了手機號。“人情冷暖吧,他比較敏感。”苗成說,“走時他還是有些留戀的?!?br/>  他需要時間。他想徹底把毒戒掉,以圖東山再起。辦完病休,他立馬去了戒毒醫(yī)院。10天后,家人買好火車票送他再回東北。這個為期一年的隔離計劃在堅持半年后宣告失敗,在那里他遇到住院時的一個病友,復吸了。
  很多戒毒無望的癮君子會選擇一針過量的毒品結束生命,這種方法可以使他們在最后一次快感中體面地了斷痛苦。他也動過這念頭,但一想到尸檢結果上會寫“吸毒過量,正常死亡”,他不甘心。在日記本上,他有過一段自白:
  這么些年來,我沒騙家里人的錢。我重人品,死我都不會出賣人格,但家人不理解我,我很傷心。現(xiàn)在病中妻子還不知,她還在認為我是退休警察……哎,想得很多,是太想逃避現(xiàn)實。讓暴風雨來得再快些,這樣天天折磨我實在扛不住。我現(xiàn)在成天想一了百了,但我怕這樣就更講不清了。那就是警察的敗類,還怕我兒子將一生背著個壞警察爸爸的名聲……
  有一陣他愛后半夜出門。沿長安街開車到天安門,擠在人堆里,掉著眼淚看完升旗。
  “有時候我覺得這輩子,真是白來世上一回。”他說。
  外面的世界也在變化。灰頭土臉的S區(qū)一天天變得跟城里一樣時髦,當年的流氓們各忙自己的生意,不再以吸毒為榮。只有那些不可自拔的癮君子仍沉淪于吸——戒的無盡循環(huán)中。他與線人從大哥小弟變成了難兄難弟。只要線人開口:“宋哥我難受?!彼屯低等o對方一點。有時他身上沒帶,線人便伸手到他衣兜里,抽出一張100元,剩下的塞回給他:
  “宋哥我走了啊?!?br/>  “趕緊滾?!?br/>  “感情沒到那份上能讓他這樣嗎?”他說,“毒癮上來殺人的心都有,我知道那滋味,10分鐘我都不讓人等?!?br/>  “從法律上來講,這都構成販毒。但沒有人真拿這個盈利,都是受害者。饑一頓飽一頓,互相勻點都是為了維持。這些人平時根本就不防備,存心想釣我——我能不死嗎?”
  八
  2010年2月26日,郭方給他打電話,說他在古城公園門口,要“300塊錢的”。
  “你等著?!彼麤]猶豫,像過去那個“及時雨”宋江一般的宋哥,很快出現(xiàn)在郭面前。他知道郭方在鬧胃炎,怕他疼得自己動不了,走前特意幫他灌好了。“我掌握不好你的量,先打這點頂下。”
  黑暗中坐著的兩個人站起身,要拽住宋名揚的手?!氨伦?,”他瞬間明白了,自己已經掉進一個圈套,“我跟你們走?!?br/>  那天他穿著警察制服。直到現(xiàn)在,宋名揚還在嘲笑那兩個抓他的警察“手銬都戴不利索”。罵他們無能:“我干這么多年,就沒抓過吸毒的,因為沒什么好抓。拘留幾天,販毒的判個半年幾個月,有什么用?”
  “這事能解決么?”他問。
  “那得看你的。”
  他懂這話的意思?!敖鹱炙阶ト?。抓一個,說你給我釣倆就放人。你要問他們肯定不承認——但我干這個,我還不明白嗎?”
  “讓你們頭兒來跟我談,”他對警察說,“我還有問題要問呢:你們作為派出所,跨區(qū)用這種釣魚的方式抓人合適嗎?第二,我只知道公安機關只有刑偵部門才有偵查權。你們派出所有嗎?”
  一個警察說,老宋,你幫我頂個事兒。他想讓宋名揚做他的特情。宋名揚冷笑:“虧你想得出來,你歲數還沒我警齡長呢!你還發(fā)展我?”
  沒人理他了。
  但無論是宋名揚還是郭方都覺得,分局應該會出面幫他脫身。就像過去,郭有事時宋名揚也會去“撈”他一樣。
  “退一萬步講,我宋名揚犯罪了,零點零零幾克毒品,不是不可救藥。但我從警這么多年,又是因公吸毒,你從惻隱之心講,大家都是警察,當時我還穿著制服,你們丫就這么下得了手?我想不通?!?br/>  在兩區(qū)分局溝通后,處理意見是:
  “依法處理”。
  他被判有期徒刑6個月。法院部分采納了“宋名揚系初犯,認罪態(tài)度好,其涉毒原因特殊、曾多次立功”等辯護意見,酌予從輕判處其有期徒刑6個月,罰金3000元。庭審中公訴人出具了公安部門的證明,證明他是在工作中染上毒品。
  自那時起,宋名揚的工資和醫(yī)療保險就停發(fā)了。
  2011年7月,在他出獄一年后,線人釣魚的劇情重演。只是這次法庭判得更重:有期徒刑一年,罰款2000元……
  郭方后來也出獄了,他表示要給宋名揚一些補償?!安坏饺f不得已我不找你?!彼蚊麚P說。當然,郭方從他房子里搬了出來。
  有人曾想請宋名揚做“私家偵探”,他覺得沒勁。“都是監(jiān)控監(jiān)聽,玩機器,沒意思?!彼麘涯钸^去蹲坑、養(yǎng)線人的時光,那是用人,靠人和人的關系來破案。他覺得其樂無窮。
  實際上,他的刑警隊的老同事們也在感慨刑警的老傳統(tǒng)丟了?!艾F(xiàn)在我們更重視技術手段。”苗成透露。他的個人感受是,公安部門刑偵手段從重口供、重群眾基礎向現(xiàn)代科技手段過渡,大約就在2005年宋名揚退休的時候。
  “他們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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