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后,已漸漸喪失記憶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坐在家中,或許還能想起那個貝雷帽上別著一枚紅星的切?格瓦拉上校。
1959年的哈瓦那,32歲的馬爾克斯應邀參加了古巴的革命勝利慶典。隨后,他在格瓦拉領導下的拉丁通訊社當記者。因為革命陣營內(nèi)部不和,馬爾克斯工作一年后,選擇離開,輾轉至墨西哥。
數(shù)年后,他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巨著《百年孤獨》問世。他以豐富的想象力和滄桑的筆調(diào)寫下布恩迪亞家族的孤獨,編織了一個現(xiàn)實與幻想交錯的拉丁美洲世界。
如果要寫那位格瓦拉上校呢?
馬爾克斯曾說,他需要準備1000年、寫上100萬頁。
青少年“切”
這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的拉丁美洲世界:殘忍,虛偽,無知又愚昧。
在這片土地上,人們被可怕的超自然力量所主宰,沒有一個地方的人比他們更可悲地意識到自己的軟弱無能——在文明世界所賦予的國際分工里,他們提供的是廉價的資源和勞動力,得到是毀壞的土地、靠軍事維持的政府以及貧富懸殊的社會現(xiàn)實。
他們也習慣用瘋狂來反抗這種命運。僅在1960年代,拉美總共爆發(fā)了16次軍事政變,有10個憲政政府被推翻。
生長和戰(zhàn)斗在這片土地上的切?格瓦拉,同樣帶著死亡和暴力的宿命。
喜歡賦予他受難者形象的人可以說,“切的一生,甚至包括他的死亡,都是一場對病魔的抗爭”——1928年,格瓦拉一出生就被查出遺傳性肺部充血癥,終生都受嚴重的哮喘困擾。
格瓦拉的反叛和冒險,來自家族的遺傳。
格瓦拉的外祖父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權勢人物,出身上流社會,是一名激進的黨派人士,因為一戰(zhàn)前夕的悲觀政治氛圍加之自身疾病,在歐洲自殺。他的父親林奇來自一個沒落的西班牙貴族家庭,家族譜系中出過不少冒險家,有新西班牙總督、殖民地城市創(chuàng)始人、淘金者、尋寶人……
在其一生中,母親賽莉亞與他維持著一種牢固的、排他的情感和精神紐帶。賽莉亞不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模范母親,她天生魯莽,總是被危險吸引,常常做一些挑釁社會規(guī)則的事情。在當?shù)厣鐣?,她?chuàng)造了很多女性的“第一”,譬如開車、穿長褲、抽煙等等。有一次,懷著6個月身孕的賽莉亞下河游泳,差一點被急流沖走。據(jù)林奇回憶,她在結婚頭幾年里遭遇了好幾起類似的溺水事件。
和她父親一樣,賽莉亞熱衷政治,無論是在阿根廷歷史上“最羞恥的10年”和貝隆時代,或是1930年代反法西斯主義運動、反排猶運動、二戰(zhàn)以及后來的支持古巴革命的過程,她都活躍其中。尤其是格瓦拉走上政治舞臺后,她成為兒子事業(yè)最忠誠的追隨者和傳播者,與炸彈、入獄都沾了邊。
格瓦拉熱愛小說、詩歌和哲學。他繼承了母親的性格,追逐危險、天生反叛、無所畏懼,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出位小子”,總是做一些引人注目的惡作劇。似乎是對哮喘病的一種反抗,小格瓦拉展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競爭人格。
這個沒落的貴族家族經(jīng)濟上已淪為中產(chǎn)階級,但仍過著優(yōu)越的生活。格瓦拉一家屬于偏離信仰的天主教徒,到格瓦拉上學時,他們已經(jīng)不去參加教堂的彌撒,并要求他們的孩子免上宗教課程。
1930年代,二戰(zhàn)前夕的南美洲涌動著不安定的氣氛。在阿根廷,西班牙裔分成共和派和佛朗哥派,每天都在口誅筆伐。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大量難民涌進阿根廷。格瓦拉家收留的流亡者中,就有西班牙共和國衛(wèi)生部長胡安?貢薩雷斯?阿吉拉爾博士一家。兩家人經(jīng)常在一起討論戰(zhàn)局和各種反法西斯話題。
不甘于清談的格瓦拉一家聯(lián)絡朋友,成立一個旨在援助西班牙政府的“阿根廷行動”委員會,為西班牙共和政府的戰(zhàn)斗募集資金。
從1930年到二戰(zhàn)爆發(fā),阿根廷一直由軍人和文人交替執(zhí)政。1943年6月3日,一個名叫“軍官聯(lián)盟組織”的地下軍隊組織發(fā)動政變,陸軍上校貝隆是幕后的首腦。之后3年里,他逐漸登上了政治生涯的頂端,成為阿根廷實際的掌控者。
貝隆以鐵腕和開明統(tǒng)治著阿根廷,他提出了一種融“正義主義”、“民族主義”、“勞工主義”為一體的政治理念。經(jīng)濟上,他主張發(fā)展民族工業(yè),在經(jīng)濟上擺脫對西方國家的依附;在對外關系上,主張拉丁美洲一體化,由阿根廷充當領導角色。同時,他反對美國插手南美事務,尤其是反對美國干涉阿根廷內(nèi)政。
1945年10月,首都衛(wèi)戍部隊軍官發(fā)動政變,貝隆被扣押,隨后被流放到一座海島。然而,政變者也拿不出新方案,內(nèi)部爭吵不休。
貝隆的支持者在幾小時內(nèi)調(diào)動起“400萬人的勞動大軍”,舉行聲勢浩大的游行,要求政變者釋放貝隆。貝隆的情人、女演員愛娃?杜阿爾特在這次運動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貝隆最終得以重獲自由,并在1946年2月大選中大獲全勝,6月4日就任阿根廷總統(tǒng)?!柏惵≈髁x”終于成為阿根廷政府的意志,進而演變成平民主義和民族主義運動。
在阿根廷的政治風云中,年輕的格瓦拉只是一個旁觀者。從中學到大學,他對政治只有泛泛的關心。他一面就反法西斯發(fā)表激進的言辭,一面對激進的政治活動漠不關心。20年后,格瓦拉在給一位編輯的信中說:“在十幾歲的時候,我沒什么社會見解,沒參加過阿根廷的政治斗爭和學生運動?!?br/> 據(jù)他少年時代的伙伴回憶,格瓦拉對美國懷有強烈的敵意?!霸谒劾?,拉丁美洲有兩個惡魔——一個是國內(nèi)的寡頭統(tǒng)治,另一就是美國”,他深信是魔鬼的黑暗之子引導了美國在海外的每個舉動。
有大量的事實讓拉美人懷著這樣的不滿。二戰(zhàn)后,美國在拉美地區(qū)雄心勃勃地追逐自己的經(jīng)濟和戰(zhàn)略利益,對當?shù)匕l(fā)生的社會變革漠不關心。為了和蘇聯(lián)冷戰(zhàn),美國犧牲了拉丁美洲各國的民族主義者和左翼政黨,去支持一批右翼軍人的軍事專制統(tǒng)治。
一張攝于1948年的照片展現(xiàn)了格瓦拉學醫(yī)時期的精神面貌。在一具被剖開的男尸后邊,身著白大褂的他和另外30名同學站在后面。照片上的格瓦拉笑得一臉燦爛,十分詭異。
他的閱讀量和涉獵之廣令人驚訝。在哮喘病發(fā)作的日子里,他靠書籍來打發(fā)時間,弗洛伊德、社會小說、哲學,也包括《資本論》。根據(jù)一份他當時手寫的讀書筆記,年輕的格瓦拉關注愛情、永生、性道德、死亡、上帝、魔鬼、幻想、理智和神經(jīng)質(zhì)等話題。
一頭褐發(fā)的格瓦拉已經(jīng)是一個英俊的大男孩,對自己的外表漫不經(jīng)心。除了性和女孩之外,他向往著冒險與新鮮的刺激。
1950年1月1日,22歲的格瓦拉開始人生第一次真正的冒險。他騎著一輛裝著小發(fā)動引擎的舊“米克倫”牌自行車,踏上了全程長達4500公里的內(nèi)陸地區(qū)旅程。中途,在麻風病院工作的好友阿爾貝托?格拉納多也被說服,加入了他的隊伍。
這也是格瓦拉第一次跨越舶來的歐洲文化,深入阿根廷的內(nèi)陸地區(qū)。這些地區(qū)為擁有大片土地的政治寡頭家族把持著,他們和他們的祖輩建立起來的殖民體系已經(jīng)存在了幾個世紀。許多印第安人涌入城市尋找工作,他們是被歧視的群體。
格瓦拉探索世界的流浪癖被喚醒了。6周后,他趕在開學之前回到醫(yī)學院準備考試。在此期間,他第一次真正墜入愛河,他的戀人叫奇奇娜,是阿根廷一個豪門家族的女繼承人。他向奇奇娜求婚,并提議他們乘坐旅居車橫跨南美度蜜月。這段浪漫曲遭到了奇奇娜父母的強烈阻撓。
1951年10月,他和好友阿爾貝托? 格拉納多商定:騎著格拉納多的“威猛”摩托車環(huán)游北美。格瓦拉第一站趕往米拉馬爾的度假勝地,奇奇娜正在那里度假。他握著姑娘的手,對方?jīng)]有給他等他回來的許諾,但留下了他送的一只小狗,名字叫“回來”。
在旅行中,他收到奇奇娜寄出的分手信。他在日記中寫道:“現(xiàn)在我明白了,這一切幾乎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的命運就是遠行?!?br/> 兩個年輕的流浪漢一路風餐露宿,穿越南美大草原。等口袋里的錢花完后,他們開始伸手向人要食宿,并競賽看誰更擅長要白食。遭到拒絕時,他們搭帳篷過夜,或者在警察局和罪犯們一起吃牢飯。
每到一處,當?shù)貓蠹垖晌粊碜园⒏⒌摹奥轱L病專家”熱情報道,這為他們“騙得”不少白吃白住的機會。他們沿路拜訪麻風病院,有時也打工換一點路費。
除了姑娘、新奇和刺激,他一路看到了貧困、病痛、被欺壓的印第安人。
在秘魯一家麻風病院,醫(yī)務人員為他舉辦了24歲生日聚會。格瓦拉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拉丁美洲人”的演說:“我們堅信,(拉?。┟乐薹只蔀樘摶谩⒉淮_定的多個國家,這完全是假象。我們要組成一個單一的混血種族,從墨西哥灣到麥哲倫海峽的廣大地區(qū)有著明顯的人種相似性”,最后,他提議,為“擺脫狹隘的地方主義”、為“團結的美洲”干杯。
他履行對父母的承諾,準時回到阿根廷,為即將到來的醫(yī)生資格考試做準備。此時阿根廷發(fā)生了一件大事——32歲的貝隆夫人因癌癥去世。阿根廷的局勢進一步復雜,不時爆發(fā)各種游行、示威、抗議。在整理這次旅行筆記時,格瓦拉寫道:“一踏上阿根廷的土地,寫下這些文字的那個人就死掉了……我不是我了;至少我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美洲流浪給我的改變比我認為的還要多?!?br/> 多年之后的一次談話中,身為古巴政府領導人的格瓦拉說:自己學醫(yī)時,曾經(jīng)夢想成為“著名的研究者”,“我夢想不知疲倦地為幫助人類而工作”。在環(huán)游了整個被“苦難、饑餓和疾病”折磨的拉丁美洲后,他的政治意識才開始萌發(fā)。
我的朋友毛澤東召喚我
順利通過醫(yī)生資格考試后,25歲的醫(yī)學博士決定開始第二次拉美之旅。在新日記本里,格瓦拉意氣風發(fā)地高呼:“一個美洲戰(zhàn)士出發(fā)了”,“兩個獨立意志在美洲大陸上前行,不知道他們尋找的是什么,不知道哪條路是往北的。”
母親的本能讓賽莉亞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送別兒子的站臺上,她忽然抓住了家人的手,絕望地說:“我的兒子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了?!碑敾疖囬_始緩慢地行駛,她追著車廂奔跑,揮舞著手帕,淚水從臉頰上滑落。
整個拉丁美洲正處于政治上最動蕩不安的時期。長期在政治上從屬于美國、經(jīng)濟上依附于美國的現(xiàn)實,令人們產(chǎn)生了普遍的不滿。由西蒙?玻利瓦爾和圣馬丁開創(chuàng)的拉丁美洲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思想,以前所未有的勢頭撼動著這片土地。
1952年3月,古巴發(fā)生武裝政變,軍事獨裁者巴蒂斯塔第二次上臺,他解散議會、廢除1940年憲法,進行嚴格的新聞審查;在阿根廷,執(zhí)政已滿5年的貝隆修改憲法,為自己二度當選掃清障礙。與這些“倒退”不同的是,在玻利維亞,爆發(fā)了“四月革命”。
兩位旅行者的第一個目的地是玻利維亞。格瓦拉希望實地考察這個國家在“革命”后的新氣象。政變后上臺的民族革命組織解散了軍隊,將全部礦業(yè)收歸國有,他們正在推行一項引起激烈爭論的土地改革。
街頭醞釀著一種不安的氣氛。格瓦拉特意跑到已被收歸國有的鎢礦區(qū)參觀。在那里,他看到了拉丁美洲依附于美國的證據(jù),他寫道,“這是惟一支持玻利維亞前行的東西;這是美國要買的礦石”,只要美國還控制著礦石的出口市場,這個國家就不能真正實現(xiàn)獨立。
在古巴,一件與格瓦拉未來命運相關的事件正在發(fā)展中。7月末,一群年輕的武裝叛亂分子發(fā)動了旨在推翻軍事獨裁者巴蒂斯塔的軍事行動,他們攻打了兩處兵營。叛亂遭到鎮(zhèn)壓,幸存者被捕入獄。領導這次行動的是一對兄弟:26歲的菲德爾?卡斯特羅和他弟弟勞爾。
在法庭上,律師出身、天生的演講家菲德爾發(fā)表了著名的辯護詞——《歷史將判我無罪》。他抨擊古巴獨裁政府對起義者的血腥鎮(zhèn)壓,指出古巴國內(nèi)的種種弊端,提出了自己的改革綱領,并提出把財富歸還給人民和打斷新殖民主義依附的鎖鏈 。
通過報紙,卡斯特羅的名字第一次進入格瓦拉的耳朵。他為這一對年輕英雄的社會理想和命運唏噓不已。
1953年底,格瓦拉在厄瓜多爾、巴拿馬、哥斯達黎加一路游蕩。路上,他不斷結識來自拉美各國的各種政治流亡者和激進分子,和他們成為朋友。新發(fā)現(xiàn)的兄弟友誼令他陶醉,他對朋友說,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真正的同志情感,這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東西。
在新朋友中,不斷有人推薦他去危地馬拉看點“新鮮的東西”——他們告訴他說,“新的左派革命”在那里正在挑戰(zhàn)美國的勢力,其結果可能決定拉丁美洲的未來命運。
在危地馬拉,總統(tǒng)阿本斯和美國的矛盾激化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一年前,他推行激進的土地改革,征收了美資跨國公司的22.5萬英畝土地,分配給無地的農(nóng)民。艾森豪威爾政府威脅阿本斯:將用武力干涉危地馬拉的“共產(chǎn)主義者”。
數(shù)百名左派的拉丁美洲政治流亡者和激進分子聚集,也有像格瓦拉這樣想親眼目睹“社會主義”實驗的青年人。每天,他都在結識新朋友,和傾向馬克思主義的流亡者在一起探討和辯論,他讀了更多的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等的書。毛澤東的關于“新中國”的書吸引了他,他在家信里告訴父母:他會認真地做一個醫(yī)生,“直到我的朋友毛澤東召喚我?!?br/> 格瓦拉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治目標。在給舅媽的信里,他以慷慨激昂的姿態(tài)宣告自己的信仰:“我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直到我扔掉了行李和肩膀上的包……走過曲折來到這里……我在斯大林同志的畫像前宣誓,在看見這些資本主義跨國公司消失之前,我不會停歇?!?br/> 署名是:“您鋼鐵鑄就的、肚子空空的、充滿對社會主義未來的信念的侄子。再見,豬玀敬上?!?br/> ?。翟拢⒈舅拐兔绹g徹底談崩。6月,由美國武裝并訓練的雇傭軍開始轟炸危地馬拉。軍隊叛變了,阿本斯總統(tǒng)躲進了墨西哥大使館。美國人所扶植的“解放軍”首腦阿馬斯成為新的總統(tǒng)。
格瓦拉后來回憶說,在危地馬拉,他開始研究成為一名革命醫(yī)生的可能性。可是,隨后阿本斯政府被顛覆了?!拔议_始意識到一個根本現(xiàn)實……首先必須要有革命,一個人獨自努力,不論理想有多純粹,都是沒有價值的。要想有作為,必須開展革命?!?br/> 在空襲的炮火中,上了騷亂分子“黑名單”的格瓦拉匆匆離開了危地馬拉。離開時,他有了一個新名字——“切”。這是古巴政治流亡分子尼科?洛佩斯給他取的綽號。在瓜拉尼語中,這個字代表驚訝、喜悅、悲傷、溫存和憤怒。
“切”,后來成為格瓦拉最響亮的名字。
成為紅色的“切”
危地馬拉的第一輪空襲,讓格瓦拉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看到人們在炮火中發(fā)狂奔跑,他有一種“不會受到傷害的奇妙感覺”,這讓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
到墨西哥城后,格瓦拉遇到了他在危地馬拉時的朋友。給他取名“切”的古巴人尼科告訴他一個消息——卡斯特羅兄弟及其18名追隨者遇赦,離開松樹島。他們正聚集在墨西哥,組織和策劃武裝起義。
這讓彷徨中的格瓦拉異常興奮。在尼科的安排下,幾天后,他和勞爾?卡斯特羅在一個小公寓里見了面。兩人立刻打得火熱。他們的思想很接近——勞爾是馬克思主義者,早在大學時代就加入了古巴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之后,他們幾乎天天見面。
7月,菲德爾也抵達墨西哥。交談一陣后,他邀請格瓦拉加入他的游擊隊伍。
“切”——古巴人已經(jīng)開始這么叫格瓦拉了,他成了他們的醫(yī)生。卡斯特羅野心勃勃的計劃剛剛開始,而這正是格瓦拉夢寐以求的事業(yè)。他覺得與菲德爾的相識是一個具有政治意義的時刻,菲德爾“年輕、睿智、非常自信、勇氣非凡。我覺得我們意氣相投”。
卡斯特羅是完美的政治動物。他出生于古巴一個種植園主家庭,從小到大接受最好的教育。從學生時代就投入到反政府的政治運動。他富有領袖魅力,擅長政治手腕,一直把自己視為古巴的未來領袖。
他對“美國佬”恨之入骨,認為是美國人把獨立的古巴變成了“偽共和國”,任由腐敗、殘暴的獨裁統(tǒng)治在古巴扎根,美國人應該為單一依賴出口的古巴經(jīng)濟負責。
格瓦拉的眼神,總讓人想起流浪詩人或者舞臺劇演員。他同樣具有強烈的自我,但他更渴望被接納,成為同志中的一員,而非領導者。兩人都擁有鋼鐵般的意志和超越生命的使命感,都想直接參與歷史。他們也有共同的敵人——“美國佬”。
格瓦拉加入了古巴的起義軍,他把卡斯特羅視為領袖。事實上,正如他自己所說,他對古巴革命并不了解,更多是被卡斯特羅的個人魅力所吸引,還有自己那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當時我想,為了這個崇高的理想,戰(zhàn)死在異國的海濱浴場,倒也不是一件壞事?!?br/> 在卡斯特羅的訓練營里,格瓦拉參加了高強度的軍事訓練,同時充當隨隊軍醫(yī)。他的“政治委員”身份也在那時確立起來,在業(yè)余時間,他教學員認字,給他們講革命故事。
切依然徘徊在馬克思主義和詩歌之間,他心里還在計劃著天馬行空的旅行計劃。一年前,他曾吐露自己對參與社會運動的矛盾心情——“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流浪漢,不愿意用鐵的紀律斷送我的前程。我完全相信,我所信仰的會最終獲勝,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將是參與者,還是此行動的觀望者。”
命運很快為他做了選擇。
1956年6月,墨西哥警察突然襲擊了圣保羅莊園,逮捕了格瓦拉和其他成員,隨后在別處逮捕了卡斯特羅。在律師們的活動下,卡斯特羅在7月24日順利出獄,只有切和另一位成員加西亞還關在監(jiān)獄里。
遠征的計劃暴露了,情況非常緊急。格瓦拉得知后,讓卡斯特羅只管行動、不用管他,可是卡斯特羅發(fā)誓說:“我不會拋棄你們。”這種姿態(tài)讓切深深震撼——“這是他能動員所有擁護者們瘋狂地追隨他的關鍵” 。
這次入獄,使得格瓦拉徹底放棄波西米亞人的流浪夢想,全身心投入卡斯特羅所領導的暴力革命運動。
揚名天下
11月25日凌晨2時,一艘破舊的美國產(chǎn)快艇——“格拉瑪”號運載著82名遠征軍和大量武器駛出了墨西哥灣。經(jīng)過7個日夜的顛簸,最終在古巴奧連特省科羅拉達斯海灘登陸。
上岸一小時后,起義軍就被政府軍發(fā)現(xiàn)。被打散后,格瓦拉和卡斯特羅兄弟分散行動,在大森林里前行。會合后,繼續(xù)向馬埃斯特臘山進發(fā)。1957年初,起義軍終于進入綿延險峻的馬埃斯特臘山。
1月17日,起義軍第一次戰(zhàn)役打響了,他們對圖爾基諾山下的一個政府軍兵營發(fā)起進攻,大獲全勝。鼓舞士氣的同時,也擊碎了之前政府在民眾中散布的關于遠征軍全部被殲滅的假消息。
在這場戰(zhàn)斗中,格瓦拉和卡米洛?西恩富戈斯兩名最勇敢的司令官脫穎而出。在毫無掩護的情況下,格瓦拉冒著槍林彈雨,一舉炸掉了敵人的飛機庫,從而動搖了敵人的軍心。他不時受到哮喘病的折磨,腎上腺激素已經(jīng)用完,完全靠意志力支撐。
在起義軍里,格瓦拉充當了三重角色:軍醫(yī)、杰出的戰(zhàn)斗指揮官和出色的政治委員。
參照中國的革命經(jīng)驗,卡斯特羅決定建立根據(jù)地。這首先要得到當?shù)剞r(nóng)民的信任和支持。格瓦拉開始運用毛澤東的革命理論,他找當?shù)剞r(nóng)民聊天,揭示命運的不公平,還和他們講述遙遠的東方農(nóng)民的故事。他背著藥箱,深入山區(qū)村落為農(nóng)民治病。
作為毛澤東的“學生”,格瓦拉認為,中國革命的道路更適合古巴,必須采取一條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他率第四縱隊開辟一個解放區(qū)。漸漸地,起義軍和農(nóng)民之間有了聯(lián)系,農(nóng)民們開始為起義軍提供食宿、通風報信,還有參軍的。
馬埃斯特臘山的戰(zhàn)斗進行時,在古巴全國,各地各種形式的反政府斗爭也在轟轟烈烈地進行中。為了謀求古巴中間派的支持,在山區(qū)的帳篷里,政治手段老練的卡斯特羅和兩個資產(chǎn)階級政黨反對黨派來的代表簽訂了協(xié)議。
和格瓦拉的天真不同,卡斯特羅在政治信仰上的立場一直曖昧不清,他隨時根據(jù)政治結盟的需要調(diào)整自己的立場。這種老練多變的態(tài)度,伴隨著他之后和蘇聯(lián)、美國的關系。
這讓格瓦拉非常失望,他在日記里記錄下自己對這些“走中間路線”的政客的不信任和鄙視。但卡斯特羅說服了他,強調(diào)里頭會包括一項制定土地改革的基本條款,而且,那只是權宜之計。
7月份,卡斯特羅意外地晉升了格瓦拉的官職——這是極高的榮譽,上校是起義軍的最高官銜,之前只有卡斯特羅一人擔任。何況,獲得此項榮譽的還是個阿根廷人。
卡斯特羅的情人兼秘書塞莉亞?桑切斯親手把一枚金星別在了格瓦拉的貝雷帽上。這枚小小的金星、雪茄煙和馬黛茶,日后成為格瓦拉個人形象的主要標志。
“這點虛榮讓我那天感覺到自己是全世界最驕傲的人?!痹谶@支古巴人的隊伍中,他是一個外國人,他迫切需要更多的戰(zhàn)斗勝利來證明自己能勝任這個頭銜。
1959年1月,卡斯特羅的部隊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古巴革命勝利的消息傳遍了拉丁美洲。在格瓦拉故鄉(xiāng),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報道這位“阿根廷的年輕醫(yī)生”。他的英俊容貌和傳奇色彩,讓他在一夜之間成為無數(shù)阿根廷少女夢中的白馬王子。
格瓦拉一家受到邀請,坐飛機抵達哈瓦那??吹揭?年未見的長子,賽莉亞激動地一把抱住他,熱淚橫流。
古巴的革命勝利,也點燃了許多歐美左派知識分子對“理想國度”的想象。1960年,他們?nèi)杭吣钦匍_文化大會,其中就有薩特和波伏娃。這對著名的法國知識分子和格瓦拉交談了數(shù)小時,給薩特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來,當薩特得知格瓦拉的死訊后,給出那句極高的贊譽:“切不僅是個知識分子,而且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完美的人?!?br/> 二號人物的“新人理想”
在古巴,老林奇和兒子的相處并不愉快。
他發(fā)現(xiàn)兒子成了一個強硬的陌生人。一天晚上,他決定去兒子工作的卡瓦尼亞堡看看。在那里,他親眼目睹了切在質(zhì)問一個執(zhí)勤的年輕人,繳了他的槍,并用冰冷的語調(diào)下令逮捕他。林奇回憶說,“我看到那孩子臉上絕望的表情。”
在卡瓦尼亞堡,“最高檢察官”格瓦拉正忙著革命法庭的審判。新革命政權的首要任務是清洗和鎮(zhèn)壓政府、警察、軍隊中的傳統(tǒng)勢力。每天都有疑犯被帶到他的法庭。在隨后幾個月里,整個古巴共有幾百人被處以極刑。
《格瓦拉傳》作者、美國記者安德森采訪到參與當年“清洗”工作的當事人,這位當事人回憶說,由切作出最后判決,他還是非常謹慎的。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格瓦拉說自己不參加審判,從不親自見被告,只根據(jù)證據(jù)核查案子,這樣才能客觀、中立地作出最終判決。
“清洗運動”在國外引來強烈批評,美國公開指責古巴革命政權是在進行大屠殺,古巴的報紙也呼吁不要“使得古巴人流更多的血”。
所有的矛頭都集中到格瓦拉身上,把他的名字和“恐怖統(tǒng)治”劃上等號;又因為他從不掩飾自己的共產(chǎn)主義立場,更被人稱作“莫斯科伸向古巴的手”。
1960年,格瓦拉上了《時代》周刊的封面。該報道在大力描繪他在女性中的性魅力之外,憂心忡忡地指出:格瓦拉是古巴3人執(zhí)政中最危險的一位。
在古巴,他正式成為新政權的“三巨頭”之一。在西恩富戈斯飛機失事后,革命政權的核心人物就只有卡斯特羅兄弟和他了。
革命后的第11個月,格瓦拉被任命為古巴國家銀行行長。1961年2月23日,他又被任命為工業(yè)部長兼中央計劃委員會委員。由此,卡斯特羅把經(jīng)濟和財政大權都交給了他。
格瓦拉對此講過一個幽默段子:“有一次,菲德爾把他的同志們召集起來,問我們中間誰是經(jīng)濟學家。我于是舉起了手,菲德爾非常詫異地問我‘你什么時候起成為經(jīng)濟學家的?’我回答:“對不起,我聽錯了,以為你問我們中間誰是共產(chǎn)黨員。’就這樣,我被將錯就錯地任命為國家行長了?!?br/>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項荒唐的決定,從老林奇到熟悉格瓦拉的新聞記者。格瓦拉的任命一公布,立刻引發(fā)了古巴的金融恐慌和銀行擠兌。
這位經(jīng)濟和財政的“門外漢”、極端仇視金錢的詩人以挑戰(zhàn)風車的姿態(tài),領導古巴的經(jīng)濟建設。作為國家銀行行長,把用自己的名字“切”簽署在新發(fā)行的貨幣上。然而,他卻主張廢除貨幣,建立一種“不用錢的文明”。
格瓦拉為古巴經(jīng)濟找到的“良方”就是義務勞動。他是古巴全國性義務勞動的倡導者。他相信人的力量,相信在社會主義國家,只要人們能夠發(fā)揮出各自最大的潛能,就可以戰(zhàn)勝一切困難。
每到周末,格瓦拉都光著上身和妻子到甘蔗田里參加義務勞動,或是到工廠的裝配線上幫忙,或是在建筑工地搬磚。僅1964年一個季度,他個人參加義務勞動達240小時,榮獲“社會主義勞動突擊隊員”的稱號。
作為道德理想主義者,格瓦拉極端排斥物質(zhì)刺激。他曾說:“在社會主義體制下依靠物質(zhì)刺激,猶如向牧羊姑娘推銷彩票一樣,不會使她眼紅,也不會調(diào)動其他旁觀者的積極性?!?br/> 他認為,“在古巴,個人主義必須消失。明天,所有個人應該適當?shù)貞脗€人主義為社會的絕對利益服務?!彼釤挸鲆粋€詞——“新人”,作為新古巴人的代表,而這個“新人”和他自己劃上了等號。
當時,法國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學家勒內(nèi)?杜蒙來幫助古巴渡過社會主義轉型。在古巴做了大量調(diào)研后,他提出一個方案:允許工人在淡季為維持合作社進行額外勞動,獲取報酬,這樣可以讓他們有共同作主的感覺。
格瓦拉的反應非常激烈。他說,古巴工人需要的不是作主的感覺,而是責任感。他對蘇聯(lián)的工業(yè)成功進行了批判,認為蘇聯(lián)人勤奮工作不過是為了賺更多的錢,這和搞資本主義的美國人沒有什么不同,那不是真正的“新人”。而他本人拒絕在古巴建設第二個美國社會。
格瓦拉浪漫地描繪這樣一種理想的社會成員形象:他們對商業(yè)利益不感興趣,只為社會工作,而不是為了利潤工作。杜蒙評價說:“切的想法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他的時代,他已經(jīng)進入了共產(chǎn)主義階段?!?br/> 為了培養(yǎng)這種“新人”,格瓦拉費盡心力。1962年,勞工部成立了勞動競賽委員會,還制定了相當于個人檔案的“記分卡”。在動員和領袖們的以身作則下,古巴一度出現(xiàn)過紅火場面。但很快,一切都回到原有的狀態(tài)——生產(chǎn)效率低下,劣質(zhì)產(chǎn)品成堆。
此外,格瓦拉想改變古巴經(jīng)濟面貌的“農(nóng)業(yè)多樣化”政策也宣告失敗。
1962年,古巴經(jīng)濟出現(xiàn)大幅度滑坡,作為支柱的甘蔗產(chǎn)量和糧食生產(chǎn)下降。卡斯特羅不得不宣布實行食品配給。民眾開始用腳投票,每周平均有3000人離開。到當年年中,約有二十萬古巴人流亡國外,占全國人口3% 。
格瓦拉改造人性的實驗失敗了。
一些人成為這場“道德改造”的受害者——那些“懶散”的工人被送到遙遠的集中營作為懲罰。
獻身“世界革命”的戰(zhàn)士
1964年,格瓦拉決定離開古巴。
他不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了。新政權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經(jīng)濟改革連遭失敗,特別是,在對蘇態(tài)度以及“輸出革命”等問題上,他和卡斯特羅的分歧越來越大。
這個曾經(jīng)的“嬉皮士”似乎并不快樂,身上籠罩著一股陰郁的氣息。他已步入中年,是4個孩子的父親,還是一貫的不修邊幅,依舊戴著貝雷帽,但已經(jīng)剪掉了長發(fā)。從一張他參加割甘蔗義務勞動的照片看,他的腰部開始有贅肉了。
也許是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年紀:他快36歲了,還能行軍、打仗、指揮軍隊,再等幾年,就太晚了。
1965年,一名老商人悄悄離開古巴。他一頭光亮的頭發(fā)整齊地往后梳,胡子修剪得非常精致,嘴里還裝著假牙。17天后,他出現(xiàn)在與剛果交界的坦桑尼亞。
這位名叫拉蒙?貝尼特斯的商人正是格瓦拉。和他一起到非洲的,是古巴革命時期的追隨者。
一年前,格瓦拉作為古巴政府官員出訪非洲時,曾秘密會見過金沙薩的起義軍。當時剛果領導人向他提出了幫助的請求。然而,在和當?shù)赜螕絷牬蜻^交道之后,他感到失望之極——這些“自由戰(zhàn)士”身上帶著各種劣根性,平日里住在賓館過舒服日子,他們只想跟他要一樣東西——“古巴的軍事培訓和資金援助”。
在剛果搞革命的日子,格瓦拉過得黯淡無光。和之前對“無產(chǎn)階級國際主義”的想象不同,他在那里很少有仗可打,就算有,也只是小型的戰(zhàn)斗,還需要當?shù)赜螕絷牭呐鷾?。他仍然在自己的能力范圍?nèi)做一些事,如給貧苦人治病,開設“文化進修班”。
由于剛果游擊隊的潰散,他們的游擊基地被攻破了,古巴游擊隊的成績也乏善可陳。格瓦拉給卡斯特羅寫了一封長信,描述了剛果的真實情況,說他們是如何浪費掉外國援助的,“你可能會認為,我已患上了可怕的不明原因的悲觀癥?!?br/> 11月底,心力交瘁、疾病纏身的格瓦拉帶著古巴游擊隊撤離了坦格尼克可湖。
離開剛果后,他在古巴駐坦桑尼亞大使館住了數(shù)月,埋頭寫作《革命戰(zhàn)爭回憶錄》,對剛果章節(jié)進行修改。他依然不愿意回古巴,妻子阿萊達風塵仆仆趕來和他相會,想說服他回家,最終只能黯然離開。
他的“世界革命”理想的下一站在哪里呢?
早在1959年,一位隨格瓦拉出訪日本的人員曾記錄下他的“全洲革命理想”:他計劃在祖國阿根廷發(fā)動一場驚天動地的革命,成功后,再把革命推向南美的玻利維亞、巴西、智利、巴拉圭和烏拉圭等國,最后推向整個拉丁美洲。
1964年,他支持馬塞蒂在阿根廷地區(qū)的游擊活動。然而,此時的南美形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阿根廷剛剛完成選舉;馬塞蒂所帶領的游擊隊也遭到了滅頂之災,馬塞蒂本人犧牲了。此時,阿根廷發(fā)動革命的可能性很小。
他把目光投向正處于危機中的玻利維亞——一個軍人集團發(fā)動了政變,推翻了帕斯?埃斯騰索羅總統(tǒng)的政府。一年前,他派出的女特工、據(jù)說也是他最后一任情人——塔尼亞已經(jīng)在那里開創(chuàng)出一番局面。
前往玻利維亞之前,格瓦拉回到了哈瓦那和家人告別。兒女們默默地和這位前頭光禿、戴著黑色寬邊眼鏡的“拉蒙”舅舅告別。在古巴的最后一晚,他和卡斯特羅共進晚餐。天亮了,卡斯特羅在機場目送他離開。
11月7日,格瓦拉在日記本上記錄下他在玻利維亞開展游擊戰(zhàn)的情況。這本《玻利維亞日記》后來成為了解格瓦拉這段歷史的最權威資料。
游擊隊員進駐一個叫達卡拉米那的農(nóng)場,開始組建隊伍和基地。不久,秘魯革命者領導的一支游擊隊和幾名玻利維亞人也加入了格瓦拉的隊伍。隨著人員數(shù)目擴大,管理出現(xiàn)了問題,違紀現(xiàn)象頻頻出現(xiàn)。格瓦拉和玻利維亞共產(chǎn)黨領袖蒙赫為爭奪游擊隊的核心指揮權而發(fā)生矛盾。1967年1月1日,兩人爭吵后,蒙赫離去,格瓦拉稱,對方“就像到斷頭臺區(qū)的人一樣”。
農(nóng)場進進出出的陌生人,引起當?shù)匾幻r(nóng)民的注意。他開始窺探這里,隨后向當?shù)鼐綀蟾媪诉@里的情況。便衣警察搜查了農(nóng)場,萬幸的是,他們沒有相信農(nóng)場有武裝人員的說法,搜查之后揚長而去。
險情不斷。行軍訓練中出現(xiàn)了意外傷亡;這支“美洲隊伍”內(nèi)部也不時爆發(fā)各種矛盾。格瓦拉的日記里不時有“我累極了”、“我感到極度衰弱”這樣的字句。
更為諷刺的是,和他的《游擊戰(zhàn)爭》所闡述的革命哲學不同,當?shù)剞r(nóng)民并不想要“革命”,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向政府通風報信。政府派出的巡邏隊一路追蹤到游擊隊大本營,抓獲了幾名逃跑的玻利維亞游擊隊成員,從他們的口供里確信:格瓦拉就在農(nóng)場。警察隨后再次對農(nóng)場進行突擊搜查,偵察機也在基地上空盤旋。
隨后,游擊隊員德布雷和布斯托斯被捕。在威逼下,布斯托斯畫出了格瓦拉的畫像。一直在追尋格瓦拉下落的美國中情局也趕到。一場更大規(guī)模的圍剿開始。
10月8日,游擊隊被一支數(shù)百人的政府軍包圍了。經(jīng)過一番激戰(zhàn),隊伍被打散。
當一名印第安政府軍士跳出隱蔽處,瞄準一名沒有武器的游擊隊員,對方突然喊道:“別開槍,我是格瓦拉,對你來說,我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鄙衔酒绽嘧哌^來,看到他后興奮得差點暈過去。
接到格瓦拉被捕的報告后,玻利維亞政府第八師軍長和美國中情局特工坐著直升機趕到了現(xiàn)場,特工羅德里格斯一眼認出了格瓦拉。他為格瓦拉拍了一組3張照片。照片上的格瓦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表情嚴肅又茫然,像是在尋找答案,又沒有找到。
關于格瓦拉的死和遺言,經(jīng)歷現(xiàn)場的當事者在各自的回憶中給了不同的版本。
10月9日,切?格瓦拉被處決,年僅39歲。
他的尸體在當?shù)蒯t(yī)院后院的洗衣房被示眾。攝影師弗雷迪?阿爾波特記錄了他的死狀:他的頭微微抬起,眼睛微睜,表情純潔無邪,看起來仿佛還活著,猶如受難的耶穌基督。
他后來回憶說:“我當時沒想到把他的形象拍成上帝基督那樣的救世場面,我只拍了當時的氣氛。不過,在格瓦拉的遺體周圍,確實有一種神圣和圣潔的氣氛?!?br/> 這種說法在醫(yī)院的修女、清洗尸體的護士和當?shù)貗D女之間流傳著,她們偷偷剪下他的頭發(fā),以祈求好運。
虛幻的完美
死亡的主題,反復出現(xiàn)在格瓦拉生前的日記、詩歌和信件里。
25歲時,他留下一篇關于命運啟示的《頁邊筆記》,文字激烈、神秘,充滿著戲劇性的悲傷。他記錄了在一個漫天繁星的寒冷夜晚,他被濃重的黑暗包圍,一個神秘的人和他在一起。他們進行了交談,神秘人對他的死做出了預言:
“你死的時候會緊握拳頭、牙關緊咬,充分表現(xiàn)出你的仇恨和抗爭,因為你不是一個象征,你是正在崩潰的社會中真實的一員……可是,你不知道犧牲了自己對這個社會有什么樣的幫助?!?br/> 關于他的死,還流傳著更多稀奇古怪的神話。
傳記作家安德森記錄下了一串長長的名單——許多和他的死有關的人都遭遇暴斃。第一個死的是玻利維亞軍政府總統(tǒng)巴里恩托斯,1969年他乘坐的直升飛機由于不明原因墜機;出賣了游擊隊的農(nóng)民羅亞斯1969年被“第二”民族解放軍處決;采集切指紋的軍官金塔尼亞上校在德國被謀殺……
這一串長長的暴斃名單,讓人不由得相信:所謂“切的詛咒”是真實存在著的。
那么又該如何解釋格瓦拉在死后的“圣化”與偶像化呢?
“有時,一個人的死亡悲劇使他的一生更加完美,并使之成為人間楷模?!庇u論家約翰?伯格說。格瓦拉年紀輕輕時候就死掉了,卻因此代表了年輕人的理想主義。
勝利是暫時的、片面的、需要做出妥協(xié)的,而失敗和死亡則是徹底的、永恒的。勝利是世俗的,失敗是神圣的。
切的社會理想、努力和改造社會的實驗一一宣告失敗。更諷刺的是,他和他曾追隨的領袖、戰(zhàn)友一手締造的理想國度,成為詮釋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筆下的《動物莊園》的一個現(xiàn)實版本。
正如神秘人對他說的那句充滿玄機的預言——“可是,你不知道犧牲了自己對這個社會有什么樣的幫助”。
虛幻的圣徒被莫名地崇拜,肆意地消費,他的靈魂卻尋找不到一個永恒的世界。
他的國不在這地上,當然,也不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