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12月7日,上千名“占領華盛頓”的示威者涌入K街,呼吁政府清理與資本相聯(lián)的政治體系,以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機會。示威導致附近交通癱瘓,多名示威者被警方逮捕。與此同時,某游說集團正向美國銀行協(xié)會提出一項85萬美元的秘密計劃,企圖抹黑“占領華爾街”等示威活動,并打擊那些支持活動的政客。
隨著新財政年度美國聯(lián)邦政府預算案的展開,聚集在華盛頓K街上的院外游說人士也到了最為繁忙的時候。美國聯(lián)邦政府預算的決定權掌握在國會手中,總統(tǒng)提出的預算草案首先要在國會各委員會中進行逐項審議,國會議員有權對預算項目加以增減修改,或者附加自己的意見和要求。因此從每年的1月底到9月30日,圍繞聯(lián)邦財政資源的分配,總統(tǒng)、行政部門、國會、政黨以及利益集團之間都會展開激烈的討價還價。
游說大鱷的倒下
按照華盛頓東西向街道的命名傳統(tǒng),靠近國會山的是A街,接下去依次是B街、C街……K街……就像比佛利山代表好萊塢一樣,K街是美國游說產(chǎn)業(yè)的代名詞,這里聚集著該國最有影響力的游說集團。他們的工作就是對國會和參、眾兩院各政治要員進行“公關”。目前K街上還活躍著1.2萬名注冊說客。
游說并不是美國政治的成文制度,但是美國民主體制中的院外游說活動由來已久。早在美國獨立后的第一屆國會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游說活動。由于說客不是國會和政府部門的正式成員,他們通常不能進入會議室和議事大廳,只能在國會和政府大樓的走廊上活動,因此走廊(Lobby)這個單詞就成了游說活動的英文名,從事游說活動的人士也因此被稱為Lobbist。
一般來說,在華盛頓從事院外游說行業(yè)活動的主要有公關公司、律師事務所以及利益集團的代表處,職業(yè)說客靠從事政治代理活動來獲取利益。在人們的印象中,游說人士與經(jīng)濟社會中的代理人就是“掮客”。
K街“游說大鱷”杰克·阿布拉莫夫就是這種代理人。《時代》雜志曾將他登上封面,說他是“買下華盛頓的人”。1980年代阿布拉莫夫在大學畢業(yè)之后,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的大學共和黨聯(lián)盟主席的職位上與許多有前途的保守派政治新秀建立了關系網(wǎng)。1994年共和黨占據(jù)眾議院多數(shù)席位后,他憑借與參、眾兩院領袖紐特·金里奇和湯姆·迪萊的關系開始了游說職業(yè)生涯。由于與小布什政府以及共和黨高層關系不錯,在華盛頓游說圈里如魚得水。阿布拉莫夫在華盛頓幾個大體育館擁有最好的座位和包廂,生意好的時候,他專門指派兩個人給議員們送各種比賽的球票。每年光花在球票上的錢就多達150萬美元,因為他們手里的票“比黃牛黨的還要多”。
作為K街上影響力最大、同時也是收費最高的說客,阿布拉莫夫的客戶既有塞班島政府,又有經(jīng)營賭場的印第安部落,還有俄羅斯的大亨和菲律賓的政客。他和手下的一眾說客出入國會如入無人之境,因為他和議員們稱兄道弟,是K街無可爭議的“明星”。據(jù)調(diào)查,從他手中獲得競選獻金的參、眾兩院共和黨議員多達210名。
生意上的巨大成功,自然會引起別人的嫉妒。不僅K街上的很多競爭對手們挖空心思要減輕他的影響力,由于在2000年共和黨總統(tǒng)初選時對小布什的支持,也令小布什的對手麥凱恩將他視為眼中釘。2006年1月,阿布拉莫夫認罪,這一消息震驚了美國政壇。
游說產(chǎn)業(yè)的形成
2011年11月,因獄中表現(xiàn)良好而被提前釋放的阿布拉莫夫出版了自傳。為了書名他頗費了一番心思,最后定為《Capital Punishment》——既表達了對“極刑”的不滿,又暗示了“國會的懲罰”。
阿布拉莫夫在自傳中說,服刑期間他會經(jīng)常自我反省。但他思考更多的是美國的政治制度: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才會讓他這樣的人有漏洞可鉆。最后他認為,為了避免再出現(xiàn)他這樣的悲劇,美國一些相關的法規(guī)必須進行徹底的修正。比如,要禁止說客集團以及所有能從政府獲利的組織和個人對政客進行政治捐助;禁止政府雇員卸任后擔任說客;而且,要縮短議員的任期,并修改議員的選舉方式。
法國學者托克維爾在《論美國民主》一書中寫到:“美國人不論年齡多大,不論處于什么地位,不論志趣是什么,無時無刻不在組織社團……而法國,凡是創(chuàng)辦新的事業(yè),都由政府出面;在英國,則由當?shù)氐臋噘F帶頭;在美國,你會看到人們一定組織社團?!笨梢姡绹挝幕懈畹俟痰慕Y社傳統(tǒng)又為利益集團政治提供了滋生的土壤。
作為美國民主體制中的一道獨特風景線,利益集團和院外游說活動已經(jīng)成為美國政治必不可少的一個組成部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明文規(guī)定人民有“和平集會和向政府請愿伸冤的權利”。游說最初就是民眾向政府請愿的一種形式。美國的政黨只是一個選舉的工具,并沒有系統(tǒng)的政治綱領、嚴密的組織和紀律,因此無法發(fā)揮聯(lián)系群眾進行政策溝通的功能。在交通和通信不發(fā)達的過去,代理的游說活動還有助于降低民眾與政府溝通的成本。在某種程度上說,K街上的游說集團就相當于中國的“駐京辦”。游說工作的成敗,其決定性因素就是能否找到牽線搭橋的“關系”,所以華盛頓的說客多由曾在政府任過職的人員組成。另外,一個說客的收入往往是政府公務員工資的好幾倍,華盛頓公務員卸任后也愿意去K街上班。
19世紀到20世紀初,華盛頓的職業(yè)游說人士加起來不過寥寥百人,主要業(yè)務是參與選舉后的賣官鬻爵和政治分贓。20世紀30年代,羅斯福的“新政”導致了聯(lián)邦政府管制能力和范圍的擴張,相應地吸引了各大產(chǎn)業(yè)集團、公司對政府政策的注意力。此時,游說在華盛頓就已成為一個貶義詞,這個時期的“游說大王”薩姆·沃德的格言就是“得到一個議員贊成票的辦法是通過他的胃”。20世紀60年代,華盛頓的院外游說也迎來了大發(fā)展的時期。到80年代初,從事院外游說的人數(shù)從數(shù)千人迅速擴大到3.5萬,號稱美國首都華盛頓的“第一產(chǎn)業(yè)”。其中,與美國國防事業(yè)密切相關的軍工企業(yè),如波音、洛克希德·馬丁等公司在華盛頓代表處的工作人員有數(shù)百人之多。
為何屢禁不止?
游說腐敗是美國政治制度與生俱來的一個痼疾,早在建國之初華盛頓在其卸職演說中就注意到這一問題。后雖經(jīng)過多次有針對性的治理,但游說腐敗問題并未隨著社會的進步而消失。隨著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金錢和美女借助游說的掩護進入政治過程,滋生了更多的腐敗現(xiàn)象。利益集團通過說客向政客提供便利、享受或者資助,來換取政客在立法方面的關照和偏向。在這一過程中,說客與被游說者相互勾結,鉆現(xiàn)有法律的空子或干脆置法律于不顧,為了各自的私利相互利用。
游說行業(yè)在美國是合法的,但不管大眾的利益是否受到侵害,采用非法手段進行游說則是不允許的。游說活動造成的問題,其根源在于說客所代表的各種利益集團在政治運作中通過不當手段獲得的失衡優(yōu)勢,它極大損傷了平等、公平競爭的政治秩序。阿布拉莫夫案件再度暴露出院外游說政治中的錢權交易漏洞。
高層也不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問題,美國國會對利益集團和院外游說活動的政治捐款曾作出過一系列立法規(guī)定。繼1946年《游說法》之后,國會還在1995年通過了新的《游說法》。但是,相關的法律規(guī)范只能限制院外游說的范圍、方式和數(shù)額,并不限制美國民主肌體中根深蒂固的院外游說活動本身,無孔不入的游說活動總能找到法律限制之外的灰色地帶。每次風頭一過,反對改革的力量總是更占上風。每次游說改革開始時都轟轟烈烈,但隨著丑聞的逐漸遠離,各種改革反對者的聲音又會逐步增強。這些組織財力雄厚、組織集中、目標單一、操作熟練,不僅不斷在輿論上擠壓改革派的空間,而且更多通過和議員隱秘接觸的方式進行更為務實有效的運作。從歷次游說法案改革的條文中可以看到,重點的規(guī)范對象始終是游說者,而涉及國會議員這一游說活動中同樣重要角色的規(guī)定明顯量少且乏力,即使在具有強制力的相關罰則出臺以后,也完全針對游說組織,似乎需要對丑聞負責的只有賄賂者而與受賄者無關。
再來看改革的支持者,他們大多是一些非營利組織和部分媒體,不僅資金少、影響小,而且行動綱領并未完全集中在限制游說方面,總體施壓能力明顯不夠。2011年夏天,國會決定成立一個由12名議員組成的“超級委員會”來負責削減預算。消息傳出后,一個半月內(nèi)就有兩百多家公司雇用說客對這12個人進行公關,而這12名超級委員的競選經(jīng)費自然也突然暴漲。最終,“超級委員會”的協(xié)議沒有達成,K街游說集團很可能施加了影響。
還是阿布拉莫夫看得透徹,他在其自傳中指出,當政府擁有巨大的權力時,一定會滋生腐敗。限制腐敗的最根本辦法,是削減政府的權力。可惜,根本沒人聽他的。他入獄時,美國游說集團的經(jīng)費是26億美元,現(xiàn)在已經(jīng)漲到35億美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