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晚報》頭版二條:2010年6月11日凌晨,云峰市警方一舉搗毀元氏兄弟武裝販毒團伙,團伙首犯元昭被警方擊斃,其弟元朗脫逃。警方繳獲海洛因二百公斤,各種槍支三十六支及彈藥若干……
一 進入2012年后,張玉貴睡覺總愛做夢,而且反復(fù)做一個夢,還總是在夢中驚醒。今天早上又是這種情況。他夢見了那個叫元朗的毒販。
他和這個元朗糾纏了有幾年了,終于在兩年前有了結(jié)果。那天他和傅冬在馬局的指揮下?lián)魯懒嗽实母绺缭?,只是元朗跑了。元朗是從云峰山跑的,張玉貴知道,要想從云峰山跑出境,憑元朗的本事肯定不行??隙ㄓ腥藥椭剩莻€人是誰,始終是個謎。
夢是在元朗即將越境的瞬間開始的。張玉貴用狙擊步槍擊中元朗,他甚至聽見元朗的哀嚎聲在凌晨的山谷中回蕩。等張玉貴趕過去,地上除了一攤血和一張用石頭壓著的布條什么都沒有了。布條上有字,張玉貴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字是用血寫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張玉貴笑了笑,把這張布條放進物證袋里。然后他又仔細勘查現(xiàn)場,在距離血跡不遠的地方,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煙頭,不是燃燒過的煙頭,而是被人用手撕下來的。這個煙頭像只蒼蠅一樣落在張玉貴的鼻子上,很癢。張玉貴伸手去打,打在自己的鼻子上,醒了……
張玉貴起床時覺得身上發(fā)酸,眼皮也澀,順手從床頭柜抽屜里取出血糖儀給自己測了個餐前血糖,結(jié)果很不理想:7.8。他盯著血糖儀愣了一會兒,嘆了一口氣翻身下床,脫掉睡衣,在臥室的地上做起了俯臥撐,做到第二十四個時已經(jīng)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就在他剛剛站起來的時候,枕頭邊的電話響了。他看看來電顯示,是謝浩打來的。這個謝浩還有臉來找我?!張玉貴皺著眉頭把電話扔在床上,任由鈴聲響著,他自己則赤身裸體走進衛(wèi)生間打開淋浴。臥室里的電話鈴聲停了,接著又響了起來……張玉貴關(guān)上淋浴,用毛巾擦干身體,穿上浴衣回到臥室,抄起電話準備接聽,電話卻不響了。他看著電話笑了一下,把電話扔在床上,隨后走進廚房,從櫥柜里取出一罐云南小??Х龋藘缮追胚M咖啡機里,又往水槽里加了水,最后按下開關(guān)。隨著機器的聲響,很快就飄出咖啡的香氣,張玉貴聞了聞,一臉很享受的樣子。
這臺產(chǎn)于德國的全自動咖啡機是于宛萍送給他的。于宛萍是張玉貴的前妻,兩個人二十四年前就離了婚。離婚那天上午,于宛萍才從深圳回到云峰市,下午就去民政局和張玉貴辦離婚手續(xù)。出了民政局來到一家叫阿憶的咖啡館,于宛萍叫了兩杯清咖啡?!罢娌缓靡馑迹裉觳炮s回來,不耽誤你的事吧?”
張玉貴喝了口咖啡,“我后天去刑警學(xué)院報到,還趕趟兒?!?br/> 于宛萍說:“我趕今天夜班的飛機回深圳,現(xiàn)在也沒有別的事,喝完咖啡我回趟家,收拾一下東西。你能陪我嗎?”
張玉貴端起杯子一口氣把咖啡喝完,“你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回到家,于宛萍把自己的衣服和書籍揀了幾樣放進箱子,長長地出了口氣:“別的東西我都不要了,衣服可以送你父親家的小保姆,書,你愿意留著就留著,也可以賣廢品?!币姀堄褓F不吭聲,于宛萍又說,“趕了一天路,累了,我想洗個澡睡一會兒,行嗎?”
張玉貴說:“別那么客氣,想洗就洗吧。我去給你燒水。”
二十幾年前,張玉貴家雖然住的是樓房,但沒有熱水器,洗澡還是燒水,用大木盆洗。張玉貴把水燒好提到衛(wèi)生間倒進木盆,又對了冷水,用手試試水溫,招呼于宛萍洗澡。于宛萍進衛(wèi)生間時目光有些游離,聲音柔柔地說:“麻煩你了?!?br/> 張玉貴說:“麻煩也是最后一次了,趕緊洗吧,一會兒水就涼了?!?br/> 話音剛落,于宛萍已經(jīng)抱住張玉貴。“我對不起你……”說著,淚水也下來了,滴在張玉貴的脖頸上,有一絲涼意。張玉貴的雙手不由自主抱住于宛萍柔若無骨的身子。于宛萍咬住張玉貴的耳垂,“我要你給我洗……”她的人在一點兒一點兒融化……
晚上,張玉貴開警車把于宛萍送到機場,于宛萍隱沒在人群中的瞬間,張玉貴意識到,這個女人從此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張玉貴準備上車時,卻看見于宛萍又從候機廳跑出來。于宛萍喘著氣,胸脯一起一伏地說:“忘了告訴你了,我給你買了一臺咖啡機,還有一箱咖啡豆,就在后備廂里?!睆堄褓F心里一陣酸楚,竟不知說些什么好。于宛萍說,“你別多想,給你買咖啡機,我也告訴了謝浩,知道你愛喝咖啡……那我走了?!庇谕鹌驾p輕地抱了抱張玉貴,“不要再想我了,找個人吧……”
張玉貴閉上眼睛推開她,再睜開眼時,于宛萍已經(jīng)不見了……
電話鈴又響了。張玉貴接通電話:“謝浩你煩不煩呀,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吃頓早飯?”電話那邊沒有聲音。張玉貴又說,“有屁趕緊放!”那邊還是沒有聲音。
張玉貴正要掛電話,電話里才傳來怯怯的聲音:“張大哥,我是悠悠?!?br/> 張玉貴怔了一下,隨即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張玉貴說:“你在哪兒?”
“我在燈籠街的一個公用電話亭……”
“誰讓你出來的?趕快回去,我一個小時后到你那兒!”張玉貴說完就掛了電話,端起那杯咖啡一飲而盡,穿好衣服匆忙出門。
走進電梯,張玉貴長出一口氣,在電梯下降的同時,他大腦里出現(xiàn)了一幅景象,他好像看見悠悠一走出電話亭就被幾個男人挾持了……他使勁兒揉揉眼睛,才把這景象揉走。電梯門開了,他掏出手機正準備撥甘天娃的號碼,卻看見謝浩一臉微笑站在電梯門口。
二 甘天娃醒來發(fā)現(xiàn)悠悠不見了,一股涼意頓時襲遍她的全身。她拿起電話準備向張玉貴報告,想了想還是把電話放在桌上。此時她心亂如麻,有一點卻是清楚的——馬上找到悠悠。她跑進衛(wèi)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抬頭看著鏡子里表情焦灼的自己,深深吸了口氣說:“甘天娃,你要冷靜?!边@招是張玉貴教她的,果然管用。現(xiàn)在鏡子里甘天娃的表情平靜多了。她走出衛(wèi)生間,站在屋中央掃視四周,發(fā)現(xiàn)悠悠的東西還在,那只諾基亞手機也放在枕頭邊。甘天娃又走到鞋柜前,看見悠悠的三雙鞋依然躺在里面,這說明悠悠是穿著拖鞋出的門,走不遠。接著她又發(fā)現(xiàn)悠悠的包也在,里面有身份證銀行卡還有厚厚的一沓現(xiàn)金……甘天娃松了口氣,連忙穿好衣服,開門要出去的時候,她看見了端著油餅和豆?jié){的悠悠。她不由一臉怒氣地喊:“誰叫你出去了?”
悠悠嫣然一笑:“我餓了,想吃油餅就去吃了,還給你買了一份。”
“不是說好了嗎,想吃什么告訴我,我去買。”
悠悠取出塑料袋里的油條放進盤子里?!斑@油條是放了堿的,特別好吃。”一邊說一邊又把豆?jié){倒在碗里,“甘警官,豆?jié){里要不要加糖?”
甘天娃也就徹底沒了脾氣。她說:“我不加糖,我怕胖?!?br/> 悠悠笑了:“你怎么能叫胖呢,在我眼里你是偏瘦了些。對了,你幾歲?”
甘天娃喝著豆?jié){說:“怎么說話呢?我都二十四了,還幾歲……”
“我們一樣大呀!屬龍的。你幾月生人?”
甘天娃回答:“三月?!?br/> 悠悠嘆了口氣,坐在甘天娃對面?!拔沂撬脑律?,你看,我和你一般大,卻又那么不一樣,你是警官,可我卻是坐臺小姐,還成了你們保護的證人……”說著眼角淌下淚珠?!案示?,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甘天娃已經(jīng)把兩個油餅和一碗豆?jié){都吃了,她用餐巾紙揩著嘴角說:“對于我來說,你就是一個需要保護的證人?!?br/> 悠悠勉強笑了笑,端起碗筷去了廚房。她聽見甘天娃的電話響了,甘天娃說話的聲音很大,悠悠聽見甘天娃說:“張支隊,悠悠回來了,這會兒在廚房里洗碗呢……”接著甘天娃的聲音低了,悠悠躲在廚房門后,只聽見甘天娃一個勁兒說,“我明白,我明白……”
悠悠點著一支煙,抽了一口,輕輕吐出一口煙霧。她看著手里的香煙,突然意識到這煙其實是唐敬容的……
上星期六,唐敬容來找悠悠,洗罷澡抱著一絲不掛的悠悠正往床上挪,電話響了。接了電話剛說兩句,他臉色大變,穿上衣服丟下一沓錢匆匆走了。門一關(guān)上,悠悠連忙把錢攏了過來,數(shù)了數(shù)有七千多塊。悠悠小心把錢收好,看見床頭有一包煙,唐敬容的煙。唐敬容在浴缸里泡澡時讓悠悠拆的包,他總愛在泡澡時抽上一支煙。悠悠隨手把煙塞到手袋里。大概一個小時后,她聽見門鈴聲,正要起身,電話響了,是老唐的,聲音嘶?。骸坝朴疲腥藖韱??”
悠悠懶懶地說:“有人正按門鈴呢!”
老唐說:“不管是誰,你都告訴他們,這小半年沒見過我。我知道你懂事,過了這陣子,我送你一套房子……”
門鈴依然在響。悠悠走到門口,透過門鏡,看到門外站著一男一女。悠悠說:“別按了,吵死人了。你們找誰?”
門外女的說:“我們是搞人口普查的?!闭f完還拿個證件在門鏡上晃了晃。
悠悠說:“等等,我得穿衣服。”她回到臥室對電話里說,“老唐,你是不是惹了警察?”
老唐說:“我聽見是人口普查的……”
“這種話也能信?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警察。對了,我瞧著那男的眼熟,和你一朋友長得挺像……”悠悠說著咯咯笑了。
唐敬容說:“差點兒忘了,悠悠,我落了一盒煙在你那兒,你可別抽呀,找機會我去拿。馬上把我的電話刪了,記??!”
悠悠打開門,就看見了張玉貴和甘天娃。還沒等她開口,樓道里又冒出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張玉貴說:“你是謝悠悠吧?”
悠悠怔了一下:“你認識我?”
“我叫張玉貴,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說著張玉貴亮出證件。
悠悠說:“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張玉貴笑了:“謝小姐真健忘,半個月前,你是不是和唐敬容一起在凱旋西餐廳吃過飯?”
悠悠想起來了,怪不得剛才從門鏡里看他覺得眼熟。那天唐敬容帶她去凱旋西餐廳參加戰(zhàn)友聚會時見過這個張玉貴。當(dāng)時張玉貴還笑著問:“老唐,最近沒啥事吧?”老唐聽了神情很不自然。散局后老唐告訴悠悠,那人是個警察。
悠悠問:“你今天是來找我的嗎?”
張玉貴說:“是來找唐敬容的?!?br/> 悠悠說:“那就對不起了,自打那次吃飯之后,我還真沒見過唐敬容。沒別的事,就拜拜了?!庇朴仆嘶匚堇?,
準備關(guān)門。
甘天娃沖上來用腳別住門?!爸x悠悠,我們在物業(yè)看了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在我們來之前唐敬容進了這樓里?!?br/> 悠悠面不改色,身子往后一讓?!胺凑覜]看見唐敬容,你要是不信,可以進來看看?!?br/> 甘天娃邁步要進屋,被張玉貴攔住了。張玉貴說:“我記得那天唐敬容介紹說你是他的秘書?”
悠悠說:“其實我是什么人,你一個當(dāng)警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在金碧輝煌夜總會跳鋼管舞,有時也出臺,那天唐敬容出一萬塊錢雇我當(dāng)一天秘書。您說,這秘書我該不該當(dāng)?”
甘天娃說:“張支隊,這種人的話不能信。”
悠悠不高興了:“我這種人怎么了?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貪污,掙的是血汗錢!”
甘天娃還要再說什么,被張玉貴攔住了?!凹热恢x小姐不知情,那我們就告辭了?!闭f完,轉(zhuǎn)身對一干人等大聲說,“看什么?收隊?!鼻埔娺@些人要去坐電梯,他又喝道,“走樓梯!”
張玉貴是最后一個走進樓梯口的,悠悠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后,松了一口氣,準備關(guān)門,張玉貴又回來了。張玉貴遞給她一張名片說:“要是看見唐敬容,打上面的電話?!?br/> 悠悠看了眼名片,又抬眼瞧了瞧張玉貴,她發(fā)現(xiàn)張玉貴也在看她。她心一沉,慌慌的,這男人給她的感覺有點兒怪,起碼她不討厭他。不討厭是悠悠對男人的最高評價了……
甘天娃聽見廚房里的流水聲,推門進去,看見悠悠坐在地上,手里還夾著煙,水從水池里溢了出來,流了一地。甘天娃抱起被水浸濕的悠悠,拍著她的臉:“悠悠,你怎么了?”
三 中午,張玉貴跟著謝浩來到金玉軒的紫氣東來包間。謝浩笑容可掬:“坐,坐?!?br/> 張玉貴端起茶杯一口氣喝干,抹了一下嘴說:“什么事非要到這種地方來說?”
謝浩端起茶壺給張玉貴的杯子續(xù)滿水,“我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br/> “是不是于宛萍又給你出什么難題了?”
謝浩尷尬地笑了笑:“你也當(dāng)過于宛萍的丈夫,她是什么人你還不門兒清?”
張玉貴說:“打住,別說得這么無辜。你和她可是狼狽為奸二十四年了?!?br/> “此言差矣,我是受你前妻于宛萍欺壓整整二十四年呀?!?br/> 張玉貴哈哈大笑:“知道什么叫因果報應(yīng)嗎?當(dāng)初,我把老婆托你照顧,結(jié)果被你照顧到床上。如果我不是警察,早就把你大卸八塊了?!?br/> 謝浩點了支煙。“你這個人真沒意思。我那時光棍一條,正當(dāng)虎狼之年,你生是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往我這兒塞,我又不是柳下惠,擺明了是你給我設(shè)下一個陷阱,不用你推,我就奮不顧身往下跳。不過我要聲明,在我和于宛萍結(jié)婚之前,我絕沒有越雷池一步!”
張玉貴重重地放下茶杯?!爸x浩,你等我一上午,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見謝浩不吭聲,張玉貴看看手表說,“我真的很忙。再說我也不想摻和你和于宛萍的事。說實話,看在咱們是戰(zhàn)友是兄弟,你給我戴綠帽子,過了這么多年,我也就不計較了。我有言在先,從現(xiàn)在起,咱們只敘戰(zhàn)友情,別的免談?!?br/> 張玉貴說這話時一臉嚴肅,說得謝浩的臉也晴轉(zhuǎn)陰了?!澳銗勐牪粣勐犖叶嫉谜f。我告訴你,別看你現(xiàn)在是個警察,你要是沒腦殘的話就應(yīng)該記得,在部隊時我是散打冠軍,你是亞軍!要是你不服的話,我們可以再練一把。當(dāng)然,你可以走,天大的事我一肩擔(dān)!”
張玉貴沒有忘記從前那些事,也知道謝浩的身手。當(dāng)初張玉貴是師從謝浩才練就一身本事。不過兩個人心里都清楚,那次比賽是張玉貴故意輸給謝浩的,再怎么說他也是師傅呀。如今,謝浩把自己叫到這里來,又和他繞了半天圈子,是不是有什么事難以啟齒?想到這兒,他從桌子上的煙盒里拿出一支煙放在鼻翼下嗅著?!坝惺裁丛捘憔椭闭f吧?!?br/> 謝浩嘆了口氣,繼續(xù)抽煙,一支煙抽完又續(xù)上一支也沒有開口。張玉貴把手里的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時,甘天娃的電話來了,張玉貴聽完臉色大變。他對謝浩說:“這回可是你不說,我現(xiàn)在有公務(wù)得馬上走,你住哪個酒店,給我發(fā)個短信,抽空我去看你?!睆堄褓F走了,走出門口時心里想,這狗日的肯定會攔住他說:“兄弟,我說……”可一直走進電梯張玉貴也沒見謝浩追出來,他心里咯噔一下:這狗日的不會真出了什么事吧?
甘天娃坐在急診室門口正在接電話,甘晨露從急診室里出來。甘天娃連忙掛了電話問:“怎么樣?”
甘晨露皺著眉說:“人民警察就這么說話?”
甘天娃說:“那該怎么說?”
“應(yīng)該說,大夫,情況如何?”
甘天娃抱住甘晨露的肩膀,“你不是我媽嘛?!?br/> 甘晨露扒拉開甘天娃的手,“在醫(yī)院只有患者和醫(yī)生。我真不知道你這個警察是怎么當(dāng)?shù)??!?br/> 甘晨露是唐敬容的前妻,張玉貴離婚不久,他們也離了,為什么離婚張玉貴沒有問過。有一次張玉貴受傷,是甘晨露給他做的手術(shù)。兩個人若即若離,直到前不久馬局把甘天娃放在刑警支隊,他才知道這甘天娃是甘晨露的女兒。馬局說:“這是讓你和甘大夫加快點兒步伐?!?br/> 從樓梯走上來的張玉貴正好聽見母女倆的對話,“甘大夫,您說得對極了,甘天娃這些不良行為,我作為她的領(lǐng)導(dǎo)有直接責(zé)任,對不起?!?br/> 甘天娃笑得肆無忌憚:“張支隊,你不能這么拍我媽的馬屁吧!”
張玉貴瞪了她一眼:“甘大夫救過我的命,如果我剛才的話算是拍馬屁的話,這個馬屁應(yīng)該拍!”
甘晨露笑道:“老張,真是有什么樣的領(lǐng)導(dǎo)就有什么樣的兵。天娃,你怎么一點兒不像我呢?”
甘天娃說:“這個問題比較復(fù)雜,以后再討論。醫(yī)生,病人怎么樣了?”
甘晨露說:“從癥狀上看是貧血,紅血球少得可憐。給她輸了血之后,人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剛才給她做了化驗,發(fā)現(xiàn)分泌物里有較濃的大麻成分,不排除患者吸食過毒品。”
“這怎么可能呢,這些天她一直和我住在……”甘天娃說到這里,感覺到張玉貴的目光冷冰冰地砸在自己身上,她生生把后半截話咽了回去。
張玉貴說:“甘大夫,患者一會兒可以回家嗎?”
甘晨露淡淡一笑:“打完點滴就可以回去了。我還有其他病人,告辭了。”
等甘晨露進了急診室,甘天娃簡單地把情況講了一遍。張玉貴問:“你說悠悠抽煙了?”
甘天娃說:“這有什么奇怪的,做小姐的什么不干?”
“煙呢?”
“沒注意,也許落在屋里了。”
張玉貴厲聲說:“也許?刑警是永遠不許說‘也許’、‘可能’這類詞的。你是不是腦殘了!”
甘天娃的眼淚在眼眶里徘徊,“張支隊,你能不這么兇嗎?”
張玉貴說:“不兇你,你能長智慧嗎?我看你是基因有問題?!?br/> 甘天娃的淚水應(yīng)聲而下。
張玉貴說:“就知道哭,再哭就回去干內(nèi)勤?!?br/> 一聽這話,甘天娃的淚腺又關(guān)閘了,抽泣著說:“我馬上回去查,您在這里等一下悠悠吧。”
張玉貴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你是隊長我是隊長,怎么說話呢?”
甘天娃漲紅著臉說:“張支隊,我可以回事發(fā)地查證嗎?”
張玉貴哼了一聲:“你去吧,一會兒悠悠打完點滴,我也回去。不過,可能你什么也查不到了?!笨粗侍焱廾H坏纳袂樗终f,“悠悠不能住這個地方了,得換換。”
四 謝浩醒來時天色已暗,他伸了個懶腰,手剛舉過頭頂還沒有完全舒展開,就聽見有人在屋里說話:“睡得還舒服吧?”
謝浩一激靈,手僵在半空,慢慢地轉(zhuǎn)過身,他看見了唐敬容?!皨尩?,唐敬容你個王八蛋!”謝浩的恐懼頓時煙消云散,相反,一肚子怒火涌上來。
唐敬容笑了:“兄弟,真嚇了一跳?”
謝浩像個泄了氣的皮球坐在床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其實,唐敬容是在大街上偶然看見的謝浩。他想這小子不是在深圳嗎,怎么跑到云峰市了?于是他就跟著謝浩來到這個酒店。但唐敬容卻故作神秘:“只要我想知道,我就能知道?!?br/> 謝浩說:“是不是張玉貴告訴你的?他讓你來當(dāng)說客?我告訴你,少管閑事。老唐,你也替我想想,一把屎一把尿把個丫頭養(yǎng)大,突然之間發(fā)現(xiàn)她不是你親生的,你能接受嗎?”
唐敬容一愣:“你說什么?”
謝浩說:“我說了半天你都沒聽?”說著,拿出張照片給唐敬容,“你看看,這丫頭像我嗎?”
唐敬容從前要是聽見謝浩這樣和他說話,早就一串臟話回過去了,但今天卻仿佛看見了一根救命稻草。
謝浩繼續(xù)問:“像我嗎?”
唐敬容點頭又搖頭:“也像也不像?!?br/> 謝浩說:“你少打馬虎眼,親子鑒定我都做了,你看,活脫脫的一個張玉貴嘛!”
唐敬容早就認出來了,這照片上的女孩兒就是謝悠悠。此刻他全身發(fā)涼,咬牙在裝冷靜。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他調(diào)查過謝悠悠,只知道她是謝浩和于宛萍的女兒。
謝浩拍了他一下:“你怎么了?”
唐敬容抬頭說:“我沒事。如果這是真的,我倒想起了一句老話……”
謝浩問:“哪句話?”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br/>
甘天娃開車回到酒店,一進房間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房間顯然被打掃過了。她跑進廚房,廚房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就好像之前沒有人住過一樣。
這是一家公寓式酒店,一般情況下,如果客人不要求打掃衛(wèi)生,客房部是不會主動來打掃的,既使來打掃,也不會把那包煙拿走。甘天娃抄起電話問客房部是怎么回事,客房部告訴她,是一個女人打電話過來讓打掃的。甘天娃掛了電話直奔客房服,找到剛才接她電話的值班經(jīng)理,亮明身份,讓值班經(jīng)理把打掃房間的服務(wù)生叫來,問打掃后的垃圾放在何處。服務(wù)生神色緊張地帶著甘天娃來到酒店地下二層的垃圾站。甘天娃看見幾個工人正在往車上裝垃圾,連忙喊:“等一下!”她拿出一百塊錢,請工人們把垃圾車上所有垃圾袋都打開檢查一遍,讓他們找一包蘭州牌香煙,那是悠悠抽的煙。工人看在一百塊錢的面子上,勉強按甘天娃的要求干了起來。甘天娃嫌他們動作慢,自己也動手在垃圾袋中翻找。
打開最后一袋垃圾時,服務(wù)生說:“這袋是,里面有幾本畫報?!?br/> 甘天娃把垃圾倒了出來,卻沒有看見香煙,失望之意油然而生,用腳踢了一下垃圾。隨著這一踢,從畫報里滾出一個煙頭。服務(wù)生說:“我說了,沒有整包的煙,你看,只有個煙頭?!?br/> 煙頭滾出來的時候,甘天娃并沒有看到,直到聽見服務(wù)生的話她才如夢初醒?!盁燁^在哪兒?”
服務(wù)生指著甘天娃腳下:“就在那兒。”說著彎腰去撿。
甘天娃厲聲說:“不要撿!”嚇得服務(wù)生觸電似的把手又縮了回去。甘天娃是法醫(yī)出身,身邊總是帶著勘查現(xiàn)場的工具。甘天娃抱歉地沖服務(wù)生笑笑,從工具盒里取出鑷子夾起煙頭。這是半截?zé)煟^濾嘴上面有“蘭州”的燙金字樣。
悠悠還在打點滴。她垂著頭,眼睛卻在對面坐著的張玉貴身上掃來掃去。張玉貴看樣子是乏了,用手撐著頭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決定對悠悠進行保護性監(jiān)視,是張玉貴在酒店遇到她之后的第十天。悠悠并沒有因為警察光顧而離開酒店,因為唐敬容已經(jīng)給她交了兩個月的房費,而且悠悠也習(xí)慣了酒店的生活。那天,悠悠在酒店餐廳吃早點的時候,喝咖啡時發(fā)現(xiàn)杯子下面的盤子里有張紙條。跟唐敬容久了,悠悠也習(xí)慣了他這種神神秘秘的聯(lián)系方式。回到房間,她看到那紙條上寫著一個電話號碼,還有一行字:“到外面去打公用電話。”
于是悠悠換上運動服,假裝去鍛煉。酒店大堂有人監(jiān)視悠悠。但悠悠沒有坐電梯下去。她在酒店住久了,熟悉了酒店的各種通道。她從二樓餐廳穿過后廚,從職工通道出了酒店。負責(zé)蹲守的偵查員只顧盯著電梯,哪想到悠悠已經(jīng)離開酒店,正在街邊的公用電話亭里。悠悠撥了那張紙條上的號碼,對方自稱是唐敬容的朋友,讓悠悠去湖邊公園的林蔭路上和唐敬容見面。老唐在這種自身難保的時候還能想著她,悠悠心里酸了一下……
悠悠打車去湖邊公園的路上,心里很是得意,因為她騙了那些監(jiān)視她的警察。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這點兒小聰明將給她帶來殺身之禍,同樣她也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警察都讓她騙了。事實上,張玉貴早就想到了這一層,知道唐敬容會和悠悠聯(lián)系,因此他只派了幾個剛?cè)腙牭男【炜醋【频甑拇髲d和電梯。張玉貴派甘天娃去技偵科,負責(zé)監(jiān)控酒店周邊三公里范圍內(nèi)的公用電話。甘天娃問:“要多長時間?”
張玉貴冷冷地說:“到有情況的那天!”
甘天娃從張玉貴的聲音里聽出了不容置疑的威嚴。進入警隊后,她就聽說了張玉貴的種種傳聞,開始注意這個幾乎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但這么長時間,除了這種不近人情的樣子,她從未見過這個男人有過其他表情。
甘天娃是在快睡著的時候聽到悠悠和那個男人的對話的。她連忙跑出技偵科,來到張玉貴的辦公室推門而入:“張支隊,悠悠去了湖邊公園!”
張玉貴正在電腦前忙著,聽到甘天娃的聲音,頭也不回地問:“你怎么不喊報告就進來了?”
甘天娃這些天呆在技偵室就夠煩了,現(xiàn)在看見張玉貴不咸不淡的樣子就更煩了,不就是個支隊長嘛!這樣想著,她就不管不顧地說:“我說,悠悠去湖邊公園了,得派人過去,要是她跑了就抓不住唐敬容了。”
張玉貴好像沒聽見甘天娃的話,眼睛依舊盯著電腦屏幕,那上面是從湖邊公園傳過來的圖像。畫面上,悠悠下了出租車,向湖心亭走去……
甘天娃不知道這些,她徹底被張玉貴的態(tài)度激怒了,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張支隊長,我在向你匯報緊急情況!”
悠悠走得不緊不慢,就要到湖心亭時,有一個男人突然從售貨亭里跑出來,手里攥著一把刀沖向悠悠,同時,也有幾個人迅速撲了過去按住了男人。悠悠被這情景嚇呆了……
甘天娃喊:“張支隊長!”
張玉貴抬頭看著怒氣滿臉的甘天娃:“你怎么還在這里?”
甘天娃已經(jīng)無語,張玉貴卻對她的情緒視若無睹,“你要記住,進門要喊報告。”
甘天娃的淚水流了出來,轉(zhuǎn)身出門在門外帶著哭腔喊:“報告——”
張玉貴在屋里說:“進來?!?br/> 甘天娃撇著嘴說:“支隊長,剛才監(jiān)聽到四號公用電話悠悠和一個男人的通話,內(nèi)容是,男人約悠悠去湖邊公園和唐敬容見面?!?br/> 張玉貴說:“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甘天娃的心情跌落到冰點,想不到花費這么多天的精力得到的情報就換來了一句“我知道了”。她走到門口又轉(zhuǎn)身說:“支隊長,應(yīng)該派人去湖邊公園……”
她的話被張玉貴打斷了?!案侍焱?,你要明白你的職權(quán)范圍。好了,你可以走了!
甘天娃覺得此時自己已是淚流滿面,用手去擦,卻一滴淚也沒有。
五 甘天娃按照張玉貴的要求在城西找了一套房子。小區(qū)是新建的,周圍的公共設(shè)施還沒有配套,出行也不方便。甘天娃帶著悠悠住了進來。
張玉貴過來看了一下,問甘天娃這幾天悠悠的情緒怎么樣。甘天娃一邊把張玉貴帶來的方便食品往冰箱里裝一邊指著那扇緊閉的門告訴張玉貴,從醫(yī)院出來之后,一直沒精打采的,現(xiàn)在還在睡覺。
張玉貴便放棄了和悠悠談話的念頭。他囑咐了甘天娃幾句,拉門要走,腳邁出門檻時,聽見甘天娃在他身后“唉”了一聲。他站住了,但沒有回頭,等著甘天娃說話。等了幾秒鐘,也沒有聽見甘天娃再說什么。張玉貴心里琢磨,我為什么要等她說話呢?他覺得這幾秒鐘很漫長……
甘天娃是半年前從物證中心調(diào)來的。當(dāng)時支隊的現(xiàn)場法醫(yī)得了癌癥,他推薦了甘天娃來刑警支隊。張玉貴開始嫌她是個女的,年紀也小,不想要,可是其他人都調(diào)不過來,加上馬局打來電話說甘天娃是甘晨露的女兒,張玉貴就同意讓甘天娃過來試試。一過來就趕上“4·12”案。是個殺人案,出現(xiàn)場時又下雨,死者被大卸八塊,現(xiàn)場的血腥讓一些老刑警都吐了。甘天娃卻面不改色,取證工作完成出色,為最后破案奠定了基礎(chǔ),立了三等功。準備開慶功會時,甘天娃找到張玉貴要請假。張玉貴問她請假原因。甘天娃說:“私事,無可奉告。”
張玉貴生氣了,這些年刑警支隊里還沒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但看著甘天娃一臉的天真,他又不好發(fā)作,只是平淡地說:“都定了你在會上發(fā)言,現(xiàn)在請假不合適吧?!?br/> 甘天娃咧嘴一笑:“發(fā)言換個人行不行?再說這又不是工作?!?br/> 張玉貴眼睛一瞪:“你這孩子說話不知深淺,你以為刑警的工作就是破案嗎?領(lǐng)獎?wù)劯邢胍彩切叹ぷ鞯囊徊糠郑畣?!?br/> 笑容從甘天娃臉上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她咬了一下嘴唇說:“支隊長……我要更正您的用詞?!?br/> “更正?”
“我要更正一下你剛才對我的稱呼。我不是什么‘孩子’,我叫甘天娃,是成年人,屬龍,二十四歲。”
聽到這句話,張玉貴心里熱了一下。他想,如果他和于宛萍有個孩子,也該這么大了……他心里空落落的,身子不由晃了晃,連忙扶住桌子。
甘天娃趕緊把他扶到沙發(fā)上?!澳遣皇茄堑土耍俊?br/> 張玉貴想說不是,但這時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冷汗也下來了。甘天娃從口袋里掏出塊巧克力,一只手剝?nèi)ヌ羌?,一只手卡著張玉貴的下巴把巧克力塞進他的嘴里說:“嚼,咽!”
幾分鐘后,張玉貴長出一口氣,弱弱地說:“謝了,甘天娃?!?br/> 甘天娃嫣然一笑:“支隊長,你還是叫我娃娃吧。”說著遞給他一張紙巾,“你是不是沒吃早飯?”
張玉貴擦著汗點點頭。
“糖尿病人最忌不吃早飯,這樣容易低血糖,是要死人的?!备侍焱薜沽吮瓱崴^來,“喝吧,燙,慢點兒喝,吹吹再喝……”
“支隊長……”
甘天娃的聲音讓張玉貴回到現(xiàn)實,他有點兒心虛地干笑道:“你看,突然想起了件事,走神兒了。我明天再來,你們住在這里一定要注意安全?!?br/> 甘天娃還想說什么,張玉貴已經(jīng)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了。甘天娃看著灰色的門發(fā)呆。
剛來警隊時,那些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同事就提醒她注意,在刑警支隊,年輕的女刑警們不可能像在其他單位那樣,領(lǐng)導(dǎo)對她們的種種隨意和松懈會給予包容。支隊長張玉貴是個不講情面的人,他常常會因芝麻大的事情把你罵得無地自容。不過女同事們也理解張玉貴,說一個被自己老婆戴了綠帽子,而后又獨身二十幾年的老男人,有些怪癖也是正常的,關(guān)鍵是趕緊給他找個女人。甘天娃接觸張玉貴后倒覺得他不像傳說的那樣,只是前幾天在張玉貴辦公室的那一幕,讓她領(lǐng)略了傳說的真實性。
她來到衛(wèi)生間想洗個臉,推開門,看見悠悠蹲在馬桶上睡眼惺忪地抬起頭。甘天娃生氣地說:“你上衛(wèi)生間也不鎖門,嚇我一跳!”
悠悠撇了撇嘴:“你還嚇我一跳呢,剛要尿被你嚇回去了,還警察呢,不知道敲門呀?”
甘天娃撲哧笑了:“你怎么蹲著?這是坐便器,懂嗎?”
甘天娃是笑著說這些話的,嚴格地說半是不滿半是開玩笑,沒想到這些話卻讓悠悠大發(fā)脾氣。悠悠先是不說話,憋著氣撒完尿提起褲子走到甘天娃面前兇巴巴地說:“我知道這是坐便器,坐便器就不能蹲著了?我們農(nóng)村人一直蹲著,怎么了?你要是嫌我土,那你還死皮賴臉跟著我干嗎?”
甘天娃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隨口開玩笑……”
悠悠的淚水流了出來:“你說得輕巧,開玩笑?你是警察,你對你監(jiān)護的人開玩笑,侮辱我的人格!”
“不……不是……”
“哼,我是做過小姐,出過臺,和七七八八的男人睡過。你知道嗎,那些飯店的坐便器有多臟,我蹲著不僅僅是在農(nóng)村養(yǎng)成的習(xí)慣,也是保護自己。我就吃過虧染過一次病……”
甘天娃面對血淋淋的尸體從不畏懼,可悠悠這段話讓她花容失色:“你真得過性???”
看著甘天娃緊張的樣子,悠悠笑道:“這種病我們不得誰得?性病和我們這個職業(yè)一樣古老,你說是不是?喂,瞧你嘴張成什么樣了?”
甘天娃確實驚詫了,一向說話粗俗的悠悠突然說出這么深奧的話,讓她刮目相看。她沒想到,一句玩笑竟勾聯(lián)出這個連社會學(xué)家都解釋不清的話題。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窗外。從十八層向外看,可以看見被晚霞染紅的西山,層巒疊嶂,慢慢垂落的夕陽在山坳里一跳一跳,好像一個在沒完沒了謝幕的演員。甘天娃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凄涼。
悠悠走了過來,甘天娃突然的沉默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格登一下,想這女警察不會是被她編的故事打動了吧。轉(zhuǎn)念又想,她要是被這種小兒科的東西打動了,那她就當(dāng)不了一個好警察?!澳闶遣皇潜晃抑v的事嚇著了?”悠悠問。
甘天娃走過去拉窗簾?!澳憧?,我像是輕易能被嚇著的人嗎?”
悠悠淡淡地說:“那就好。對了,晚上你想吃什么?”
甘天娃說:“我不會做飯。就湊合吃方便面吧?!?br/> 悠悠說:“方便面也不能湊合吃?!闭f罷進了廚房,就著不多的調(diào)味品不一會兒就端出兩碗面來?!澳銍L嘗味道如何?”
甘天娃吃了一口,不住贊嘆:“你還真會做?!?br/> 悠悠得意地說:“明天晚上咱們?nèi)コ匈I些東西,我給你做點兒好的。”
甘天娃隨口說:“好啊?!?br/>
第二天晚上,悠悠穿戴整齊,站在衛(wèi)生間門口對正在洗臉的甘天娃說:“你能不能快點兒?!?br/> 甘天娃抬起濕淋淋的臉不解地問:“干嗎呀?”
悠悠有點兒不高興地說:“裝腦殘呀,昨天不是說好去超市買東西嗎?”
悠悠的話讓甘天娃如夢初醒。她后悔真不該那么輕率地答應(yīng)悠悠去超市的要求。她問自己,我怎么就答應(yīng)她了呢?她仔細地回憶了昨天和悠悠說話時的情景,她承認,在答應(yīng)悠悠去超市時,她的的確確沒有把自己當(dāng)警察,也沒有把悠悠當(dāng)證人。
甘天娃把臉擦干,順便抹了點兒雪花膏?!叭コ械氖?,我得請示一下?!?br/> 悠悠的臉耷拉下來:“說得好好的,總是變卦,警察也說話不算話呀!”
甘天娃說:“誰說話不算話了?我不是說請示一下嘛?!?br/> 悠悠說:“要是不批準呢?”
“那就不去。”
“那還不是跟放屁一樣!不去就不去?!庇朴普f著把包往地下一扔,把外衣也脫了,回到自己屋里往床上一躺,用枕頭蒙住頭。
甘天娃跟了進去?!澳阏f誰放屁呢?”
悠悠坐了起來,把枕頭往地下一丟?!拔艺f你說話是放屁,怎么了?不行嗎?昨天吃面的時候假惺惺的,才過了多長時間就裝丫挺,不是放屁是什么?”
甘天娃臉漲得通紅,一個漂亮女孩兒滿口臟話罵你,比一個糙老爺們兒打你還令人氣憤。甘天娃的手攥成拳頭。
悠悠輕蔑地笑了:“怎么,說不過了,就想打人?來,打呀??凑l打得過誰?出手呀!”
甘天娃以為一個坐臺小姐能會什么,嚇唬一下就得了,于是說:“你老實呆著,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br/> “我只是個證人,又不是嫌疑人,你憑什么限制我的自由?我就要出去?!庇朴铺麓泊┥闲屯庾摺?br/> 甘天娃欲攔她,卻被悠悠用力一推。甘天娃的頭磕在椅子上,頓時昏了過去。跑到門口的悠悠猶豫了一下,回到甘天娃身邊,從她身上找到手機撥了999……
六 甘天娃昏迷不醒的時候,謝浩在不了情餐廳的包間舉起酒杯對坐在對面的張玉貴說:“兄弟,把這杯干了!”
張玉貴沒有舉起酒杯,表情平靜地說:“我今天喝不了酒。”
謝浩嘿嘿地笑著說:“你喝不了?好,我先干為敬?!闭f罷干了杯中酒,抓起酒瓶就往嘴里灌。
張玉貴連忙把酒瓶奪下來。“謝浩,有事說事,耍酒瘋干什么!”
謝浩繼續(xù)嘿嘿地笑著,比剛才的笑聲多了些冰冷:“都敢謝浩謝浩地叫了,你他媽的當(dāng)了個屁官,連師傅都不叫了嗎?”
張玉貴也保持不住平靜了:“我告訴你謝浩,叫你師傅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br/> “你以為二十四年過去了,我就治不了你了嗎?”音落手動,謝浩的拳頭就奔著張玉貴面門而來。
張玉貴抬手用酒瓶一擋,酒瓶碎了,玻璃碴子把兩個人的手都劃破了,血滴了下來。張玉貴拿起一張餐巾紙擦了一下手上的血,又把一張餐巾紙扔給謝浩。謝浩沒有接,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一下,然后喊服務(wù)員要酒。服務(wù)員問要什么酒。謝浩說:“當(dāng)然是二鍋頭。兩瓶?!?br/> 酒來了,謝浩用牙咬開瓶蓋,把另一瓶扔給張玉貴:“你要是男人,吹了它。”
張玉貴瞇著眼睛,右手拇指壓瓶蓋,左手掌在瓶底一拍,酒瓶蓋打開了。
謝浩說:“一起來,還是一個一個來?”
張玉貴說:“謝浩,你不來就二十四年不來,來了,就告訴我出了什么事?!?br/> “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張玉貴站起身?!拔疫€真不清楚。好啦,恕我不能奉陪,告辭了?!?br/> 謝浩也站起身?!皬堄褓F,今天你要是從這里走出去,我……”謝浩抄起酒瓶,“我……”
張玉貴皺著眉說:“你想怎么樣?打架?可以,我們換個地方。我早該教訓(xùn)教訓(xùn)你了!”說罷走出包間。剛一關(guān)門,就聽見謝浩在包間里放聲大哭,接著又聽見“砰”的一聲,好像是酒瓶子砸碎的聲音。張玉貴心里一沉,轉(zhuǎn)身推門回到包間,只見謝浩倒在地上,頭上鮮血直冒!
張玉貴沖過去,抓起桌上的餐巾紙,抱起謝浩的頭把餐巾紙按在傷口上,又氣又恨地喊:“你這是為什么呀!”
謝浩掙扎著站起來,推開張玉貴的手說:“你少來這一套!我問你,謝端倪是怎么回事?”
張玉貴搖搖頭:“謝端倪是誰?”
謝浩冷笑:“張玉貴,你現(xiàn)在越來越會演戲了。你怎么會當(dāng)警察?我看你就是個戲子,那種會變臉的戲子!”謝浩的身體開始搖晃起來了,血流了一身。
包間里彌漫著的血腥氣讓張玉貴咳嗽起來,他有了想嘔吐的感覺。他掏出電話撥了999,又抽出餐巾來到謝浩身邊要給他包扎傷口。手剛觸到謝浩的頭,謝浩雙眼圓睜,啐了張玉貴一口,口水加血水噴了張玉貴一臉。謝浩嘶喊:“別碰我,戲子!”
張玉貴的手縮了回來,苦笑道:“謝浩,你真想死呀!”
謝浩翻了下眼皮:“你猜對了?!?br/> 張玉貴的心抽搐了一下。這時,張玉貴的手機響了,重案隊報告甘天娃遇襲,謝悠悠跑了。
悠悠此時慵懶地躺在一家叫風(fēng)亦情的洗浴中心的休息廳里。二十分鐘的桑拿使她紛亂的心情趨于平靜,她扯過一條薄被裹住身子,眼皮就合上了……
她看見一個身材頎長面容清瘦的男子走到她身旁就站立不動了。她把目光投向舷窗外,看著機場里一架架飛機起落,一輛輛引導(dǎo)車穿梭。機艙里響起空姐的聲音,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帶,再有十五分鐘,這班飛往云峰市的飛機就要起飛了。悠悠從窗外收回目光,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還站在那里。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想說點兒什么,最終也沒有開口。男人卻把登機牌伸了過來,“請問,您是F號嗎?”
悠悠這時已經(jīng)看見了登機牌上的號碼,知道自己坐錯了位置,便站起身說:“對不起,我是E,您進去坐吧?!?br/> 男人說:“沒關(guān)系,您如果喜歡靠舷窗,我可以坐E座。”
男人在她身邊坐下,悠悠聞到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應(yīng)該是薰衣草的味道。這時,飛機起飛了。一路上男人再也沒有和悠悠說話,只是直挺挺地坐著,微閉著眼睛。悠悠側(cè)目看他輪廓清晰的面龐上鼻翼慢慢地翕動,有輕微的進出氣,如果不是這樣,單看頭,還真以為是雕像,應(yīng)該是羅丹的作品。悠悠喜歡老一點兒的男人。有時候連她也奇怪,還以為心理有毛病。她喜歡攀巖運動,家周圍的山基本爬過了,她想去西藏。但父母不支持她,而是希望她能完成大學(xué)學(xué)業(yè),并對她的零花錢嚴格控制。悠悠只好在課余時間去一家夜總會表演,準備賺足了錢去西藏。跳舞能掙錢,但和那些兼職坐臺的伙伴相比少得可憐,于是悠悠也去坐臺,不過她有底線,就是決不出臺。這次她去云峰市是為了參加一個攀巖比賽,如果進入前三名,就會有可觀的獎金。悠悠走出云峰市機場,沒有看見來接她的人,于是給組委會打電話。電話通了,她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人走了過來,正是坐E座的男人。悠悠想,這是媽媽說過的緣分嗎?男人伸出手說:“您是……”
悠悠握住男人的手,這只手濕潤柔軟,悠悠心跳了一下?!拔医兄x悠悠?!?br/> 男人松開悠悠的手?!拔医刑凭慈?,是這次攀巖交流活動的主辦人,沒想到竟一路同行?!?br/> 悠悠笑道:“我媽媽說,這是緣分。”
唐敬容回以一笑:“走吧,車在外面。來,我?guī)湍隳孟渥印!?br/> 悠悠說不用,兩個人同時抓箱子,手碰在一起,又是相視一笑。最后,還是唐敬容提起箱子。悠悠說:“讓我來吧……”
有人碰碰悠悠的手,悠悠醒了,看見服務(wù)員站在身邊。她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是不是我說夢話了?”
甘晨露告訴張玉貴,甘天娃的傷勢不重,除了些皮外傷,還有輕微腦震蕩,輸了些安神的藥物,睡上一覺就可以出院了。不過現(xiàn)在還是要少說話。張玉貴皺著眉頭問:“最短多長時間就可以說話了?”
甘晨露也皺了皺眉?!澳氵@個人性子太急,我說過了,睡上一覺就可以說話了。”
張玉貴察覺出甘晨露的不悅?!拔沂钦娴闹薄T僬f這睡一覺的時間可長可短,我一般睡一覺也就兩小時?!?br/> 甘晨露沒有接著他的話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zhuǎn):“趁這工夫,你還是去看看你前妻的后夫吧,他的情況不太好?!?br/> “什么意思?”
甘晨露從桌上拿起一張片子插進顯示器:“這是謝浩的頭部CT,你看,在這里有一個腫塊,邊緣模糊?!?br/> 張玉貴心里一顫?!澳[瘤?”
甘晨露說:“還需要進一步檢查,對了,他最近是不是很急躁?”
張玉貴沒有回答甘晨露的話,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窗外是萬家燈火。張玉貴覺得心里很酸,酸得渾身乏力,他雙手撐住窗臺,垂下了頭。甘晨露走過來,扶張玉貴在沙發(fā)上坐下,她看見張玉貴眼里閃著眼花,便扯了一張面巾紙遞過去。甘晨露說:“真看不懂你們這些人,剛才打得那么兇還自殘,現(xiàn)在又貓哭耗子!”
張玉貴抬起頭來:“你不懂!”
甘晨露冷笑:“我是不懂。你,謝浩,還有唐敬容,你們是什么?三只狗!狗咬狗,一嘴毛!”
張玉貴瞪著她:“你給我閉嘴!“
甘晨露哈哈大笑:“瞧瞧,本性暴露了吧。你看看你們仨,當(dāng)年是多好的戰(zhàn)友?,F(xiàn)在是什么?狗!”甘晨露說著哭了起來,是那種嚎啕大哭,人趴在桌子上,后背像波浪一樣起伏。
張玉貴站在她的身后,手伸了過去,想撫摸一下甘晨露起伏的后背,但最后還是把手縮了回來,轉(zhuǎn)身走出房門,輕輕地把門帶上。
七 回到辦公室,張玉貴靠在沙發(fā)上想瞇一會兒,可眼睛一閉就看見謝浩和唐敬容??梢哉f,謝浩、張玉貴和唐敬容是同一天愛上于宛萍的。于宛萍當(dāng)年是復(fù)轉(zhuǎn)軍人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那天,他們一起去復(fù)轉(zhuǎn)辦,只有張玉貴一個人服從分配去了公安局。謝浩準備考大學(xué),而唐敬容選擇了自主就業(yè)。后來他們熟悉了,于宛萍說:“去公安局多好呀!”
謝浩說:“你嫁給我,我就去?!?br/> 唐敬容說的也是同樣的話。于宛萍問張玉貴:“你去當(dāng)警察是不是想娶我呀?”
張玉貴說:“我當(dāng)警察和你沒有關(guān)系?!?br/> 于宛萍說:“那和什么有關(guān)系?”
張玉貴說:“我小時候被流氓欺負,是一名警察幫了我。我問他為什么幫我,他說,人民警察為人民呀?!?br/> 謝浩說:“樸素的理由。”
唐敬容說:“簡單的人都樸素?!?br/> 于宛萍說:“不許你們欺負張玉貴?!?br/> 最后,于宛萍選擇了張玉貴。失望之余,謝浩去了深圳。唐敬容和于宛萍給他介紹的甘晨露結(jié)婚,在甘晨露生下甘天娃的第二年離婚。張玉貴和于宛萍過了兩年,于宛萍考上大學(xué),不久就去了深圳,然后和張玉貴離婚嫁給了謝浩。
張玉貴感覺有人在捅他,睜開眼睛,看見臉色蒼白的甘天娃站在身邊,他連忙坐起來問:“你怎么來了?”
甘天娃說:“我沒事。從醫(yī)院里溜出來了。我想問問,下一步該怎么干?”
張玉貴說:“快回醫(yī)院去。”
甘天娃笑了:“我真沒事,你瞧你,睡這兒也不怕著涼,多大歲數(shù)了,自己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張玉貴心里一驚。他覺得甘天娃的話很像小時候媽媽對他說的話,不由得盯著甘天娃看。甘天娃被看得不好意思,臉上微微一紅,頭垂下來又仰起,目光清澈。張玉貴躲閃著甘天娃的目光。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要躲閃。其實甘天娃一進警隊,他就喜歡她那清澈的目光。甘晨露拜托他照顧甘天娃,說甘天娃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個像張玉貴一樣的父親。張玉貴當(dāng)然明白甘晨露的心思,可他對甘晨露最多是同情,這些年這件事也就拖了下來。但這并沒有妨礙他對甘天娃的愛護,他把甘天娃當(dāng)女兒一樣呵護,盡管這種呵護極為嚴厲。此時,甘天娃的話讓他隱隱感到了某種變化……想到這里,張玉貴覺得一股涼氣襲進鼻腔,他打了個噴嚏。
“你瞧瞧,打噴嚏了吧,趕緊吃包感冒沖劑?!?br/> 張玉貴攔住要去拿感冒沖劑的甘天娃,“沒那么邪乎。我有過敏性鼻炎。對了,說正事。支隊研究決定,你從這個案子上撤下來,有個去省公安廳培訓(xùn)的名額,給你了?!?br/> 甘天娃猛地轉(zhuǎn)過身,“為什么呀!這不公平!”
為什么?連張玉貴都不明白為什么剛才突然作出這樣一個決定。現(xiàn)在,當(dāng)甘天娃喊“為什么”的時候,張玉貴暗暗慶幸自己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刑警都有第六感覺,正是這第六感覺讓他作出了這個決定。
甘天娃被這突如其來的決定砸得眼冒金星,見張玉貴一言不發(fā),她上前一步,“我不去省廳,我就要辦這個案子!”
張玉貴說:“你冷靜一點兒?!?br/> 甘天娃說:“我冷靜不了。我是個刑警,你不讓我辦這個案子,得給我一個理由?!?br/> “我會給你一個理由的,不過現(xiàn)在不行?!?br/> 張玉貴臉色陰沉語調(diào)沉重,甘天娃也看了出來。她知道,如果不是張玉貴和她媽媽認識,如果她不是個女的,張玉貴可能早就大發(fā)雷霆了。于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笆裁磿r候?”
張玉貴松了口氣,心里想,丫頭,你還嫩點兒。但他依舊板著臉說:“先把傷養(yǎng)好,三天后我告訴你。”
甘天娃沒有再說話,轉(zhuǎn)身向外走,當(dāng)她伸手開門時,聽見張玉貴在后面說:“長點兒記性,以后進來先喊報告!”
唐敬容開車沿著高速路行駛了三十公里,便從松堡出口下了高速,沿著一條土路又走了三公里,便看見一輛本田越野車停在路邊。這輛車很臟,車身上都是塵土,要不是閃著尾燈,唐敬容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它。唐敬容把車停在本田越野車的后面,下車來到本田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剛打著火,他的手機響了,一個女聲悶悶地說:“跟著前面的車,沿著這條路一直開,十公里處看見燈光就右拐……”唐敬容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但不容他多想,他看到自己的車從本田車前開過,他連忙放開手剎,輕踩油門,本田車啟動了,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十分鐘后,前車停了,唐敬容也把車停住。電話恰到好處地響了。唐敬容接通電話,卻沒有人說話,電話又不像斷了,等了一會兒,唐敬容說:“我到了。”依舊沒有人說話。唐敬容心里罵了一句臟話,又說了一遍,“我到了。”還是沒有人說話,聽筒里卻傳來哭泣聲,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得唐敬容頭皮發(fā)麻。他聽出這是謝悠悠的聲音。他剛想說話,就看見有人向他的方向走來。唐敬容低聲對電話里說:“給我發(fā)短信?!闭f完把這個通話記錄刪了,來人已經(jīng)拉開車門。唐敬容認得來人,他叫雄鴨。
雄鴨用手電筒在車里晃了晃,手伸了過來。“容哥,老規(guī)矩?!?br/> 唐敬容從褲腿下面取出槍交給雄鴨,高舉雙手走下車,雄鴨用電子檢測器在他身上掃了一遍。唐敬容說:“手機在我手里?!?br/> 雄鴨嘿嘿一笑:“請,容哥,這回可是大買賣?!?br/> 唐敬容平靜地拍了一下雄鴨的肩膀:“多大?能比天大?”
天很黑,只有手電筒的光在黑夜里一閃一閃。走了十幾分鐘,看見有光亮了,雄鴨說:“容哥,到了。”
也巧,雄鴨說話的時候,唐敬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謝悠悠發(fā)給他的信息。
媽媽從深圳來接她的時候,謝悠悠都十八歲了。她從記事起就在鄉(xiāng)下和姥姥住,十歲的時候姥姥去世了,媽媽也沒有回來。姨供她上學(xué),告訴她要好好學(xué)習(xí),說她是在大城市生的,將來她媽一定會來接她。謝悠悠半信半疑。她學(xué)習(xí)成績不錯,保送上了縣一中。她從小在山上長大,爬山一門兒靈。到深圳后,她考上了大學(xué)。學(xué)校里組織攀巖比賽,她得了第一名。媽媽和爸爸都很有錢,生活也很快樂。如果不是一個意外,她的生活可能不會有什么變化。
那天,謝悠悠去參加校際之間的比賽,當(dāng)她快爬到終點時,和她關(guān)系很好的男孩兒林海瘋狂地為她加油,她一下子走了神,一腳踩空。為她拽保險繩的隊友嚇蒙了,眼看著她摔了下來。關(guān)鍵時刻是林海沖過來接住了她,林海被她砸昏了,她也被林海身上的金屬飾物劃破了脖子上的血管。送到醫(yī)院后,由于她是RH陰性血,在輸血時還遇到血源不足的情況,電視臺幫著征集志愿者,這才使她康復(fù)?;丶夷翘煲估?,她被媽媽和爸爸的爭吵聲驚醒,才知道爸爸是O型血,媽媽也是O型血。她聽見爸爸沖媽媽喊:“你這個蕩婦,讓我戴了二十多年的綠帽子!”謝悠悠哭了一夜,第二天她就離家出走了。到了成都,她找到跳舞時認識的女伴家住了幾天,看到一家健身俱樂部招鋼管舞教練,她就報名了,憑著攀巖的基礎(chǔ)和電視里看過的鋼管舞表演,她居然考上了。媽媽給她打電話她也不接,還換了電話卡。后來女友告訴她,媽媽來這里找過她。她煩死了,正好有個去云峰市的比賽,她就登上了去云峰的飛機,也就認識了唐敬容……
門輕輕地打開了,一個謝頂?shù)呐肿幼吡诉M來。唐敬容站起身說:“元朗先生。”
元朗笑容可掬地請?zhí)凭慈葑?,唐敬容卻對元朗深深地鞠了一躬。元朗連忙伸手扶住他,“容哥,怎么這么客氣,坐?!?br/>
唐敬容說:“元朗先生,真對不起,上次的失誤給您帶來的損失,我一定加倍賠償。”
元朗豪爽地笑道:“容哥,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當(dāng)初我還以為你是警方的臥底呢。不過調(diào)查清楚了,純粹是意外?!?br/> “元朗先生明鑒。”
元朗擺擺手說:“那件事不提了。這次請你來,是為了一個大行動。”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按了一下,從對面墻上滑下一塊幕布,幕布上出現(xiàn)了一座山峰?!斑@是云峰山,你看……”幕布上的畫面在變化?!斑@是云峰山最險的山峰,不高,海拔一千二百米,但氣候變化大,一般人很難攀援。山峰南側(cè)是A國,北側(cè)是云峰市,這里沒有設(shè)檢查站。每天中午是攀援的最佳時間。容哥,你的人不去試試嗎?”
唐敬容盯著幕布上的云峰山,仿佛沒有聽見元朗的話。云峰山,這是當(dāng)年他和謝浩還有張玉貴當(dāng)兵時呆過的地方,他們在這里進行過野外生存訓(xùn)練。想到這兒,唐敬容嘴角浮起笑紋。元朗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容哥,這回給你這個數(shù)?!彼咽终圃谔凭慈菝媲胺藘上?。
唐敬容驚異地抬起頭:“運多少貨?”
元朗說:“不在貨多少,主要是為了開辟一條新的通道。你知道,中國警方幾乎把我們所有的通道都堵死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br/> 唐敬容想了想說:“我現(xiàn)在也被警方盯上了?!?br/> “我知道,我會讓人把屁股給你擦干凈的。你先住這里,訓(xùn)練一下我的人,等麻煩過后,你的俱樂部再開張。”
“真的?”
“真的,但有一個條件?!痹收f,“這次你得讓你那個悠悠帶隊!”
八 甘天娃去省城本來不是張玉貴送,但就在甘天娃要走的時候,馬局來電話讓張玉貴親自去機場接從北京來的傅冬。張玉貴說:“傅冬沒有腿呀!”
馬局說:“張玉貴,你得改改脾氣,再這樣,傅冬當(dāng)了廳長,你還在原地踏步。”
張玉貴打電話時看見甘天娃一個人正準備走,心里泛酸,便說:“馬局,我去接傅大處長?!?br/> 張玉貴在汽車站追上了甘天娃。他打開車門說:“上車!”
甘天娃說:“我還是坐公交車吧。”
張玉貴說:“哪兒那么多廢話?!?br/> 甘天娃坐在后排。張玉貴剛要啟動,有人在敲車窗,是甘晨露。甘晨露拎著一兜零食拉開車門遞給甘天娃,被甘天娃推了回去。張玉貴笑道:“你家閨女是去省城,又不是發(fā)配?!?br/> 甘晨露說:“她還是個孩子,不過,你去送她,我就放心了?!闭f著又把那袋東西扔進車里,“天娃,聽張叔叔的話?!?br/> 甘天娃說:“煩不煩?!庇謱堄褓F說,“開車呀!”
從市區(qū)到機場有三十分鐘路程,張玉貴不緊不慢地開著車,不時側(cè)眼看一下甘天娃。甘天娃目不斜視,但她還是能覺察到張玉貴的目光。最后她繃不住了,說:“你總看我干什么?”張玉貴面帶微笑,卻不回答。甘天娃又問,“是不是嫌我誤了事?還是……”
車停住了,張玉貴打斷甘天娃的話:“這次去省城,要高質(zhì)量地完成學(xué)業(yè)。這是你最重要的任務(wù)。”看見甘天娃還坐在車上,張玉貴說,“下車吧,到機場了?!?br/> 甘天娃嘴里“啊”了一聲:“這么快就到機場了?”她心里掠過一絲酸澀,眼淚也就奪眶而出,她哽咽著說,“支隊長,那天,我……”
張玉貴繃起臉說:“就知道哭。甘天娃,你是個刑警,靠哭能解決問題嗎?”說著伸手從車里的紙巾盒里扯出一張紙巾遞過去,“下車前把眼淚擦了!”
甘天娃擦干淚水,掏出化妝盒補了補妝,下車和張玉貴走進候機樓。路上,甘天娃不無擔(dān)心地說:“支隊長,我這一走,其他人會怎么看?”
張玉貴說:“少想這些!”說話間來到安檢處,張玉貴把背包遞給甘天娃,“就送到這里了。”又伸手拍了拍甘天娃的肩膀,“自己小心。”
甘天娃抬頭看了一眼張玉貴。這個男人個子很高,甘天娃幾乎是仰著頭看他的,那張輪廓清晰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倦意,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流淌著憂郁。甘天娃很想去摸摸這張臉,但最后還是沒有去摸。她從背囊里取出一包東西遞給張玉貴,輕聲說:“我走了?!比司瓦M了安檢站。
那是一包巧克力。張玉貴眼睛酸澀,想起了和馬局商定的方案。他心里說:“甘天娃,真對不起了。誰叫我是個刑警呢!”
幾乎同時,電話響了。是馬局打來的。馬局說:“情況有變,讓甘天娃通過安檢。另外傅冬不用接了。”
張玉貴咬了咬牙,心想這個傅冬跟我玩什么呢?他馬上打電話給安檢處的林處長說:“林處,執(zhí)行二號預(yù)案。”放下電話,張玉貴透過安檢站的玻璃墻看過去,他看見甘天娃好像在和安檢員交涉,另外一個安檢員過來說了幾句什么,甘天娃被放行了。
她背上行囊,最后向外看了一眼,沒有看見張玉貴。
當(dāng)載著甘天娃的空客330向省城飛去的時候,在馬局的辦公室里,馬局和傅冬正在談話。馬局沏了一杯茶放在傅冬面前,玻璃杯里的茶葉在熱水里迅速綻開,好像一只蝴蝶在展開翅膀。傅冬說:“這茶有點兒意思,像只蝴蝶?!?br/> 馬局說:“這就是云峰山的特產(chǎn)蝶茶,地道的野生茶,越陳越香。”
傅冬端起茶杯聞了一下,輕輕地抿了一口,說:“不錯?!?br/> 馬局說:“產(chǎn)這種茶的云峰山很少有人去。這茶是張玉貴前幾年托人從獵戶手里搞的。”
傅冬又喝了一口。“這個張玉貴,我建議從這個案子上拿下來?!?br/> 馬局正拿起壺給傅冬的茶杯續(xù)水,聽了這話,手抖了一下,水濺在茶幾上?!斑@是上級的命令?”
傅冬笑道:“領(lǐng)導(dǎo)有這個意思,建議是我個人的。張玉貴和此案的涉案人有著扯不清楚的關(guān)系,讓他撤下來,是保障案子不會功虧一簣,也是保護他?!?br/> “我不同意。如果是領(lǐng)導(dǎo)的意思也就罷了,我們可是一個師傅的徒弟。”
“馬局,你先聽我講一下案情好不好?這個代號‘蝶案’的案子緝毒總隊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兩年。您還記得兩年前的‘蜂案’嗎?”
馬局點點頭:“當(dāng)然記得,那是我?guī)愫蛷堄褓F破獲的最成功的毒品案。不過,也有瑕疵,讓那個販毒集團的二號人物溜了,我記得他挨了張玉貴一槍。他叫……”馬局拍著腦袋,“瞧,歲數(shù)一大,這名字就在嘴邊……”
傅冬說:“那個人叫元朗。此人會制毒,但沒有流通渠道,一直藏匿。最近我們接到臥底的情報,這個元朗突然和一個叫唐敬容的人見了面?!?br/> 馬局說:“唐敬容是我們要抓的人。”
傅冬說:“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唐敬容。唐敬容曾在德國呆過,是一家國際走私集團的骨干分子。這個走私集團什么都干,據(jù)德國警方提供的情報,他們曾幫助販毒集團運過毒品。唐敬容這個人大小便宜都占,他在你們這里開了一家攀巖俱樂部,那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和元朗做一筆大生意。在這段日子里,他偶爾也賣點兒大麻什么的,和一個叫謝悠悠的女孩兒來往密切。補充一句,唐敬容和張玉貴是部隊時的戰(zhàn)友。”
馬局拿起水壺給傅冬續(xù)上水?!斑@我知道,你也知道。你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傅冬喝了口茶?!艾F(xiàn)在這茶釅了,有苦味了。師哥,有些話可以點到為止。”
馬局說:“我不明白?!?br/> 傅冬反問:“那你為什么要讓甘天娃去省廳學(xué)習(xí)?”
馬局沉默不語。
傅冬說:“師哥,要不是我提前來了一天,按照你們的計劃,這個甘天娃根本不是去省城學(xué)習(xí),她進了安檢以后,會有人把她帶回云峰市隔離審查,對不對?”
馬局說:“我們是準備這樣做的,因為謝悠悠的逃脫她有直接責(zé)任,更重要的是,甘天娃是唐敬容的女兒。”
傅冬差點兒跳起來:“這怎么可能?”
馬局說:“唐敬容和他老婆離婚的時候你還在上學(xué)。唐敬容離婚是因為嫖娼被張玉貴抓了。甘晨露讓女兒跟了自己的姓?!?br/> 傅冬說:“還挺曲折,我怎么覺得像個段子?”
馬局說:“所有的不可能在某種情況下都會轉(zhuǎn)化為可能。你看,本來甘天娃不可能去省城的,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在省廳的宿舍里收拾行李了??磥砦覀兌家J真交流一下信息,重新制定一個新的計劃?!?br/>
傅冬說:“我同意。但有一個前提,張玉貴必須退出?!?br/> “為什么?”
“很簡單。唐敬容的情人謝悠悠是張玉貴的女兒?!?br/> 馬局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你說的更像個段子!”
傅冬平靜地說:“這是事實,不過張玉貴自己恐怕也不知道?!?br/>
九 一天前,張玉貴和馬局也有過一次談話。首先他向馬局匯報了唐敬容的攀巖俱樂部有買賣毒品的問題,其次,把對謝悠悠處發(fā)現(xiàn)的煙頭中有大麻成分的化驗結(jié)果作了詳細的報告,然后,他檢討了在監(jiān)控謝悠悠過程中的失誤。說完這一切,張玉貴點起一支煙,顯得有些疲憊。
馬局說:“你年齡也不小了,作為支隊長,以后具體的事就不要自己出馬,讓年輕人多干一些嘛。”
張玉貴說:“不知為什么,對唐敬容這個案子我有點兒放不下,不僅僅因為唐敬容是我當(dāng)年的戰(zhàn)友。我總覺得在他后面有點兒什么事,所以一直沒有對他動手,但每次都是眼看要取得證據(jù)的時候讓他溜了。”
馬局說:“你是不是懷疑甘天娃?”
“這話可是你說的?!?br/> 馬局笑了:“我告訴你,甘天娃是我派到你那里的,我也是一番用心良苦呀!甘天娃的媽媽甘晨露是我介紹給你的,讓她女兒到你手下工作,也是讓你有個當(dāng)?shù)母杏X嘛?!?br/> 張玉貴苦笑:“馬局,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馬局說:“姻緣靠緣分,破案靠證據(jù)。說說,你為什么懷疑甘天娃?”
張玉貴就把這些天讓他困惑的種種事情一一道明,講的時候他的內(nèi)心很糾結(jié),不住問自己,僅僅因為甘天娃是唐敬容的女兒就值得懷疑嗎?但謝悠悠第二次出逃,而且用甘天娃的手機和唐敬容聯(lián)系,這兩件事還是讓張玉貴放心不下。最后他提出讓甘天娃去省廳學(xué)習(xí),在通過安檢站后把甘天娃帶到另外一個地方審查的方案。
“先生,這是您要的摩卡咖啡?!?br/> 張玉貴被服務(wù)員的聲音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睡著了。他抬起頭說謝謝,而服務(wù)員早已離開了。他用小勺攪了一下杯子里的咖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有些酸,是陳貨。但他還是繼續(xù)喝了幾口,苦酸的咖啡讓他昏沉的大腦清醒了一些。他不明白為什么馬局在最后關(guān)頭改變了昨晚制定的方案,真的讓甘天娃去了省城。他一口氣喝完了咖啡,又招呼服務(wù)員續(xù)了一杯,把這杯咖啡也喝完時,他想起了馬局昨晚和他的談話內(nèi)容。馬局說“甘天娃是我派到你那里的”,還說“你年齡也不小了,以后具體的事就不要自己出馬,讓年輕人多干一些嘛”。這些話要是在從前,張玉貴也許一笑而過,偏偏現(xiàn)在,張玉貴心里有別樣的滋味,不會是……張玉貴不敢往深處想。作為一個老刑警,他深知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會有。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去推想,會是什么結(jié)果呢?
張玉貴不往深想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沒有證據(jù)。證據(jù)靠什么獲得呢?除了在案發(fā)現(xiàn)場收集外,還有口供。馬局和他的談話算嗎?給他介紹對象,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呀!二十四年了,和于宛萍分手后,張玉貴一直單身,多少人給他介紹對象他都拒絕了。是他還愛著于宛萍嗎?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也有造謠的,說張玉貴是假單身,一個警察還找不到一個陪他睡覺的女人嗎?何況還有小姐、妓女什么的。甚至還有人說他性取向有問題。總之,二十四歲到四十八歲這段時間是男人的性要求最強烈的階段,他張玉貴能閑著嗎?張玉貴從不解釋,他自己明白就行了。他不是太監(jiān),他是男人,當(dāng)然也有男人的需求。但于宛萍給他的打擊太大了。他需要真正的愛情,他相信只有真正愛情中的性愛才是他所渴求的,但他一直沒有遇到過。
電話響了,是甘天娃。她聲音清脆地告訴他,她已到省城,省廳還派人來接她,這是她的新電話……在通話過程中張玉貴沒說一句完整的話,只是“啊”、“嗯”,最后電話里都是忙音了,他才意識到通話結(jié)束了。
走出咖啡廳,強烈的陽光讓他有點兒不適應(yīng)。他用手遮住眼睛,突然看見甘天娃從對面走來,他心一沉,連忙走上前去。也許走得太急了,頭有些暈,他腿一軟竟踉蹌起來。一只手及時扶住了他,他才沒有摔倒。有人問他:“您沒事吧?”
張玉貴抬起頭,一個女孩兒站在他面前,正用關(guān)切的眼神看著他。他笑了笑說:“沒事。謝謝?!?br/> 女孩兒莞爾一笑走了。張玉貴卻開始心慌冒冷汗,低血糖了。他想起口袋里甘天娃給的巧克力,連忙掏出來放進嘴里使勁嚼著。片刻之后,他心不慌了,卻疼。這是一種隱隱的由內(nèi)至外的疼,這種疼張玉貴曾經(jīng)歷了一次,那就是于宛萍毫無理由地離開了他,卻又在離開前與他纏綿。從那一刻起,張玉貴就決心不再去愛一個女人。不是他不想愛,而是他永遠看不清他所愛的女人是否愛他。他知道糾纏在和女人的情感之中會影響他的判斷力,對于一個刑警來說,這是致命的。在事業(yè)和女人之間,張玉貴只有一個選擇,前者。
悠悠看見張玉貴時,張玉貴正拉開車門準備上車。不知為什么,自從見過這個叫張玉貴的警官后,她總忘不了他。
從洗浴中心出來,她已經(jīng)變了一個人,剪了一個短發(fā),原來的黃色染回了黑色。她剛才在商店里買了套運動裝,耐克的,穿在身上像個高中女生。她把裝著舊衣服的紙袋扔進垃圾箱后準備過馬路時,看見了叫張玉貴的警官靠在馬路邊的護攔上抽煙,抽完煙他還伸了個懶腰,樣子很搞笑。悠悠也笑了,從手袋里掏出皮夾找出那張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電話號碼。悠悠很想給張玉貴打個電話。想到這里悠悠笑了,是那種頑皮的笑,她很為自己的笑感到得意,因為她很少有這樣發(fā)自肺腑的笑了。她想看看自己笑起來的模樣。她轉(zhuǎn)身,身后是商店的巨大玻璃櫥窗,悠悠看見自己笑容的同時發(fā)現(xiàn)張玉貴的車開走了。她沒有轉(zhuǎn)身去看,而是掏出那部屬于甘天娃的手機,手指在鍵盤上撫摸著……
張玉貴的車沒開出太遠就接到甘晨露的電話,甘晨露要他馬上到醫(yī)院附近的霧軒茶館,說完就掛了電話。這是甘晨露第一次以如此堅定的態(tài)度和張玉貴說話。
張玉貴剛落座,甘晨露就生硬地說:“張玉貴,你為什么要欺騙謝浩?”
張玉貴有點兒蒙?!案蚀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甘晨露的胸脯一起一伏。“我知道你是個警察,見過的騙子比我多。但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騙子!”
張玉貴笑嘻嘻地看著甘晨露。
“你把謝浩搞得這么慘,還笑……你真不要臉!我后悔死了,我怎么會把女兒送到你那里,我……”甘晨露說到這里已是聲淚俱下了。
張玉貴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他壓抑著內(nèi)心的痛苦說:“甘大夫,你說夠了沒有?”
甘晨露搖著頭說:“沒有?!?br/> “那你慢慢說,我還有事?!?br/> 張玉貴站起身,卻被甘晨露攔住了?!斑@一切都是真的嗎?”甘晨露雙手扯著張玉貴的衣襟,“這都是真的嗎?”
張玉貴想掰開甘晨露的手,但沒有成功,他只好握著甘晨露的雙手說:“甘大夫,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說我騙了謝浩,我騙他什么了?”
甘晨露愣了一下,松開手嘟囔著:“我剛才沒說嗎?”
張玉貴喘了一口氣:“你剛才罵我是騙子,但沒說我為什么是騙子?!?br/> 甘晨露抬起頭,目光里沒有了剛才的兇狠?!爸x浩說他的女兒不是他的,是你和于宛萍的。你憑良心說,這是真的嗎?”
張玉貴牙關(guān)咬得嘎嘎響,一拳砸在桌上,茶壺和茶杯都蹦了起來。張玉貴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無聊!”說罷走出包房。
甘晨露追上去:“張玉貴,不管有聊無聊,千萬別去和謝浩吵架,他已經(jīng)活不了幾天了……”
張玉貴突然覺得心被人攥了幾下,面孔變得一片蒼白,他扶著墻,身體不由自主往下滑……
電話響了。甘晨露怯怯地說:“電話……”
張玉貴指指手包:“在里面……”
甘晨露拿出電話,看見上面的來電顯示:甘天娃。她按了通話鍵:“天娃,你等一下……”話沒說完,那邊就掛斷了。
十 撥通張玉貴電話的剎那悠悠就后悔了,但她沒有馬上掛斷電話,她想聽到張玉貴的聲音后再掛斷,不料接電話的是個女的。她馬上就掛斷了。站在云峰市的大街上,望著來往的車輛和匆匆的路人,悠悠感到一種孤寂。她有點兒想唐敬容了。自從和父母鬧翻后,這幾年她都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先是跳舞后來坐臺,又跟著唐敬容東奔西走。唐敬容答應(yīng)在云峰給她買房子。但她經(jīng)常想,我為什么要住在這里?唐敬容在這里有一家攀巖俱樂部應(yīng)該是原因。悠悠心里還是有一個愿望,要去西藏。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唐敬容的短信:“去廣場停車場,有一輛灰色本田車,尾號345。直接上車。看完后把手機扔掉。”
悠悠的手心出汗了。這個老唐!她順手把手機放在垃圾筒上,便向廣場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她站住了,想了想又回來,拿起垃圾筒上的手機,取出里面的SIM卡放在錢包里,又把手機放在垃圾筒上……
傅冬負責(zé)全面指揮“蝶案”的偵破工作。悠悠用甘天娃的手機給張玉貴打電話以及不久唐敬容給這部手機發(fā)的信息,自然也在傅冬的掌握中。他命令民警立刻去廣場監(jiān)視這部車,然后匆匆來到馬局的辦公室。傅冬說:“如果說我以前以為張玉貴不知道他還有個女兒,那么現(xiàn)在,我認為張玉貴已經(jīng)知道謝悠悠是他的女兒了?!?br/> 馬局皺著眉頭:“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甘天娃的這部手機被謝悠悠拿走了,并且一直用這部手機和唐敬容聯(lián)系。這部手機上有張玉貴的手機號,也許是謝悠悠無意撥的呢?”
“也許?現(xiàn)在是的的確確撥了!”
“還有一種可能,是張玉貴把自己的電話給了謝悠悠。在這之前,張玉貴是負責(zé)監(jiān)控謝悠悠的?!?br/> 傅冬說:“這更說明張玉貴早就和謝悠悠有聯(lián)系,在必要的時候要查一下張玉貴的電話。”
馬局說:“我不同意?!?br/> “這不是同意不同意的事,這是必須的!”
馬局說:“我堅持我的意見!”
“那我馬上向廳長匯報。”
“等一下!”馬局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什么事?你再說一遍……”馬局放下電話,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
傅冬問:“出了什么事?”
馬局嘆了口氣:“張玉貴就在廣場!”
就在張玉貴因低血糖而虛脫的時候,他聽見了甘晨露的聲音:“天娃,你等一下……”他知道那是謝悠悠打來的電話,如果在這之前甘晨露不講那番話,張玉貴也許會從容應(yīng)對。但甘晨露的話調(diào)動了他的記憶,在那短短的瞬間,他的大腦像百度搜索一般把所有他和于宛萍的點點滴滴都過濾了一遍,他頓時冷汗襲身,也明白了謝浩來云峰市的原因。他知道,謝浩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jù),不會在二十四年后來找他!他滑坐在地上的時候,眼前閃現(xiàn)著謝浩憤怒的目光和悠悠的身影。他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口袋,抓住了口袋里的那幾塊巧克力,他的手在顫抖,糖掉在了地上。甘晨露知道張玉貴是糖尿病患者,她撿起地上的巧克力,剝開糖紙把巧克力塞進張玉貴的嘴里,說:“多嚼幾下?!?br/> 張玉貴閉上眼睛使勁兒地嚼著巧克力,耳畔卻響起甘天娃的聲音:“多嚼幾下……”他長出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勉強站了起來。
甘晨露問:“你行嗎?”
張玉貴說:“我的電話呢?”
甘晨露把電話給他:“是天娃……”
張玉貴撥了一個號碼:“我是張玉貴,查一下甘天娃電話的位置,我不掛電話,快點兒。”
很快,一切都查清楚了。張玉貴說:“我不是要求有情況隨時報告嗎。你是誰?”
“我是施然?!?br/> “馬上報告馬局,我去廣場了?!辈坏仁┤换卮?,張玉貴掛上了電話,拍拍衣服上的土,向廣場方向大步走去。
甘晨露追上去說:“你為什么要查甘天娃的電話?”
張玉貴一邊走一邊說:“以后再告訴你?!?br/> 甘晨露猛跑幾步攔住張玉貴:“你現(xiàn)在必須告訴我!”
張玉貴瞪著眼睛吼:“我說了以后告訴你,我現(xiàn)在有任務(wù)!”張玉貴繞過甘晨露,大步進入廣場,看見停車場上那輛本田越野車,他放緩了腳步。
一輛摩的駛過來,在本田車不遠處停住,謝悠悠從車上下來,四下看看,向本田車的方向走了過去。張玉貴也慢慢走過去。突然,他的電話響了。馬局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你馬上來我辦公室!”
“我……”張玉貴話音未落,他的胳膊被人抱住了,電話掉在地上。
甘晨露不知什么時候追了上來,正拽著他的胳膊喊:“張玉貴,你得告訴我天娃出了什么事!”
張玉貴使勁甩開甘晨露的糾纏,再去找本田車,剛才停本田車的地方卻停著一輛紅旗車。張玉貴問戴著草帽的停車場管理員剛才那輛本田車是從哪個出口走的,管理員翻了翻眼皮不理睬他。張玉貴掏出警官證告知自己的身份。管理員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是不是傻呀,這停車場就像人一樣,嘴一張屁眼一個。”
張玉貴讓他噎了一
個跟頭,張口想給他兩句,突然心里一動,伸手摘去管理員頭上的草帽,笑道:“師傅,又掙外快呢?”
管理員也笑了:“小子,我沒有你這么笨的徒弟!”
甘晨露又追上來了,把正響著鈴聲的電話塞到張玉貴手里:“電話!”
還是馬局。馬局說:“你磨蹭什么呢,馬上給我回來!”
管理員說:“趕緊去吧。誰叫你師哥是馬局呢。”
張玉貴轉(zhuǎn)身看看甘晨露,嘆了口氣說:“甘天娃真沒事,放心?!?br/> 甘晨露說:“那謝浩呢?”
張玉貴一愣:“謝浩?”
“他那情況,再怎
么也得通知一下于宛萍吧?!?br/> 張玉貴閉上眼睛又睜開,“甘大夫,這應(yīng)該是你的事吧?”
甘晨露說:“能告訴我一下她的電話嗎?”
張玉貴這下真的生氣了,但他還是壓抑著說:“如果你是我,你會記得一個讓你戴綠帽子的人的電話嗎?”
甘晨露如夢初醒,才明白今天一連串的事情辦得如此不得體。她囁嚅著:“真對不起,真對不起……”
張玉貴看她那副樣子,輕輕嘆了口氣,知道她也是為自己著急,想說點兒什么安慰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轉(zhuǎn)身走了……
悠悠一坐進車里就被人戴上了頭罩,她大叫著:“干什么……”話沒說完,嘴里又被塞進一團東西,彌漫著汽油味,大概是擦車用的棉絲,嗆得她直咳嗽。一個聲音對她說:“安靜點兒,一會兒到了就好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覺得車停了,有人架著她下了車,走了一會兒,把她按在椅子上,取下了頭罩和嘴里的棉紗。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有一圈沙發(fā),顯然是個會客室。悠悠發(fā)現(xiàn)面前的茶幾上放著水果和礦泉水。她打開一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其實她很渴,經(jīng)過這一番驚嚇就更渴了,但悠悠依舊保持著學(xué)習(xí)攀巖時的飲水習(xí)慣,喝水只是為了保持體內(nèi)水分,而不是一味亂喝。喝到第五口的時候,會客室的門開了,元朗和唐敬容走了進來。悠悠站了起來,目光越過走在前面的元朗,落到唐敬容身上。唐敬容神情嚴肅,沒有因見到悠悠表現(xiàn)出絲毫激動。悠悠心一沉,知道唐敬容這回不是遇到大生意就是遇到大麻煩了。
元朗說:“容哥,介紹一下呀!”
唐敬容干笑道:“這位是謝悠悠小姐,俱樂部里最好的攀巖選手,除了珠峰,應(yīng)該所有的山峰都上過?!彼涯抗馔断蛟?,“這位是……”
元朗上前一步伸出手:“我叫元朗,是容哥的朋友,也是生意伙伴?!?br/> 悠悠握住元朗的手,元朗的手又厚又軟。悠悠說:“老唐言過其實了。我只是攀巖愛好者,我的正式職業(yè)是跳鋼管舞兼坐臺小姐?!?br/> 元朗哈哈大笑:“爽快,爽快!悠悠小姐,是不是只出我們?nèi)莞缫粋€人的臺呀?”接著他沉下臉,“你是不是跟警察也說自己是小姐?”
唐敬容提高音量:“這好像與生意無關(guān)吧?!?br/> “既然只說生意,那好,你就把這次生意的情況給悠悠小姐介紹介紹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br/> 元朗走了。門一關(guān)上,唐敬容突然沖上來抱住悠悠,在她耳邊喃喃道:“悠悠,想死我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讓悠悠幾乎窒息,唐敬容咬住了她的耳垂,一股熱流襲遍悠悠全身,就在她意亂情迷之際,唐敬容用蚊子般的聲音對悠悠說:“什么也不要問。”說完把手伸進悠悠的衣服里,在悠悠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悠悠尖叫起來。
在另一間屋子里,元朗抽著煙看著監(jiān)視器屏幕上的唐敬容和悠悠,得意地笑了……
張玉貴沒有去馬局辦公室,而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在城里轉(zhuǎn)。甘晨露的話始終在他耳邊回響。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呢?他不相信!可是既然不相信,為什么有如此強烈的反應(yīng)呢?張玉貴問自己,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如果不是謝悠悠,而是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女孩兒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又會有什么樣的感覺呢?張玉貴的身體開始發(fā)冷,手也開始顫抖,他一腳剎車把車停住,雙手相互揉了好一會兒才讓這顫抖停下來。他打開車門,讓他吃驚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竟停在他和于宛萍當(dāng)年住的那棟樓房前,于是,他與于宛萍的點點滴滴像冰冷的噴泉噴灑在他身上,他全身又開始顫抖,好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他腳步踉蹌著下了車,他好像看見了于宛萍,不,是謝悠悠?是唐敬容?不對!是元朗!張玉貴剎那間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一名刑警!在他面前的是罪犯,他和他們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他流過血,他也讓他們流過血!張玉貴明白,制止犯罪的人也要付出代價,精神上和肉體上的!他伸手拔槍,卻發(fā)現(xiàn)槍沒在身上。于是他沖元朗撲了過去。元朗沒有被他撲倒,依舊直挺挺地矗立在原地,倒是張玉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氣。喘了一會兒,他笑了,站起身,用腳踹了一下面前的銀杏樹,自言自語:“張玉貴,你這個傻叉……”
十一 施然輕輕敲了一下馬局辦公室的門:“報告。”聽到馬局讓他進來的聲音,便推門走了進去,把一份材料放在馬局辦公桌上?!榜R局,這是您要的材料?!?br/> 馬局指著沙發(fā)上的傅冬說:“先給傅處長看?!?br/> 施然把材料從桌子上拿起來遞給傅冬。傅冬接過材料,卻沒有馬上看,順手放在茶幾上,指著另一張沙發(fā)說:“請坐。”
施然猶豫的時候,馬局開了腔:“傅處讓你坐你就坐。傅冬,施然是局里的第一個刑偵專業(yè)博士生。施然,傅處長以前是咱局里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張玉貴的搭檔。”
傅冬笑道:“坐,大博士?!?br/> 施然坐下了,坐下的時候背后還在冒冷汗。其實,從馬局讓他整理張玉貴的電話錄音開始,他就一直在冒冷汗。雖然他從警時間不長,但規(guī)矩卻明白。這絕不是什么好兆頭!
傅冬說:“既然這份材料是你整理的,就談?wù)効捶ò伞!?br/> 施然頭上也開始冒汗了。傅冬自然看見了,從紙巾盒里取出紙巾遞給他?!斑@個問題是不是不好回答?”
施然說:“整理內(nèi)部人員的電話錄音是要上一級領(lǐng)導(dǎo)批準的?!?br/> 傅冬說:“行呀,像個刑警博士生。你敢在我和馬局面前說這話,就表明你是一個合格的刑警。我先回答你的回題。整理張玉貴同志的電話錄音是報告了省廳并得到批準的,這是批件?!?br/>
唐敬容和謝悠悠是十個小時后開著本田越野車離開元朗那里的。進入云峰市區(qū)后,他把車停在一家銀行前,在自動取款機上看了一下卡上的余額。元朗確實把二百萬打到了卡上。他取了兩萬回到車里,把錢遞給謝悠悠。謝悠悠驚恐地縮回了手,“我不要!”
唐敬容連忙捂住謝悠悠的嘴,“丫頭,晚了?!?br/> 謝悠悠撲進唐敬容的懷里哭著,唐敬容欲哭無淚。因為過去的十個小時,對唐敬容和謝悠悠來說,簡直是一場噩夢……
元朗請?zhí)凭慈莺椭x悠悠來餐廳吃飯??吹教凭慈莺椭x悠悠精神煥發(fā)的樣子,元朗說:“看來有一句話說得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br/> 唐敬容舉起酒杯說:“謝謝元朗先生。”同時暗示謝悠悠敬元朗一杯。
于是謝悠悠舉杯說:“元朗先生,謝謝您給了我和老唐這次發(fā)財?shù)臋C會。這一杯我干了,您隨意?!?br/> 元朗攔住她,“等一下。在干這杯酒之前,我還要問容哥一個問題,行嗎?”
元朗銳利的目光讓唐敬容有些不自在,但他依舊笑道:“元朗先生請講。”
元朗擺了一下手,侍者遞給他一個遙控器,他隨意按了幾下,一塊屏幕從屋頂落下,播放的畫面就是唐敬容和謝悠悠親密時的情景。
唐敬容勃然變色:“元朗先生,你怎么可以這樣呢!”
元朗指著畫面說:“真是很美,尤其是謝悠悠小姐?!?br/> 謝悠悠喊:“你無恥!”
元朗笑了,笑得挺開心:“你算說對了,我是無恥,如果我不無恥怎么可能去做世界上最無恥的生意呢!我承認我無恥,比你假裝純潔可強多了。你那么漂亮,卻給一個足可以當(dāng)你父親的人做情婦,還和他一起來我這個無恥的人家里,一塊兒商量做無恥的買賣。天呀,你把自己的一切都出賣了,還罵我無恥,你真不講道理?!?br/> 謝悠悠無言以對,她拉住唐敬容的胳膊說:“老唐,我們走!”
唐敬容長嘆一聲:“悠悠,為了我們的將來,這是最后一次了?!?br/> 謝悠悠喊:“我不干!不干!”
元朗臉色一沉:“容哥,你這工作是怎么做的?”
唐敬容轉(zhuǎn)身抱住謝悠悠說:“這事我答應(yīng)了元朗,你知道我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br/> 謝悠悠臉色蒼白地搖搖頭,唐敬容還想說什么,元朗攔住他:“容哥,你跟她說實話吧?!闭f著按了一下遙控器,甘天娃出現(xiàn)在屏幕上。元朗說:“悠悠,這個人你認識嗎?”
謝悠悠當(dāng)然認識甘天娃,但她一言不發(fā)。
元朗說:“她叫甘天娃,是云峰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偵查員,也是唐敬容的女兒?!?br/> 謝悠悠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唐敬容,你女兒是警察?”
唐敬容語無倫次:“悠悠,你聽我解釋……你一定要幫我……”
謝悠悠說:“你騙我,還要我?guī)湍悖俊?br/> 元朗微微一笑:“你要幫他把這次工作做好,否則,這個女警察很快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傅冬向施然介紹了“蝶案”的基本情況。施然沉思片刻,深吸了一口氣說:“傅處長,我有幾個疑點。按您的分析,元朗這次出現(xiàn)是為了販賣手中的毒品,但我不明白為什么他要聯(lián)系唐敬容。唐敬容不是專業(yè)毒販子,他只是一個負責(zé)運貨的人,雖說運送毒品獲利大,但危險也大。更何況元朗知道警方一直在監(jiān)視唐敬容,他這樣做有悖常理?!?br/> 傅冬說:“我說過,唐敬容開辦了一個攀巖俱樂部,實際上是為走私做掩護。唐敬容是個賭徒,欠了很多債,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運輸毒品。但有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所有走私者都不用他運貨了,知道有人給他下了套兒。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謝悠悠又險些被害,于是他被迫做了幾單毒品生意,立刻被張玉貴盯住了?!?br/> 施然問:“既然省廳在經(jīng)營‘蝶案’,為什么不和云峰市局溝通呢?”
“張玉貴曾是我的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我的職務(wù)比他高,有些事情你也明白,只要他不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也就不吭聲了,所以只是和馬局打了招呼?!?br/> “傅處,我還有一個問題。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張玉貴影響了你的計劃的?”
傅冬說:“嚴格地講,應(yīng)該是謝浩的出現(xiàn)。”
“那好,我就從這一點開始分析。當(dāng)你們把唐敬容變成灰色線人的時候,也是張玉貴發(fā)現(xiàn)唐敬容有運輸毒品嫌疑實施監(jiān)控之時,然后謝浩出現(xiàn)了。于是你們馬上對謝浩進行調(diào)查,不但發(fā)現(xiàn)張玉貴、唐敬容、謝浩是戰(zhàn)友,還發(fā)現(xiàn)唐敬容的情人是謝浩之女,而謝浩來云峰市的目的,是因為他得知謝悠悠并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是來找張玉貴算賬的。是這樣嗎?”
傅冬說:“這個情況讓我們很頭疼,因為張玉貴并沒有向組織報告過?!?br/> 馬局說:“他自己都不知道,報告?zhèn)€屁!”
傅冬說:“起碼他和唐敬容、謝浩之間的關(guān)系要報告一聲呀!你想想,讓唐敬容的女兒監(jiān)控唐敬容的情人,這太荒謬了吧?”
施然說:“因此傅處認為不妥,所以改變原計劃,提前來云峰市?”
傅冬說:“如果對甘天娃隔離審查,很可能造成唐敬容的逆反心理,所以我們順水推舟讓甘天娃去省城學(xué)習(xí)。”
“但我還有疑問,元朗為什么費這么大勁兒讓唐敬容參與他的販毒計劃?按說販毒這事不應(yīng)該有這么大動靜,我總覺得元朗那里是個盲區(qū),希望傅處注意一下?!?br/> 傅冬的手機響了,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說:“是唐敬容來的,他已經(jīng)回到市區(qū)。馬局,我得和他見個面了。”
施然站起身,“馬局,傅處,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回隊了。”
馬局和傅冬對了一下眼神兒。馬局說:“施然,情況你也了解了,經(jīng)省廳和市局研究決定,由你出任‘蝶案’專案組副組長,并臨時代理市局刑偵支隊支隊長的職務(wù),協(xié)助傅處偵破‘蝶案’。”
施然一驚:“為什么是這樣?”
馬局說:“沒有為什么。執(zhí)行命令!”
十二 謝浩不在病房。張玉貴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里面也沒有人。
張玉貴正準備往病房外走,手機響了,是馬局。馬局這是第三次給他打電話了。送甘天娃去機場臨時改變計劃,馬局又突然通知他不用接傅冬了,他就覺出有點兒不對勁兒。馬局找他有什么事?
張玉貴、傅冬和馬局都是那位廣場停車場管理員的徒弟。張玉貴和傅冬是一撥的,那次破了“蜂案”,張玉貴原地踏步,傅冬一躍成了上級領(lǐng)導(dǎo),這讓張玉貴心里很不平衡了一陣?,F(xiàn)在張玉貴心里明白,謝悠悠的問題很可能就是馬局連續(xù)三次給他打電話的原因。就在他準備按接聽鍵時,又一個念頭跳了出來:萬一馬局和傅冬不知道謝悠悠的事情呢?我報告不報告?
電話鈴響了七八聲,不容他多想了,他接通了馬局的電話?!拔沂菑堄褓F。”
馬局的聲音很平靜:“我知道你是張玉貴,你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br/> 張玉貴還想說點兒什么,那邊已經(jīng)掛了。張玉貴走出病房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再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站在他面前,嚇了他一跳——是甘晨露和二十四年未曾見面的于宛萍。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默默站在那里彼此看著。是張玉貴先轉(zhuǎn)身走的,他走得很慢,身體有些搖晃,好像踩著棉花。于宛萍的聲音從身后飄來:“對不起……”
元朗坐在沙發(fā)上接電話,他只是聽,不回一句話。最后他把電話放下,頭仰靠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他好像看見警察從天而降,把整個基地都包圍了。他迅速穿好衣服,抄起床下的AK47沖了出去。火光中,
他看見哥哥指揮著手下進行還擊,但被警方的火力壓制住了。他喊:“哥,我來了!”哥哥渾身是血……他抱住哥哥說:“我們走!”但哥哥已經(jīng)走不了了,他的腿被打斷了。元朗要背起哥哥,被哥哥阻止了。
哥哥對元朗說:“你快走……先保命……云峰那里的貨只有我和你知道……”槍聲更稠密了,不斷有毒販倒下……
這時,警方在喊話:“元昭元朗,我是云峰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長張玉貴,馬上放下武器投降,否則……”
元朗抬起槍沖著聲音處就是一陣猛射?;貞?yīng)他的是警方更密集的射擊。元昭使勁兒推了元朗一下:“快走!”元朗只得拋下哥哥,連滾帶爬跑上云峰山。不過,他還是沒有躲過張玉貴的子彈,那顆子彈從他兩腿之間穿了過去,他只覺得襠下一熱,身子一歪向山下滾去……命是保住了,但命根子卻沒了。
電話鈴聲驚醒了半夢半醒的元朗。他拿起電話,聽見了唐敬容的聲音:“一切順利?!狈畔码娫?,元朗站起來走進另外一個房間,打開放在桌上的皮箱,從里面拿出一個相框,那是他和哥哥的合影。相片上,他們互相抱著肩膀站在遍地的罌粟花之中。元朗把照片貼在胸口,嘴里喃喃道:“哥,我要這個張玉貴全家給你償命!”
唐敬容給元朗打完電話,對傅冬說:“他沒有懷疑。”
傅冬喝了一口茶,“那好,你講講這次運貨的計劃。”
唐敬容說:“這次,元朗只是想開辟一條通道,把國內(nèi)的貨運到國外,而且這次他并不想大批運,只是試一下,貨物只有五公斤。計劃明天實施,由我組織一個攀巖隊去云峰山進行攀巖訓(xùn)練,然后由謝悠悠從北峰把貨物送出去?!?br/> 傅冬問:“就這些?”
“就這些?!?br/> “現(xiàn)在謝悠悠在哪里?”
“我把她鎖在車里了?!?br/>
張玉貴一口接一口地喝茶。馬局說:“慢點兒,哪有你這樣喝茶的?茶是要品的,要慢慢品才有味道。”
張玉貴好像沒聽見馬局的話,把一杯茶喝干后放下杯子,說:“一個人一個喝法,只要喝著舒服就妥。”
馬局拿起暖壺給張玉貴的杯子里續(xù)滿水。“玉貴,你這個脾氣得改改,換個人在我這個位置上,聽見你這么說話心里會不舒服的?!?br/> 張玉貴說:“有什么話你就直說,我張玉貴干了這么多年的刑警,就這脾氣。再說,真來個新局長,我就不相信,他不要破案率?要一幫拍馬屁的有什么用,他心里舒服了,社會不穩(wěn)定了,他就得走人。”
馬局笑了:“怪不得師傅總夸你,說你最能干!”
“你又蒙我。剛才我還見了師傅,他還說我笨呢!”
馬局說:“真是魚和熊掌呀?!?br/> “別跟我轉(zhuǎn)文。你說的我懂,那意思就是一個人碰見兩件事,要揀最重要的辦?!?br/> 馬局問:“什么事對你最重要呢?”
張玉貴笑道:“你考我呢!”
馬局正色道:“回答問題!”
張玉貴說:“我是一個刑事警察,最重要的是消滅和阻止犯罪。這就是我的熊掌!”
馬局沉默了。他看著張玉貴,心里隱隱作痛。
張玉貴問:“你怎么不說話了?”
一句話說得馬局心疼改心酸了,酸得他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他走到張玉貴面前,抓住張玉貴的手說:“兄弟,一會兒師哥說什么,你小子都要給我挺住呀!”
馬局的模樣讓張玉貴有點兒心慌。“出什么事了?”他連忙扶著馬局坐下,“師哥,你別這樣,不會是嫂子得了什么病……”
馬局又氣又恨:“你盼你嫂子點兒好!”
張玉貴想了想又說:“別是紀委找你談話了?”
“呸!”馬局站起來指著張玉貴說,“你是不是盼著這一天呢!張玉貴呀張玉貴,我還以為我了解你,我真是狗哭耗子呀!”
張玉貴說:“你找我來,我一進門你就紅眼圈,師哥,你這樣子我就心亂了。我哪點兒事算什么?這是我們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你這樣。師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刑警榮譽的事,現(xiàn)在追悔莫及了?”
馬局哭笑不得,一拳捶在張玉貴的胸脯上,“怪不得師傅說你笨,小子,我是為你!”
張玉貴笑了:“開什么玩笑,我又沒死。”
“這事我要說了,你不死也得半死?!?br/> “馬局,你不用說了,不就是謝悠悠的事嗎。”
馬局一愣:“你知道了?”
“你忘了,我是刑警,只有最聰明的人才能當(dāng)刑警。所以,從你讓我把甘天娃放行的那一刻,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不過,我也告訴你,無論謝悠悠是不是我女兒,你都不能剝奪我參與此案的權(quán)利。”
“等一下,我問你,你是從哪兒知道的謝悠悠的事?”
張玉貴冷笑:“這個問題應(yīng)該你來回答。謝悠悠的事你比我先知道,可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不相信我?”
馬局沉吟片刻,“玉貴,你要冷靜?!?br/> “我很冷靜?!?br/> “你要明白我的苦心。這是紀律。你想想,你不是也這樣對甘天娃的嗎?”
張玉貴沉默了。
馬局說:“我們要相信同志,同時也要保護他們。這是原則?!?br/> 張玉貴說:“我明白了。此案我回避?!?br/> “謝謝你的理解?!?br/> “那我走了?!睆堄褓F向門口走去,當(dāng)他拉開門時又轉(zhuǎn)身說,“我有個建議,希望你們能讓施然參與此案?!?br/>
十三 誰都以為自己制定的方案是萬無一失的,傅冬當(dāng)初是這樣認定的,元朗也是這樣認定的。但是他們都沒有想到,一個從來沒有進入過他們視線的人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當(dāng)初在“蜂案”中,傅冬就因元朗最后的逃脫對張玉貴耿耿于懷。他知道張玉貴是神槍手,在當(dāng)時的條件下,張玉貴應(yīng)該能把元朗一槍斃命。事后,他曾把自己的想法向馬局匯報,被馬局狠狠罵了一頓。傅冬也有自責(zé),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的私心。長期做張玉貴的副手讓他一直不服氣,雖說是一個師傅的徒弟,畢竟自己是正牌公安大學(xué)畢業(yè),而張玉貴是軍轉(zhuǎn)干部。隨著他調(diào)入省廳,這件事他也就淡忘了。舊事重提的原因是經(jīng)偵總隊移交過來的一個案子,有個叫唐敬容的人涉嫌販毒。傅冬在訊問唐敬容時,發(fā)現(xiàn)他與元氏兄弟有生意往來,便把他發(fā)展為灰色眼線,同時對他進行監(jiān)控,繼而又發(fā)現(xiàn)唐敬容認識張玉貴,這讓傅冬想起了“蜂案”的往事。隨著調(diào)查深入,謝悠悠浮出水面。他派人到深圳做了調(diào)查,結(jié)果讓傅冬吃了一驚。就在這時元朗出現(xiàn),要和唐敬容聯(lián)手販毒。唐敬容說被張玉貴盯得太緊,無法與元朗見面,傅冬連忙來云峰市與馬局商量,又遇到甘天娃失職的事情。傅冬怕影響全盤計劃,于是作出了讓張玉貴回避此案的決定。
元朗認識唐敬容是在澳門賭場,知道他是個運走私貨的高手,賭得也狠。元朗動過念頭讓他運輸毒品,派人打聽了一下,知道他不沾毒品,也就作罷。這次盯上唐敬容是因為張玉貴。哥哥的死和自己的命根被毀,這一切都是一個叫張玉貴的警察造成的。傷好后,他只有一個念頭,干掉張玉貴和他的全家。他派人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張玉貴住在市局宿舍,很難下手。而他的前妻和女兒在深圳。原想在深圳殺了張玉貴的前妻和女兒,利用張玉貴去辦后事的機會在深圳做掉他,不料又發(fā)現(xiàn)張玉貴的女兒和唐敬容有關(guān)系。于是,元朗再次調(diào)查唐敬容,發(fā)現(xiàn)他債臺高筑,幾近破產(chǎn)。元朗有了新的計劃,他決定設(shè)一個販毒的假象,把張玉貴引到云峰山,在交易地點埋上炸藥把張玉貴干掉。于是,他替唐敬容還債,還給他一筆錢,讓他組織一次攀巖活動,讓謝悠悠帶毒品越境。元朗不知道唐敬容是傅冬的眼線,不過,以防萬一,他在唐敬容和謝悠悠的身上安放了遙控炸彈……
偏偏就在這時候,發(fā)生了一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甘晨露和于宛萍在張玉貴走后,也發(fā)現(xiàn)了謝浩不在病房。值班護士在醫(yī)院上上下下找遍了,也不見謝浩的影子。最后,甘晨露和于宛萍相對苦笑。于宛萍說:“你是不是把診斷結(jié)果告訴了謝浩?”
甘晨露搖搖頭:“會不會是張玉貴……”
“張玉貴不是那樣的人!”
甘晨露說:“謝浩會不會想不開?”
于宛萍霍地站起來匆匆向外走。甘晨露追上去問:“你去哪兒?”
“張玉貴家!”
謝浩去辦出院手續(xù)時,剛巧甘晨露不在,謝浩在甘晨露的桌上看見了自己的那份核磁共振報告。當(dāng)時他心里沉了一下,繼而又覺得輕松了許多。自從知道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以后,他經(jīng)常頭痛欲裂,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會不會得了什么病?,F(xiàn)在有結(jié)果了,他倒覺得沒什么了。對他來說,還有什么事能比失去女兒更痛苦呢!此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殺了張玉貴!他換上衣服,出了醫(yī)院,在一家五金店買了一把錘子,直奔張玉貴家。張玉貴家他只去過一次,但地方卻記得清清楚楚。離張玉貴家越近,他走得越慢,腦子里全是當(dāng)兵時和張玉貴在一起的情景。媽的,他罵自己,你為什么要殺張玉貴,就因為謝悠悠是他女兒嗎?謝浩,如果你不插足,謝悠悠就應(yīng)該是張玉貴的女兒!轉(zhuǎn)念又想,難道你怕了嗎?二十四年呀!我是戴了二十四年綠帽子呀……
謝浩走進了一家煙酒店,買了一瓶二鍋頭,用牙咬開瓶蓋灌了半瓶。他繼續(xù)向張玉貴家的方向走。路過一家茶館,他看見一輛汽車停在門口,車里有個女孩兒在里面敲車窗玻璃。謝浩停住腳步,這女孩兒怎么有點兒像自己的女兒呢?他的心好像被誰抓了一下。這就是自己的女兒!
謝悠悠也看見了謝浩?!鞍郑以谶@里,救我!”
謝浩轉(zhuǎn)過身,他聽不見悠悠在喊什么,看悠悠焦急的神情,他猛地意識到女兒處境險惡。他的酒醒了一半,伸手去拉車門卻拉不開,又用腳去踢車門,由于用力過猛摔倒在地,那把錘子從他的衣服口袋里掉在地上,發(fā)出很響的聲音。謝浩撿起錘子沖著車窗一通猛砸。車窗玻璃碎了,報警器也嗚嗚響了起來,過路行人駐足觀望,有人打電話報警……
茶館服務(wù)員聞聲出來,看到謝浩在砸車,連忙跑回茶館里大喊:“門口那輛本田車是哪位的?”唐敬容連忙往外跑。
跑出茶館,果然有人在砸他的車。天色昏暗,唐敬容看不清那人的模樣,沖上去抱住那人的胳膊喊:“住手!”同時用力想制伏對方。誰知對方也不是吃素的,順勢一個反肘把唐敬容按在地上,舉起錘子就砸。唐敬容下意識用手臂一擋,對方的錘子脫手,兩個人抱在一起滾在地上……
一輛警車飛馳而來停在茶館前,幾名巡警跳下車迅速制伏了謝浩和唐敬容,把他們押上警車。在車上,唐敬容猛然想起謝悠悠,大喊:“警官先生,我車里還有人!”
警官停住車下去一會兒又上來,“說什么醉話,那輛車里沒有人?!?br/> 唐敬容這時也聞到了酒味,順著酒味看見躺在對面的人。他伸手托起那人的頭,不由一驚,借著車燈,他看見謝浩正鼾聲大作。“媽的!”
坐在前面的警官說:“你們歲數(shù)也不小了,喝成這樣還要不要命了?”
唐敬容一下子冷靜了,他掏出手機給傅冬發(fā)了個短信。
張玉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摸黑坐在辦公桌上。坐了一會兒,他突然想喝酒,就打開燈在屋里找,卻什么也沒找到。電話響了。張玉貴心里罵著,都他媽的回避了,還來電話!他沒有接,電話卻響個不停?!皨尩?!”他罵著接通了電話。“誰?我是張玉貴?!彼牭搅艘粋€聲音,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既熟悉又陌生。張玉貴說,“大點兒聲!”接著他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謝悠悠。
謝悠悠是在謝浩和唐敬容廝打的時候從車上溜走的。一開始她嚇壞了,但馬上又冷靜下來,她知道這是一個機會。下車后,她趁著人們的注意力都在謝浩和唐敬容身上時,順著馬路猛跑一陣。她覺得逃離危險區(qū)域后,喘著氣打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兒,她脫口而出:“去有鋼管舞表演的地方?!彼緳C曖昧地笑著,把她拉到一家叫“山貓”的酒吧。她要了杯威士忌加冰一口氣喝完,又要了一杯慢慢抿著,開始琢磨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在元朗那里的遭遇讓她知道自己兇多吉少,她恨唐敬容把她拖入危險的境地。第二杯酒喝完時,她想起了張玉貴,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警察會保護她,更何況自己身上還有遙控爆炸裝置。她剛要打電話,想起用自己的電話不安全,于是她找出甘天娃那張SIM卡放進手機……
張玉貴終于接了電話,她聽見他說:“你在哪兒?”
悠悠大聲說:“在山貓酒吧!”
傅冬從派出所接出了唐敬容和謝浩,剛回到局里,施然就過來報告,甘天娃那部手機有動靜了。傅冬叫人分別看好唐敬容和謝浩,隨施然來到專案組辦公室。馬局也在。傅冬聽完電話錄音,冷笑道:“馬局,果然不出所料?!?br/> 馬局沒有理傅冬,卻對施然說:“看一下,張玉貴的車到哪里了。”
施然打開墻上的大屏幕,大屏幕上有一個紅點在動?!皬堉ш牭能囈呀?jīng)到了山貓酒吧。”
傅冬說:“施然,命令離山貓酒吧最近的警力把張玉貴和謝悠悠帶回來?!?br/> “明白?!笔┤荒闷饘χv機,“注意,我是01……”
馬局站起來奪過施然手中的對講機輕輕關(guān)上。
傅冬沖著馬局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護著他!你知道嗎,謝悠悠身上有爆炸裝置!”
馬局苦笑:“傅冬,我們給他十分鐘的時間?!闭f著打開對講機交給傅冬,“十分鐘一到,你就下命令拘捕張玉貴?!?br/> 屋里頓時安靜了,靜得可以聽見墻上石英鐘走動的聲音。
張玉貴一進山貓酒吧就看見了坐在吧臺上的悠悠,頓時他心如刀絞。他扶著門框站了一會兒,長出了一口氣后,拿出手機撥通馬局的電話。“馬局,我是張玉貴,我的位置在山南路九號,山貓酒吧。嫌疑人謝悠悠在我的控制中,請派人過來?!?br/> “等一下,”馬局捂著話筒對周圍的人說,“是張玉貴?!?br/> 屋里的人都拍起手來,傅冬也松了口氣:“馬局,讓他把謝悠悠帶回來?!?br/> 馬局把電話遞給傅冬:“你告訴他吧。”
傅冬接過電話:“玉貴,你把謝悠悠帶回局里來?!?br/> 張玉貴看了一眼謝悠悠,同時,謝悠悠也看見了他,沖他搖手。張玉貴勉強笑了一下,算是和她打招呼,然后對著電話說:“對不起,我已回避了此案,還是派人來吧?!?br/> 傅冬大聲說:“張玉貴,你現(xiàn)在不用回避此案了。我命令你把謝悠悠帶回局里!小心,她身上有爆炸裝置!”
張玉貴心里想,你也命令我?嘴里卻說:“明白?!?br/> 謝悠悠走了過來,她走得很快,走到張玉貴面前突然腳一軟,張玉貴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謝悠悠的胳膊冰涼,涼氣傳入張玉貴的身體,讓他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這一瞬間,張玉貴有些恍惚,這是我的女兒嗎?
直到上車后,謝悠悠才把胳膊從張玉貴的手里抽了出來?!熬?,你的手好熱呀!小心,我身上有炸彈。”
張玉貴笑了笑:“我最不怕的就是炸彈?!?br/>
附記 《云峰晚報》頭版二條:昨天,2012年6月11日,本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在省公安廳指揮下,在云峰山圍捕兩年前漏網(wǎng)的元氏兄弟武裝販毒團伙二號人物元朗。元犯正在交易毒品,拒不投降,被神槍手刑偵支隊長張玉貴擊斃……
責(zé)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