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剛剛走掉的夏天,我在秦嶺山腳下的村莊度過,一個人,一臺電腦,一雙眼睛……這樣的機緣與一本叫《空谷幽蘭》的書有關,比爾·波特說:每個人都需要有時間獨處,有些人需要更多獨處的時間。有人卻能在獨處中變得更有智慧、更為仁慈……
每個人都可能遇到生活的拐角,表面上,也許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所有的變化來自于內在,突然你會發(fā)現,你追求的生活其實已經變了味道,且不可主宰,你經常在一種套數上打圈,甚至已經看到失敗的先兆。這時,美國人伊麗莎白·吉爾伯特選擇在美食和靜修中,恢復能量,發(fā)現靈魂深處那個真實的自我。她寫出了著名的成長勵志書《一輩子做女孩》。
而另一個美國人法蘭西斯(《托斯卡納艷陽下》女主人公)同樣因為婚姻失敗、生活狼狽,被女閨蜜用一張機票送到意大利的小鎮(zhèn)托斯卡納,由一個絕望主婦變身為小鎮(zhèn)上一棟老別墅的女主人。這種生活的變軌和岔道,是需要獨自去經歷的。
真實的人生也許需要在兩條路上并行——生活之路與心靈的成長。當我發(fā)現此中秘密,就迫不及待地打起背包,去了澇峪腳下由藝術家們改造過的一個小學,他們叫它“非小學”,平日里是沒人住的。
在那里,只有管理員廖師傅一家與我同住,廖師傅是四川人,做得一手好川菜,人也慈祥敦厚。開始的日子,我延續(xù)著城市的生活習慣,8點之后起床,廖師傅在窗邊操著川音喊:“李老師,吃飯嘍!”主動出去掃院子還是一周之后的事,那是對環(huán)境熟悉之后,抱著一直吃閑飯的愧疚拿起了掃帚。
兩層的院子,一夜的風吹得柳樹、泡桐、無花果樹和一些不知名的花兒殘落一地,有風時分外不好掃,這樣,吃早飯就成了一天中的大事。與我共餐的是一只叫阿白的貓。阿白是這個院子最自由自在的靈魂,它在白天睡覺,晚上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諸如到雞舍里吃雞、到鴿籠里掏鴿子等等,有時整整一個上午,它的尾巴上都托著一片巴掌大的泡桐葉,在院子里漫不經心地散步。
我的工作,從晨光中第一滴被蒸發(fā)的露珠,和院外到田里勞作的人們互相的問候中開始。午間是分外愜意的,我喜歡坐在滿是綠蘿的回廊下喝茶、打盹、做一個夢。在山里,不由你去關心那些繁華。有太多的事爭著撲向眼前。比如洪水將來的夜晚,山上的喇叭徹夜發(fā)布著預警的消息。一天上山,看到各處都立起山洪爆發(fā)時村里人的轉移路線,不久前一次上山,一處泥石流險些阻斷了上山的路,只留一小段泥濘狹窄的道路,看起來使人絕望。
漸漸地,學會辨認天象。山上的雨,只看云彩的顏色就可以判斷出雨量。一次黃昏到澇峪河邊散步,沿著栽種著玉米的小路走時,看見遠處的晚霞里一閃一閃地,發(fā)著光。于是駐足而立,那光隱藏在云彩里忽明忽暗的,尤似神異。這時,身邊一排摩托呼嘯而過,每輛摩托上都坐著兩三位少年,赤裸著上身,有些手腕上套著救生圈。
廖師母會在我掃院子時,痛心疾首地站在雞舍前發(fā)半天的呆,然后走到我面前說:“雞,又少了一只。黃鼠狼就躲在院子里?!背D曜≡谶@里的趙老師,視他的鴿子如生命,鴿子死了一只時他責怪我說:“你每天把貓觀察得那么細,它吃了鴿子你都不知道的?”一天,廖師傅對著一樹的無花果說:“這一次,你多住些日子,住到無花果成熟了吃了再走?!?/p>
我等待著架上的葡萄變成紫色,等待著割掉的韭菜再次成長,游手好閑地撿拾青菜下面枯爛的黃葉,到溪邊去采擷一把野花,放在桌前的陶罐里,聽著植物生發(fā)枯萎的聲音。
與世間最原始的生靈共處時,你就發(fā)現,生命的形態(tài)不只一種。那些看起來重要的東西,也許不值得執(zhí)著。想起《一輩子做女孩》中吉爾·伯特在印度的寺院里,一直沒法把心靜下來時,她用的方法不是堅持禱告,而是去掃院子。我亦如此,一項簡單重復的勞作,會使心情沉靜下來,繼而去感受自然、天性的變化,繼而找到那個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