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槐花??傄詾榛被ㄊ浅缘模拖褚坏啦?,它只是食物,不是風景。正因如此吧,我對槐花的態(tài)度很粗暴,就像對母親,總是一副張牙舞爪的面孔。
經(jīng)過市場,被一陣清香俘虜,是槐花!我舔舔嘴唇,記憶里、舌尖上,滿是槐花的味道。我忙給母親打電話,問家里的槐花開了嗎?母親說,開了,等你采呢!你再不回來,槐花就老了。我連聲答應,因為我知道,等我的不是槐花,而是母親。
世上最不公平的,就是愛吧?我和母親之間,愛永遠是傾斜的,母親總扮演著“一廂情愿”的角色。這些年,求學,戀愛,工作,我關心母親的時間微乎其微。然而,無論我在哪里,母親都牽掛著我,就像守著一樹槐花,日復一日,等我回去,然后送我離開。
我不知道,在母親眼里,我是否也是槐花。在花開花落里,在我回家離去間,老去的不只有時光,還有槐樹和母親。姐姐已出嫁,為幫我還房貸,父親也外出打工了,家里只剩下母親。每次回家,看著槐樹下遙望的母親,我都有種負罪感。
作為兒子,我虧欠母親的不只是一條生命,還有一份流離失所的愛。
為讓母親開心,回家時,我?guī)吓?。女友在城里長大,到鄉(xiāng)下,什么都覺稀奇,孩子般問這問那。母親也不煩,樂呵呵地解釋。與女友,母親是“對牛彈琴”;與母親,女友是“秀才遇到兵”。她們總說不到一塊,但依然相談甚歡,這是我做不到的。
女友說,天下母親都一樣,她們并不在意說什么,只要親人在跟前,說著話,這樣她們的愛就不會無依無靠。我恍然,頓時理解了母親在我面前的“嘮叨”,只是從何時起,我和母親失去了共同語言呢?那些雀鳥般圍繞母親的時光,恍若前世。
“云芳星蕾浮香遠”,“一樹珍珠一樹銀”??粗鴿M樹槐花,女友雀躍不已,要和母親爭著采。母親把她推到身后:太危險!我來,你在后面捋花。采槐花講究力氣和技巧,把鐮刀系在長棍上,力量小,很難舉起來。扳花枝則需要技巧,落點要恰到好處,不能順著枝丫,否則,非但扳不斷,枝丫反而會把鐮刀扯掉,如達摩克利斯劍般懸著,那就危險了。
我說:讓我來!我力氣大。母親直搖頭:你再扳,樹就沒命了!我悻悻然,她說得沒錯,少時頑劣,把樹扳得遍體鱗傷,雖然如今都已結疤,尋不見,但母親沒有忘,我仍記得。
母親吃力地舉起棍,我惶恐站著,莫名地擔心樹丫會把母親拉走?;蛟S槐樹太老,讓著母親,那些槐花枝,像往事一般輕盈,從母親身邊裊裊落下。
花如雪,發(fā)也如雪。我讓母親歇會,撣她滿頭的槐花。可任憑我多么用力,槐花就是不落。女友問我干嗎?我說,這槐花怎么撣不掉?她頓時笑起來:真不愧近視眼!那是白頭發(fā),哪是槐花。我愕然,母親竟和槐樹一樣,老了!
歇口氣,母親又干起來。槐花飄落,白發(fā)閃爍。“誰教花開繁勝雪,似留霜鬢照天涯?!痹瓉?,槐花是槐樹的白發(fā),白發(fā)是母親老去的年華,照著天涯的我,和我腳下回家的路。
“滿樹槐花遮望眼”,此刻,母親就在我面前,可我怎么也看不清她。
(俞正東薦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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