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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繼政小說三篇

2012-12-18 18:18郭繼政
山西文學 2012年9期
關鍵詞:木耳老張爺爺

郭繼政

螢火蟲

我喝完第三杯二鍋頭的時候,木耳還沒來,風刮了有一會,天快黑了。

一疊花生米吃得差不多了,小飯館里旁邊那桌也換了兩撥人。我開始用筷子蘸了酒在桌上寫字,無非是小時候學的句子:“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蹦径沁€在上班吧,他們的玻璃廠是三班倒,歇人不歇機器。每周五他下了班,我們約好出來喝點酒。

我是十幾年前認識他的,那時候放了假,就去鄉(xiāng)下爺爺家住。他家在隔壁,我們兩個小孩沒幾天就熟絡起來了。他本名姓魏,但因為人生得黑,尤其耳朵,裝了兩片木耳似的,我便叫他木耳了。他一開始惱得很,和我還打了幾架,后來也便任我叫了。

小時候,一個暑假總覺得有幾年那么長,尤其是在鄉(xiāng)下。木耳不會說話,沒聽過什么故事,卻有數(shù)不清的事帶我干。我們在田里逮螞蚱,挖蚯蚓,裝在一個玻璃瓶里。有時候抓太多了不敢拿回家,就埋在外面,上面插支簽子做個記號。第二天再出來看時,只覺得漫山遍野全是記號,杳杳不知其所終。

月亮出來了,我就著光亮開始寫“亭臺六七座”。

在我回家的前幾天晚上,木耳跟我說:“去抓螢火蟲吧,特別好看,你肯定喜歡。”然后他又補充說,可能有點遠,出了村還得爬一會兒山,問我晚上出得來嗎。我說,當然沒問題,我爺爺挺好說話的。

晚上九點,我看他們差不多都睡了,才從床上下來,慢慢出了院子。一路走過村口,天黑得要命,我隱約看見木耳已經(jīng)在那兒了,他也向我招手。

他做個手勢讓我跟著他,有點冷,我還記得背心叫夜里的露水打在背上,又冷又黏。他走得很快,仿佛一點不覺得?!澳悴焕浒??”我問。

他沒答話,又走了一段,才跟我說,剛才過了墳地。晚上是不能在那兒說話的。我有點不想去了,可也不能回頭,不然還得一個人原路穿回去,算了。

“八九十枝花?!贝蟾胚@是他從我這兒學到的唯一一點東西吧。他看我念書有味,也嚷著要學,真讓他背,又不肯了。我倒算是個好學生,跟他學了不少。小時候調(diào)皮搗蛋,現(xiàn)在喝酒打架,我應該謝謝他。

過了墳地,他就有話沒話地跟我說幾句了。比如,覺得誰家地里的瓜好吃,比如哪一戶的女孩子脾氣最兇。他比我大三歲,好多話都是說給自己的,我也只有聽的份。

突然他問了:“你將來啥打算?”我想了想,說覺得上班挺不錯,不怕刮風下雨。他朝我腳下啐了一口說我太沒勁了。他才不要和人來往。他要養(yǎng)一屋子的蟲子,什么都養(yǎng)一對,誰和他過不去就放出來蟄誰。

結果是我們兩個都不出意料地失敗了。我本科畢業(yè)回到縣城,托父親的關系去縣報當了一個小記者,雖說是上班,還是風里來雨里去,年前一次采訪還出了車禍,差點搭上一條腿。木耳初中畢業(yè)就不上學了,去了玻璃廠,一直干到現(xiàn)在,還帶徒弟了。有些徒弟不懂事,喊他木師傅,他就掄起玻璃瓶要打人。

走了約莫有半個多鐘頭,我們上山了,山上風大,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木耳說,咱們趕緊走。草高過了腳脖子,在涼鞋上蹭來蹭去。我總覺得草里有蛇還是別的什么,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他看了我一眼:“你怎么走成那樣?”

我說我害怕。

他說沒事,土狼早就沒了,有了也不找我,就身上那點肉,根本不夠吃的。

他可能是想開玩笑,可我沒覺得好些。我忘了接下來那段山路上還看見了什么,我只記得草在腳踝上摩擦的感覺,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骨頭發(fā)癢。

在玻璃廠干了幾年,有一次喝酒,木耳跟我說,有個哥們找他,問他愿意不愿意跟他們在街上轉轉,一天七十,他覺得不錯,過來問我主意。

我說:“你千萬別,你一個人也就算了,現(xiàn)在你要出個什么事,嫂子怎么辦?!?/p>

他說他覺得沒事,吹了五六年玻璃,現(xiàn)在家里連杯子也全要用不銹鋼的,要不嫌惡心。

“你哥們一天給你七十,他們自己總有兩三百,出了事,肯定全是你的?!蔽野堰@兩年采訪聽說的事跟他說了一遍,連編帶嚇唬了好久,他才不提了。

他兒子今年兩歲了,和他一般黑。每回看見,我還是想起他那次來找我的事情。

山并不是很陡,翻過幾塊巖石(腿上被不知道什么草刮傷好幾處,第二天早上才看見),我們到了一處頂峰。他往前跑了幾步,說,你看。

青色的小光點在他身邊環(huán)繞,做夢一樣。我瞪著眼睛,一下都不敢眨,不敢說話,不敢用力呼吸,怕把它們都驚走了。

他把我的手抓過來,一扣,又攥緊,問,什么感覺?

癢,一小點什么東西在手心里撞著,我把手又攥緊了些。

他連忙把我的手扒開:“別太用勁,小心捏死了?!?/p>

我不高興,想自己也抓一只,撲騰了半天還是怎么都抓不到。

這時候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扭過來對我說:“看,我將來不要上班,我要養(yǎng)這么多蟲子?!?/p>

我沒有接話,那么多小光點早就讓我目眩神迷,他在那堆光粒里一反常態(tài)地一言不發(fā),那個嚴肅的樣子真是威風極了。

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喝掉了差不多大半瓶。這對木耳算不了什么,地板已經(jīng)在我腳下開始晃了。風響得厲害,我聽不清屋外的聲音。我打算讓木耳路上小心點,拿出手機才想起他在班上接不了電話,我只能等。來電話了,是我辦公室李主任打過來的,說大風把玻璃廠屋頂吹塌了,幾十個工人壓在下面,讓我趕緊去采訪。

我掛掉以后馬上打了木耳的手機,還是關機。我掏出幾張錢往桌上一丟,跑出去推起小摩托就朝玻璃廠騎。摩托真難開,路也看不清楚,我摔了好幾次,腿跌在地上,痛得笑了出來。主任說,現(xiàn)場還起了火災,廠子已經(jīng)燒得差不多了。我不能說話,一邊搖晃地朝前開,一邊所想象的是,火焰的尖端有冷色的閃光,時隱時現(xiàn),如萬千小蟲,簇擁著青煙飄上九重,那該是一個宜于養(yǎng)蟲的地方。

李愛娟

老張的手藝真是沒得說,干凈利索。一張桌子沒多久就打出來個架子,娥兒和柱兒撞了幾次也沒事。柜子估計用不了幾天應該也能打出來吧。李愛娟心里感激得很,每頓飯也要多切點肉。

正是農(nóng)忙時候,有時候她男人回來得早,就把酒拿出來倒兩盅,和老張分了。男人一高興就會喝多,這時候李愛娟就得把老張送出門,再把男人扛到炕上去。這也不是什么容易活,先把他扛到炕邊坐下,她就大口喘氣,倒碗涼水喝了,扭頭看見男人坐在那兒,身子蜷著,嘴里呼嚕呼嚕不知道說些什么,嘴角掛著些白沫,又找毛巾來給他擦了,才扶他睡下。自己才覺過來腰背疼得要斷掉。把兩個小孩子哄上床,自己也趕緊睡了。

農(nóng)忙過去一段時間,男人回家早了些。夏天里面,兩個孩子貪涼快,在院子里燈泡下面寫作業(yè)。男人也不出去,就盤腿坐在炕上抽煙。屋里不開燈,怕招蚊子。男人本來就黑瘦,這一下更看不見了,李愛娟看見半空中一團小火暗了亮,亮了暗。

李愛娟說:“要不,咱買個電視吧?”

“買那個干什么?還不是給那兩個小東西看了,不看書了?”

兩個人又不說話了,李愛娟覺得整個人都被煙裹起來了,眼睛睜不開,就逃到院子里去了。把院子里清掃了一邊,早早躺下睡了。半夜里男人靠過來被她一把推開,她挨了一個耳光,把頭捂進被子里,無聲地哭著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還跟往常一樣把早飯燒好,男人估計是不好意思,早早去了地里。她把家里窗戶都打開散煙味,半天過去了,還是嗆。

老張是下午一點多來的,要給柜門門板上雕花。整個人半蜷在桌子下面,箭頭的筋肉繃得老高,眼睛盯著那塊木頭半天不眨一下。李愛娟就想到自己男人身上去了,蔫頭耷腦,光有股狠勁,臉上還是辣辣地疼。她就去翻柜子,給老張拿支煙去。娥兒又在院里哭起來,肯定又是柱子淘氣,一會還得收拾他。

吃晚飯的時候,男人從地里帶回來兩只西瓜,低著頭切給她,算是賠昨天的不是。她也不說話,蹲在院角吃了起來。想起小時候和人吵了架,也是躲在一個小角落里面,誰也找不到,她才高高興興出來。為了這個她沒少挨過打,可她依舊樂在其中……她又聽見男人嚷起來了。

她連忙跑過去,是柱兒偷了男人的零錢,男人一腳就把他踹倒了。她連忙上去拉開,男人就跟她發(fā)起火來,要揍她。老張?zhí)饋戆涯腥吮ё。骸按蟾纾性捖f吧?!蹦腥死湫χ铝耍谎鲱^喝完一杯悶酒。

吃完晚飯送走老張,男人和兩個孩子早早上炕睡了。她在燈下做縫補。戴的頂針是出嫁時候帶過來的,不過這屋里還有什么不是已經(jīng)有十個年頭的呢?糊墻的報紙上面,記得是她剛結婚時候的事情。報紙上的那些小人也早就讓柱兒涂成了花臉。她從窗戶看過去,一片黑漆漆的。村里沒路燈,也沒有年輕人。姐妹們早就去了幾千公里外的地方打工了。在被一條惡狗在晚上攆過之后,她再也沒有在夜里走出過家門,不過今天不一定。

她把幾件衣服包好,把零花都放在桌上。開門的時候男人好像嘟囔了句什么,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

老張開門的時候嚇了一跳:“嫂子有啥事?”她坐下來,只是嘆氣。帶著羞辱和愉快的感覺把一切都說了。老張皺著眉頭不說話,眼睛不知道在看屋里的哪塊角落,半天不說話,才問:“孩子咋辦?”

她說先離開一陣,晾晾他再回去。

老張說行,我在后山上還有個小棚子,要不你先住那兒吧。

比棚子好些,其實是個磚瓦房,看不清年代,鎖花了好大勁才打開。屋里一股怪味,她咳嗽了好久,花半天把屋子清理出來了。這里交通不好,地也瘦,沒人愿意來,她覺得挺不錯。老張一開始隔天給她捎點菜什么的,還給她個舊收音機。勉強能聽到點信號。從早上親愛的聽眾朋友到晚上的祝您晚安,有時候她還會聽上很久的沙沙聲,然后慢慢睡去。

一天過得像好幾個月,她發(fā)現(xiàn)一天里的各個時間里面還有相當大的縫隙,她有時候在那些縫隙里面唱歌給自己聽,有時候自言自語些什么。還試圖回憶起之前在麥場上看過的某些電影的情節(jié),但總是在高潮來臨之前就失敗了。然后這些重復性的活動似乎又陡然加劇了時間的流逝。一天在一張拾到的報紙上,她才驚覺已經(jīng)一年過去了。然而她又發(fā)現(xiàn)她的衰老似乎又有了更多的年月。第一次發(fā)現(xiàn)白發(fā)時她順手揪掉了,過了幾次她把鏡子摔掉了,再后來,梳頭的時候,她低頭看見白發(fā)一根根發(fā)著光,打著轉,慢慢落到地上,她就把頭發(fā)扎起來,不再梳了。她能感覺到皮膚上漸漸起了皺紋,就好像小時候泡在河里,看著自己的手一點點變皺。不一樣的是,她已經(jīng)沒有岸可以上了。

有幾次心差點跳出來,是聽見柱兒的聲音。帶著幾個哥們來玩,聽著他們大笑。他已經(jīng)到了換音的時候,聲音比以前沉得多。她從窗縫里面看出去,還是穿著之前的衣服,手腳都露出長長一截,顯得特別可笑。她心里一酸,就想開門走出去。低頭一看自己的頭發(fā),還是把腳步收住了。

老張漸漸變成每周來一次,再后來就不來了。她得出門去撿些垃圾,背到鄰村去賣。她之前挑水裝在盆里洗澡,盆摔破了,她就不洗了。收音機電池沒電了,她就不聽了。她還有什么呢?還有一個名字,“李愛娟,李愛娟”,她就整天念著,然后想著其中的意思?!皭邸彼蟾琶靼祝熬辍笔鞘裁匆馑寄?,“愛娟”又是什么?她孜孜不倦地想了很多天,終于沒有一個結果。

過了很多天,或者很多年,她在路上碰見了柱兒,當然沒有被認出來。她走的時候柱兒還不到十歲,現(xiàn)在她看起來有六十歲,柱兒已經(jīng)變成一個大小伙子了。他注意到了她,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煩地走開了,手里還拉著一個低著頭的姑娘。

她心頭涌起一股夾雜著劇烈的痛苦和秘密的欣喜,她想去洗個澡,再換一身干凈衣服。要是高興,那就再想一個新的名字。

靈飛

要個孩子,會不會好一點?”林靈這么想,一邊看著身邊的妻子,她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一包薯片吃掉了大半,他又想想,嘆了口氣,拿起本書準備去睡了。

“陪我再看會兒吧。”她眼睛還盯著屏幕,伸手拉住了他。

“今天有點累,明天?”

“行,你去吧。”

他把門關上,隱約聽見外面的電視響:“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哪里來這么多事,他想,慢慢沉進一個滿是搖籃的夢里。

早上請假,開車回鄉(xiāng)下,辦太爺爺?shù)膯适?。一百零一歲,所以是喜喪。來人大多談笑自若,幾個老板在席間交換了名片。他嫌吵,就躲進太爺爺房里,在一堆紙人紙馬中間,玩弄起硯臺來。

硯臺干得厲害,他取了點水,等它慢慢潤開,又找些黃紙,飽蘸了筆頭,寫了幾個字。他苦笑,想小時候被太爺爺逼著練字,然而玩心重,掉轉頭就開始畫貓狗烏龜。挨了不少打,動物還是畫了無數(shù),于是字也就停留在貓狗爬的水平了,可惜了那么好的老師。太爺爺年輕時是城里的名流,廣交朋友。尤其寫得一首好字。家里有一卷小楷,是當年臨寫的靈飛經(jīng),神靈逸秀,小時候不懂,只覺得筆跡渾潤,不覺得有多么好。后來開了眼,才慢慢看出些妙處來?!叭缧满L歌白囀之聲”,仿佛又聽見太爺爺一字一頓,引著前朝的評注。

他心念一動,問大伯借了太爺爺?shù)氖舟E,大伯說你就拿去吧,難得有這個心思。他揀大的小的裝了兩個盒子,裝在后備箱里,載回家。

上班閑得很,喝茶看報紙,正好備紙筆,照著太爺爺?shù)氖謺鴣砭氉帧=夥徘暗淖志湍敲磶追?,寫在宣紙上裱得干干凈凈,后面的字都寫在報紙上、廢舊賬本上,筆畫也多有凝滯,斜頓錯折,比先前難認得多。他在一堆“X元X角X分”中間勉強辨認出另外一首靈飛經(jīng)來。幾個字寫得略微大些,是“欲令人恒齋戒,忌血穢,若污慢所奉,不尊道法者,殞為下鬼,敬護之者長生,潛泄之者凋零?!边@幾個字沒有了骨架,斜斜倒下去,多相捍格,看得他脊背發(fā)冷。

一下子看進去了,結果回家就晚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老婆打電話過來,才趕忙收拾東西。先讓她打到辦公室來確認,回了家又嗅了身上沒有酒氣,結果晚飯時候還是沒有好臉色看。吃完飯她就自己看電視去了。他心里愧疚,沏了杯茶端過去,想握住手講幾句話,又被不理,只得悻悻睡下了。

早上上班,繼續(xù)臨昨天那個賬本,厚厚一疊。太爺爺后來在大隊里面做了文書,每天寫大字報,一桿筆,寫了靈飛經(jīng),又寫革命理想高于天,是什么感覺?他想來想去,總臨著不順,筆和紙都是大路貨,他打算回去再取一趟紙筆。太爺爺那間上了把大鐵鎖,門縫里面積滿了灰色的蛛網(wǎng)。他取了硯臺,看天色還早,便坐在床邊休息。太爺爺最后幾年也就是這么過的。九十幾歲的時候跌了一跤,手腳都摔壞了,走不了路,寫不了字,每天就坐在這里,看著一臺電視,且只看一個頻道。從起床到睡下,只盯著看,如果有誰打擾或者換個頻道,就是一頓呵斥,白胡子抖得厲害。林靈那時候已經(jīng)十四五歲了,看著太爺爺發(fā)脾氣,突然覺得他正在越變越小,身體里面說不定有一個神秘的黑洞,正在把他整個人都吸得坍縮進去。如果有一天醒來發(fā)現(xiàn)太爺爺縮小到不見了,他也不會覺得意外。臉上的五官好像被一點點抽掉了空氣,干癟的下巴,深陷的眼眶,兩腮的筋埋在一堆溝壑里面。那個當年名利場上自負的明星,那個筆下有龍蛇走的大師,是不是也埋在下面?有時候太爺爺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口水從嘴角漫出來,積在母親準備好的圍裙上,然后幾個大人就把他安放下來,拿那條上面有小金魚圖案的圍裙去沖洗,掛在鐵絲上晾干,金魚張著嘴在風里面飄,林靈閉上眼,太爺爺?shù)牟弊由嫌幸粡埥痿~的臉,在北風里面發(fā)皺。

回到單位,快下班的時候,同事有找他去喝酒的,他給家里打了電話,簡單說了幾句,再吃完回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桌飯菜都涼著,人坐得直挺挺,一股刑訊的味道。他心里嘆口氣,媽的又來了。

早上起來的時候頭有點疼,可能還是昨晚上課的后果。索性就打電話請了假,主任交待了,多待幾天也無妨,安心休養(yǎng)就行了。盡管看不見,他還是客氣地笑笑。她一早就出去了,他自己煮了兩個雞蛋,加鹽吃了。又熱了一盒牛奶和一碟培根,切了半碟水果。把碗洗干凈放好。在餐桌上攤開了宣紙,開始臨靈飛經(jīng),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寫這么好過,以后也再不會寫出這樣的字,幾個月的苦思自覺變成了流暢的轉折,還有更多的感情鎖在了筆端,沒有落到紙上。一卷寫完已經(jīng)過了午后,外面的汽車聲一下變得刺耳起來,金色的陽光浸入了黑白的世界。腦袋里輕飄飄的,不知道要想些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想。他如釋重負,倒杯水一飲而盡,把字在墻上掛端正了,端詳了半天。也許孩子的事情也沒那么急,他打開電視,開始翻檢頻道,也許今晚還有些話可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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