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安慶市第一中學(xué)高三(12)班 指導(dǎo)老師:童縣城]
一個人的孤寂是美的,“沉思往事立殘陽”的凄美便是亙古未有;一個人的孤寂也是神圣的,有如《采果集》里的苦行僧烏帕吉普塔,不同世人一般耽于視聽之娛,孤單地走在朝圣的路上。但是當(dāng)寂寞迅速蔓延,擴大至三三兩兩個人甚至是一個群體時,它就演變成了罪惡的狂歡。內(nèi)涵的孤寂變成徒有其表的空虛,煢煢孑立的美感不再,華美的文辭也只是毫無意義的字符。
我一直堅信:一個人,如若他強大,那么他必定孤獨;如果他始終如一,那么他必定信念堅篤。
譬如多麗絲·萊辛?xí)械哪兄鹘?,他們都是在塵世之外踽踽獨行的“我心”的門徒,是生活在孤島上的王者。是孤獨,成就了他們的光彩熠熠。
最典型的,莫過于《浮世畸零人》中的班,一個帶有返祖癥狀的現(xiàn)代人。在萊辛浸染著非洲草原氣息的筆觸下,班顯然是有些類似于野獸的,從外表到性格。他有一副超越年齡的蒼老面孔,還有更為糟糕的性格——執(zhí)拗、一意孤行且野蠻任性。作為家庭里的第五個孩子,他本應(yīng)該備受疼愛,卻只因為他那與世俗眼光格格不入的行為舉止(貼上“粗魯”和“危險”的標(biāo)簽),從而被所有人疏遠。母親海蕊對班是又愛又怕,父親大衛(wèi)對他是真心厭棄,而家庭中的其他成員則是遙遙站在他的對立面,以一個審判者的姿態(tài)閱讀他、觀賞他、鄙視他。他們之間的矛盾幾乎是不可調(diào)和的,因為一家人的立場涇渭分明、觀點難以統(tǒng)一。時間能夠彌合的闕口里,一定不會存在原則與性質(zhì)上的沖突。而如海蕊、大衛(wèi)一家間的罅隙,存在著太多由利益矛盾引發(fā)的斷層,只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擴寬加深而已,又如何能夠彌合呢?
總有理想主義者,懷抱著烏托邦的美好理想,期盼萬物不爭且莫能與之爭。在他們心中,有著河出圖、洛出書的愿景,相信功不唐捐,相信鳳凰不出現(xiàn)是因為“德衰”。殊不知,有些事情根本就不能協(xié)調(diào),同樣也無法妥協(xié)。想要追求極致完美的人,結(jié)局卻往往是兩手空空。在這部小說里,海蕊就承擔(dān)了這樣一個角色。作為一個母親,她試圖調(diào)節(jié)家人跟班的關(guān)系,想盡可能地把班引導(dǎo)至社會能夠接受的范圍內(nèi)。結(jié)果卻是徒勞。時間越久,班的暴力和野蠻的行為也愈發(fā)讓人恐懼,一切都要付出代價——他不得不離開這個家庭。如果說,悲劇的根源在于班與“正常人”的差異,那么悲劇的正文便是從這里開始。
生養(yǎng)班的家庭甚至都無法接納他這個異類,何況是這個誘惑重重卻又缺乏寬容度的社會?從這一點看,在結(jié)局中班跨向自己圖騰導(dǎo)致的失足墜崖,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既是悲傷,也是快樂。
于他,這燈紅酒綠的世界就如同拿破侖的放逐地——圣赫勒拿島一般,是王者的孤島。
萊辛筆下的男主人公大多具有反叛與覺醒意識,在書中世界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里,他們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一部分。這些人性格中具有的叛逆成分使他們看起來像是被羈押的野獸,唯一的區(qū)別大抵只是處境不同,有的是已經(jīng)沖破了枷鎖,渴望推翻舊秩序、建立新的規(guī)章制度,如《幸存者回憶錄》里的青年領(lǐng)袖杰拉爾德;有的則是在困獸猶斗,在做無謂的掙扎,比如班。但他們都值得被理解,也應(yīng)該被體諒:對比那些“正常人”之間的背叛,他們至少是誠實的。對他們而言,除了離經(jīng)叛道,已然無路可走。
這世間,很多人畫心為牢,將自己牢牢束縛住,永遠理智而清醒,絕不做不該做的事情。雖然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相信宿命,但仍舊會有無數(shù)人前仆后繼地去踐行。我們稱他們?yōu)椤奥斆魅恕?,如《煉金術(shù)士》(再版后叫做《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的吉普賽婦人與撒冷王,一個要求許諾,一個則要求現(xiàn)實的報酬,總之都不愿意單向付出而沒有回報。很顯然,聰明的人太多了,誰都知道保全自己。而有智慧的人本來就少,更不要提那種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言人之不敢言、為人之不敢為的人了?!渡袂分兴鍪篱g的七宗罪:驕傲、暴食、憤怒、貪婪、情欲、嫉妒、懶惰,其根本都在人性的劣根性。至于外物,諸如金錢、名利,不過是誘因。人類愛財貪生實在是常事,不必將道德作為度量衡來進行審判,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接輿、漁夫一樣堅定操守。大多數(shù)的人仍是庸俗:高老頭的兩個女兒將父親榨成了橘子皮,杜魯門·卡坡蒂因《冷血》一炮成名后沉淪在名利場里。從人的本性而言,也是無可厚非的。生活何其狼狽不易,為了生存奔波的人們都有各自的辛酸苦楚。蘇格拉底所說的“別人為食而生存,我為生存而食”終究不是常人可以企盼的,至于同時代的孔子類似的言論 “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更是士大夫階級優(yōu)游自在的富貴人家事。從這點來看,為了生存而畏葸不前的人,反倒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我想,總該有一些傻氣的人,堅守信念、始終如一,成為物欲流俗中的一股清流,滌蕩著這霓虹燈泛濫的城市夜晚空氣。正如波德萊爾所言:“我們可以長久地沉浸在黑暗當(dāng)中,只是北極光有時會為我們呈現(xiàn)出玫瑰色的光環(huán),猶如地獄焰火的反射。”那種澤被大衢的光芒,足以讓任何人都戰(zhàn)栗與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