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光揚

波詭云譎的“明代書法案”

文/鄧光揚

一場普通民間借貸案，引發(fā)了一場“廉價書法手卷詐房款”與“天價書法手卷被賤賣”之爭，坊間傳議得沸沸揚揚。

今年五月底，法院對該案作出一審判決，但風波并未隨法槌的落下而平息。六月，爭訟雙方分別提起上訴，波詭云譎的官司再掀波瀾。一方當事人稱“開發(fā)商一房二賣，故意以廉價書法詐房款”；另一方當事人因明代書法手卷被賤賣，索償500萬元。透過唇槍舌劍的硝煙，我們不難聽見當事人 “藝術品擔保，想說愛你不容易”的一聲嘆息。

購房不成錢被套，房款轉眼變借款

夏日的南京國際機場，碧空如洗，綠草如茵。法國飛來的一架班機徐徐降落。派赴法國進修的南京某知名高校的伍良偉老師，意氣風發(fā)地走下舷梯，打開手機，向家人報告了“已安全著陸”的佳音。

隨即，他興奮地撥通好朋友魯鳴的電話：“我完成任務，回南京啦！”

在所有朋友中，魯鳴最先接到伍良偉歸國后的第一個電話是有原因的。伍良偉從航班免費提供的讀物中，“嗅”到南京房產投資的巨大回報，而魯鳴就是南京知名房地產企業(yè)的老總。

伍良偉努力從接風宴請、工作報告中脫出身，抽空找到魯鳴，開口就說要兩套房。

“我給優(yōu)惠價！”魯鳴十分仗義。他離開老板桌，與好友并肩入座后，吩咐沏茶的小姐把負責銷售的劉總叫來。

“伍先生有要求，盡管吩咐。魯總交辦的事，我全力以赴?！眲⒖傊t恭地遞上名片。

在劉總的接洽下，伍良偉選了兩套東南向、戶型好的房子，交納了50萬元房款。后來，他多次要求簽訂書面合同，明確房屋單價和總額、交納拖欠的余款，但魯鳴總以“用不著這么煩”為由一拖再拖。

為防夜長夢多，伍良偉便找劉總辦理買房手續(xù)。劉總支吾了半天，才訕訕告知一套另賣他人了、另一套抵押給銀行辦貸款了。

伍良偉氣得臉色發(fā)青，憋了半天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另給兩套吧？”

剩下的只有西北向的，每平米還高出1000多元。劉總聳聳肩，似笑非笑。

伍良偉剛要拂袖離去，魯鳴打來了電話：“明年的好房一定給你預留?！蔽榱紓バ碾m不悅，但別無他法，只好接受。

誰知，魯鳴因資金緊，沒再建房，希望伍良偉在原房款基礎上加足到100萬元作為借款，年息25%。

購房落空，房款又要不回，怎么辦？伍良偉沉默良久，只好隨魯鳴到玄武飯店，簽訂了借款協(xié)議。就這樣，伍良偉購房不成錢被套，房款轉眼變借款。

急匆匆欲買房，索債無果賣質物

時間如白駒過隙，還款期屆滿。魯鳴稱無力還款，再次要求寬延。這次伍良偉不樂意了，說除非拿房產作抵押。

“房子全抵押給銀行了?！濒旞Q無奈地攤了攤兩手，“不過我有150萬元拍來的一幅明朝書法手卷，要不，押給你吧？”

伍良偉心雖不愿，但不這樣又能如何？經過內心劇烈斗爭，最終說服自己接受對方以書法手卷質押的提議。

“有擔保總比沒擔保強。”伍良偉嘆了口氣，來到金陵飯店，接受魯鳴2007年9月3日寫下的字條：“九月底付利息。如不付，伍良偉可以處理字畫，價格由伍良偉定理。若到期后仍不還款，伍良偉有權處置變賣，所得款項用于抵償借款本息，如不足以抵償本息，魯鳴應補足?！?/p>

轉瞬到了九月底，伍良偉最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魯鳴依然分文未還。

“眼見著房價噌噌上漲，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賺錢的大好時機，心里那個急呀！”伍良偉加緊催款節(jié)奏，但絲毫沒見成效。

他心急如焚，急于籌款買房，呆呆地望著手中的借條和承諾，暗自嗟嘆。架不住家人的埋怨，伍良偉牙一咬，心一橫，終于向魯鳴發(fā)出最后通牒：再不還款，就變賣質押的那幅字！

“2008年3月，我先后以律師函、快遞以及和魯鳴妻子面談等形式，要求魯鳴還款或增加擔保；否則，以30萬元以下價格變賣那幅字?！蔽榱紓フf，“但魯鳴始終不予答復。”

“于是，我到書畫店咨詢相關事宜。書畫店告知‘作品真假不明，收藏界不感興趣。真品也就20萬元左右’。我又到一家拍賣店，以150萬元對外拍賣，但流拍了。”

流拍后，伍良偉經人指點發(fā)現，魯鳴提供的手卷拍賣參考圖錄上注明 “參考價：45萬元左右”。

伍良偉便以此參考價另尋買家，終于找到一位出價25萬元的買家。他又向魯鳴發(fā)送手機短信：“你遲遲不履行承諾，本人急用錢，有人出價25萬元，如無實際措施解決問題，質押物轉讓，特此告知。”魯鳴依然不作回應。

最終，伍良偉以26萬元變賣書法手卷。

書法價格爭議大，貴賤不明雙雙被駁

伍良偉變賣書法手卷得款26萬元后，仍有巨額本息被拖欠未受償?！敖洸蛔〖胰说膽Z恿，加之憎恨朋友出爾反爾，2009年8月終于撕破臉皮，訴請南京市建鄴區(qū)人民法院，判令魯鳴清償借款余額?！?/p>

圍繞“書法手卷究竟價多少”這一爭議焦點，這對昔日的好友對簿公堂，唇槍舌劍，各不相讓。

“他能做初一，我就不能做十五啊？”第一次開庭不久，魯鳴也以一紙訴狀，反將伍良偉送上了被告席。由此，本就波譎云詭的案件，平添了更多波折。

魯鳴在訴狀中稱：本人購買明代王寵的《行書十律》書法手卷出資150萬元，外加傭金等費用共計170萬元；伍良偉以26萬元惡意賤賣書法手卷；現在明清書畫價格大漲，《行書十律》的當前市場價為500萬～1000萬元。請求法院判令伍良偉賠償500萬元經濟損失。

為證明其主張的事實，魯鳴的律師出示了如下證據：當年向拍賣公司匯款的單據、北京豐源堂文化公司的情況說明，用以證明2004年12月自己購買書法作品的價格加傭金計170萬元；2010年江蘇省收藏家協(xié)會鑒定委員會證明涉訟手卷拍賣價在500萬元至1000萬元之間；2008年1月伍良偉委托南京愛濤拍賣公司以150萬～180萬元的價格向外拍賣。

伍良偉辯稱：以150萬元底價對外拍賣，一因魯鳴出質時自稱手卷系其花150萬元拍賣而得，二因魯鳴當時所欠本人的本息約150萬元，所以報這一心理價位，但最終流拍了，說明質物不值150萬元。流拍后，本人找知名書畫店和書畫界人士詢價，或說是假，或說不值那個價。

通過爭訟雙方的舉證質證、法庭辯論，建鄴區(qū)法院審理查明：魯鳴2005年8月15日向伍良偉借款100萬元整，期限一年。14個月后，因魯鳴不能還款，雙方又簽《續(xù)借款協(xié)議》，約定：自首個還款期屆滿次日起，續(xù)借九個月（至2007年5月15日止），仍按原定年利計息；魯鳴當于2007年1月31日前還清前期借款一年半的全部利息，否則折入本金計算復利；為確保債權實現，魯鳴藏品——明代王寵《行書十律》手卷向伍良偉質押擔保，保證其為真跡，合法物權無爭議；伍良偉應妥善保管質物，保證完好無缺，受償全部借款本息后，向魯鳴歸還手卷；伍良偉將質物存入銀行保險柜，借款期限內不得處置，但若不能到期受償，有權處置變賣，用以抵償借款本息；如質物變賣款不足以抵償借款本息，魯鳴應予補足，伍良偉亦有權追索，利息計至最后清償日。

法院認為:伍良偉接受書法手卷質押時應當預見質物價值與債權數額大致相當，因魯鳴不履行到期債務有權依約處分質物，但所舉證據不足以證明處置質物前已有效通知魯鳴，在債權增加、書法手卷無市場參考價值的情況下以26萬元變賣質物缺乏依據，故伍良偉主張以26萬元抵扣本息、請求判令魯鳴歸還余款無事實和法律依據；魯鳴將書法作為質物交付時明確約定如不能履行到期債務伍良偉有權處置變賣，魯鳴怠于履行到期債務時伍良偉變賣質物符合雙方約定，魯鳴不能舉證證明手卷的當前市場價格，且手卷經其允許變賣而無法提交法庭，故魯鳴請求賠償500萬元損失無事實和法律依據。2012年5月，法院一審判決駁回伍良偉、魯鳴的訴訟請求。

不服一審判決，雙雙提起上訴

一審宣判后，伍良偉、魯鳴均不服。2012年6月初，先后提起上訴。本就波詭云譎的案件再掀波瀾。

魯鳴上訴理由與最初起訴時大體一致。主要是：伍良偉明知質押物的實際價值，惡意低價處置質物侵害出質人合法利益；近年來，明清書畫作品價格大漲，其當時購進該作品就花了170萬元，現在應該在500萬元以上。

為此，伍良偉向南京中院提出：要求魯鳴出示關于該幅書法手卷的買受人和拍賣人簽署的成交確認書，由拍賣師、記錄人、買受人簽名的拍賣筆錄，支付成交款和傭金的發(fā)票。因為我國《拍賣法》規(guī)定：拍賣時應當制作拍賣筆錄，由拍賣師、記錄人簽名，拍賣成交的，還應由買受人簽名；拍賣成交后，買受人和拍賣人應當簽署成交確認書；拍賣有關業(yè)務經營活動的完整賬簿、拍賣筆錄和其他有關資料，至少保管五年。

目前，南京中院正在抓緊審理此案。

法博士點評

目前藝術品一級市場不成熟、拍賣行業(yè)不規(guī)范、評估體系不健全，而監(jiān)管機制、法律法規(guī)也均尚未成型，種種痼疾鉗制著市場的健康發(fā)展。健康的一級市場還未成熟之前，藝術品過早進入融資渠道未必是件好事。一旦雙方當事人達成擔保意向，盡量將質押、抵押的藝術品托管到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防止出現藝術品“貍貓換太子”；盡量明確約定條件成立時將擔保物變現的方式、方法、形式；變現時，盡量在雙方共同見證下進行，防止類似于本案的“天價與廉價”之爭。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