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利敏
那一縷將軍墨香上海警備區(qū)原副司令員、少將相守榮側記
文/冉利敏
選擇或許是一種哲學,關于生命的哲學,你選擇融入什么樣的群體,這是你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內心素描,它決定了你的生命質量以及色彩。
我很樂意走入相守榮將軍的生活圈子,選擇生命中最有價值、最珍貴的東西,細細感悟已離我們漸行漸遠的那一代軍人在艱難困苦歲月中所磨煉出的那種堅忍不拔的意志,以及質樸、忠誠、樂觀、“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人文情懷。
黃海之濱,奎山腳下的一個古鎮(zhèn)——魯中南日照縣夾倉鎮(zhèn),1933年1月的一個淡淡晨霧的清晨,在土地盡頭,當一輪旭日從地平線上升起時,小鎮(zhèn)上春生胡同中一個低矮的草屋里,一個男嬰誕生了,他就是本文的主人公相守榮將軍。將軍出生于書香人家。祖父曾在清朝翰林院做事,德高望重;祖母尊崇行善積德,鄉(xiāng)鄰口碑甚佳。將軍的父母親恪守祖訓,為人厚道,盡管生活艱難,仍毅然送子習文練字。將軍六歲起上了三年的私塾,勤學苦練,練得一首好字,小小年紀就為鄰家寫對聯(lián),被鄉(xiāng)鄰老先生譽為“春生胡同里的好筆性”。
將軍少年時,對讀書近乎于癡迷,1946年求知心切的他惜別相依為命的母親,報考山東省立濱海中學,最終被錄取。在學校學習數(shù)學、物理、語文、社會發(fā)展史以及人生修養(yǎng)立身之道,相將軍廢寢忘食地暢游在知識的海洋中,汲取養(yǎng)料,成為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
1947年年初,國民黨在美國的支持下,撕毀停戰(zhàn)協(xié)定,以其裝備精良的430萬軍隊,對共產(chǎn)黨控制的解放區(qū)發(fā)動了全面進攻。山東解放區(qū)是其重點進攻的主戰(zhàn)場。剛滿14周歲的相將軍決然別母從戎,奔赴硝煙彌漫的解放戰(zhàn)場,當了一個通信兵,開始了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軍旅生涯。
通信兵對技術要求很高,要學習電話學、電工學,還要學習架空明線的技術。教員都是科班出身,有兩名還是原國民黨軍起義的通訊技術軍官,教學非常嚴謹。在嚴酷的戰(zhàn)爭中,既要跟隨部隊行軍打仗,又要戰(zhàn)地學習有線通訊技術,怎樣架線、怎樣掌握鐵線和被覆線的接續(xù)技術以及埋設電桿的搗固要求等等。相將軍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他拿出以前在濱海中學刻苦學習的勁頭,在通信兵中很快嶄露頭角,理論考試和實際操作都取得了“雙百分”的好成績,得到時任電話管理局李臨川副局長(建國后曾任郵電部副部長)的贊揚。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戰(zhàn)事中,通信兵要不怕犧牲。由于通往各方向的電話線經(jīng)常會遭到特務的破壞,通信兵常常要出去尋線,和特務發(fā)生正面遭遇的事時有發(fā)生,有時雙方都能聽到對方的腳步聲,互相搜索,稍不注意就會成為特務狙擊手的點射目標,所以犧牲也是常有的事,“提著腦袋干革命”一點也不是虛妄之言。
“男兒本自重橫行,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相將軍從1947年初參加解放軍到全國解放,他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從轉戰(zhàn)華東直到“戰(zhàn)上?!薄W詈?,作為無線電機務員和軍區(qū)機關跟隨陳毅元帥接管上海。
1949年8月,因工作需要,相將軍隨華東軍區(qū)領導機關一部分人奉命調南京,在“華東軍區(qū)、第三野戰(zhàn)軍”司令部通聯(lián)處倉庫邁開他人生堅實的步伐。
1985年11月,相將軍調入上海警備區(qū),先后任參謀長、副司令員。1988年9月授予少將軍銜。
“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huán)?!?將軍就是朝朝歲歲磨煉出來的。拿破侖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士兵。”但不是誰都能當將軍,作為將軍需要具備很多內在的精神以及學養(yǎng)?!吧裢軍^武,儒雅更知文”。2002年,相將軍將他的軍旅生涯匯集寫了《磨煉——我的軍旅生涯》一書,既是對過往歲月的回憶,也是一本很好的人生教科書。
軍人的書法自成一格,面貌清晰、不滯澀、不圓滑。它們渾然、雄健、瀟灑的筆觸,抵達人性深處時,書法所釋放的精神,是形而上的。
“武能馬上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彪x休后,相將軍被華東理工大學聘為客座教授,被《上海灘》雜志聘為顧問。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書法。今年6月的一天,相將軍讓上海著名畫家、華東師范大學譚根雄教授約我去巨鹿路作協(xié)一見。將軍有請,當然是欣然前往。
巨鹿路675號,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La Mer Café 咖啡館,一進咖啡館我就被這氣場鎮(zhèn)住了,非常古典、優(yōu)雅、浪漫、海派的氛圍,一張鋪著白桌布的長方桌邊圍坐著一群上了年紀卻氣度不凡的男人,飄來陣陣咖啡焦香。除了相將軍、譚教授在座,還有上海警備區(qū)原司令員、少將王文惠,南京軍區(qū)原副參謀長、少將曾照喜,上海警備區(qū)原政治部主任、少將田金生,總政治部南京政治學院政治部原主任、少將懷耀生,上海警備區(qū)原副司令員、少將張先漢,著名作家、詩人白樺,華東師范大學教授汪志杰、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臧建民。藝術總監(jiān)欒斌先生站在椅子上手拿卷幅,正在一幅一幅地介紹在座將軍們的書法作品。
瞬間的凌亂讓“渺小”這個字眼立刻閃現(xiàn)在我的腦中,我從未感到自己如此“渺小”過。天哪!這些老將軍的書法簡直就是鬼斧神工。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可真不是虛言。難怪將軍們個個氣宇軒昂、挺拔健碩、風骨錚錚。心中不由地暗想如今有幾個年輕人能有如此的氣度?那是歲月和素養(yǎng)積淀融化在一起的精華。正如譚教授評價將軍們的書法:軍人的書法倒是自成一格,面貌清晰、不滯澀、不圓滑。它們渾然、雄健、瀟灑的筆觸,抵達人性深處時,書法所釋放的精神,是形而上的。
相將軍書法有“童子功”我是知道的,但沒有見過他的字,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柔中帶剛、字正腔圓、筆鋒瀟灑、厚德載物、學養(yǎng)深厚,足見文人之氣及軍人之力。家學是有淵源的,相將軍的文膽筆力來自于前清翰林院祖父的基因遺傳,而他又把這傳給了兒子相偉。相偉從小在父親的熏陶下,苦練書法,如今也寫得一首好字,可圈可點,讓人刮目相看。
相將軍怡心達觀,寧靜思遠。但金戈鐵馬、浴血奮戰(zhàn)、戎馬倥傯是軍人的畢生自豪,也是他們那一代軍人為了崇高理想而燃燒的生命火花。為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85周年暨上海解放63周年,相將軍和懷耀生等將軍聯(lián)合華東師范大學譚根雄教授倡議舉辦“軍旅書法家邀請展”,希冀傾翰墨之筆,臨池揮毫疾,寫人民軍隊的文明和威武之精神,彪炳它的歷史功勛與輝煌。
和平年代遠離戰(zhàn)場硝煙,然而,將軍們揮灑筆墨書寫戰(zhàn)士的心靈 ,他們還是那樣的年輕和昂揚。
第二炮兵首任司令員、南京軍區(qū)原司令員向守志上將為“軍旅書法家邀請展”濃墨粗毫寫了“藝海揚帆”四個大字,猶如定海神針般堅如磐石,足見一個軍區(qū)統(tǒng)帥大氣、威武與穩(wěn)健的作風。
著名詩人、作家、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白樺以一個老戰(zhàn)士的情懷書寫了“風何曾動”、“天下為公”、“疾風勁草”以及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輯錄,字體華麗靈動又不失剛勁有力。
新四軍老戰(zhàn)士、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華東師范大學藝術系創(chuàng)辦人汪志杰教授激情參與。他書寫的岑參“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岳飛“滿江紅”輯錄,“放浪形骸之外”,狂草中透露的是一個老軍人愛國憂思。
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殷國明對將軍的書法大加贊譽:曾幾何時,這些書法家是軍中猛將,沙場驍勇,傾聽過邊關虎嘯,拍打過城頭的欄桿,用自己的生命和激情點過將,布過陣,踏過萬里江雪,闖過千道險關。如今,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卸去戎裝,告別鐵馬金戈的生活,開始了另一種人生征程和精神之旅。在這里,他們的手中之筆,他們的筆下之墨,他們作品中的立意構圖和布陣縱橫,依然夾帶著昔日的日月風云,散發(fā)著戰(zhàn)地的豪情余韻,所謂“八千里路云和月”,所謂“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所謂“鐵馬金戈入夢來”,所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等,無不泄入了他們的筆端之下,無不透露出他們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和體驗。
在相守榮將軍的“人靜魚自躍,鳳定荷更香”的沉穩(wěn)靜定中,分明還蘊藏著“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的歷史記憶。而在懷耀生將軍的“大其心以容天下物”的抒寫中,足見其朗朗明月的大漠情懷,至于荊春旺將軍的書法則以“拙”見“厚”,與田金生將軍、王文惠將軍的書法相映生輝。相偉的俊秀長書、張先漢將軍的風雅之寶、顧金生將軍的天馬行空、曾照喜將軍的情韻無限。將軍們的書法魅力源自生命,發(fā)自性情,因為這是一種原發(fā)性的身心高度合一、極度興奮和隨心所欲的生命寫真。雖然書體、筆力、用墨各有不同,但這是一種永恒的、對于生命極致狀態(tài)的渴望、期待與追求,也是老兵永遠前行的動力。
書法是一種文化語境,它和你交流著書寫者的心境與情態(tài)。我極度同意這種說法,因為從軍旅書法家的筆墨中我感受到他們曾經(jīng)滄海的英雄本色,感受到他們的生命之美和性情之美,揮毫潑墨,真率與沉穩(wěn),深情躍然紙上。
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懷與不羈,墨香四溢,坦陳抒懷,我想掬起那一抹將軍墨香,嗅之,品之,贊美之。隨鯤鵬一飛沖天,在歷史的回聲中去體驗生命的不屈與藝術的雋永。
在建軍85周年的紀念日,相將軍等老同志以“軍旅書法家邀請展”這樣的藝術形式去紀念一支軍隊的軍魂,可敬可賀。我想,每一個見過將軍書法的人,一定會愛上它。品美,不僅是單純的書法張力,而是品出一個軍人戎馬一生的浩然之氣和風骨之美。
從1986年起,相將軍主持編寫了有史以來第一部《上海軍事志》和《上海軍事編年》。并先后擔任上海市委人民武裝委員會、保密委員會、地方志編撰委員會和人民防空委員會、上海市軍事設施保護委員會副主任、市無線電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南京軍區(qū)老戰(zhàn)士書畫協(xié)會理事以及上海國際戰(zhàn)略問題研究會副會長等職。
相將軍經(jīng)歷過南征北戰(zhàn)。謙遜、自律、親切,話語不多,但你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時刻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儒學之風、仁義之氣。
一個人的品行并不是從天而降或一蹴而就的,而是深受個人成長環(huán)境的影響。相將軍出身于孔子的故鄉(xiāng),山東前清翰林院家庭,家風儒學醇厚。血親人倫、修身存養(yǎng)、道德理性、忠孝仁義禮智信終為他的立身之本。他對母親極為孝順,戰(zhàn)爭中,兒行千里母擔憂。戰(zhàn)后得知母親因自己當兵在外,一人孤苦無依,吃的是山芋藤磨成粉做的窩窩頭,酸楚得幾次人后偷偷落淚。因此,新中國成立后他對母親極盡孝悌,精心贍養(yǎng)母親直到最后為老母送終。
在戰(zhàn)爭年代,食物匱乏,生活艱辛。但相將軍無論是對駐地群眾還是對戰(zhàn)友都關愛有加,“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的傳統(tǒng)美德時時閃現(xiàn)在他身上。1947年中秋前后,部隊打了勝仗,繳獲了一批美制牛肉罐頭,每個干部戰(zhàn)士分了四盒,大家都如獲至寶舍不得吃。相將軍自己只留了一盒,卻將其余三盒分送給了房東以及鄰居的老人和孩子,其時他自己也才是十五六歲的孩子,正是能吃會長的年紀。
1948年寒冬,相將軍從通訊局總機班調到衛(wèi)生部政治部秘書室工作。一個患了肺病的戰(zhàn)友在去看病的途中借宿在相將軍的寢室。晚上,那戰(zhàn)友瘦弱的病體在寒風的呼嘯中顫抖,不時地咳嗽。第二天早晨,戰(zhàn)友要走了,相將軍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的毛毯和戰(zhàn)友的背包捆在一起。盡管那戰(zhàn)友再三推辭,但相將軍說:我年小耐凍,你有病需要保暖,帶著吧,一方面御寒,一方面留作紀念。戰(zhàn)友拗不過相將軍真心誠意,把口袋里唯一一支自來水鋼筆作為回贈。其實那條美制毛毯相將軍十分珍惜,那是幾個月前,部隊在繳獲美蔣物資中發(fā)的,他帶著它冒著槍林彈雨穿越蔣軍膠濟路封鎖線,寧可丟棄其他行李,也舍不得扔。有的戰(zhàn)友背不動,不得已把毛毯一剪為二,只留一半。而相將軍咬著牙將這條毛毯完整地從膠東背到五蓮,又帶到諸城。如今忍痛割愛,為的是那生死與共的戰(zhàn)友情。
在如今人性的美德屢屢遭受顛覆之時,我們來回味那些艱苦歲月中人與人之間真摯樸實的情意,是否會覺得一股甘露沁入心脾呢?是否會讓你感動得欷歔落淚呢?
相將軍出生于儒學家庭,忠孝仁義禮智信促成了人生觀的基點,但從14歲起他就在解放軍這個大熔爐里歷練成長,軍隊中老紅軍無私無畏,拋家舍業(yè),不計個人功名利祿、默默奉獻的高貴品質也影響著他的世界觀與價值觀。在南京通聯(lián)處倉庫時,有一位1929年參加紅軍的羅傳定同志,當年他任赤衛(wèi)隊大隊長時,國民黨懸賞五百大洋要他的人頭,敵人聽到他的名字,都聞風喪膽。在洪湖革命根據(jù)地是個家喻戶曉的風云人物,但渡江南下后,他不計較個人地位待遇,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地在倉庫擔任保管員的工作。這些老紅軍的人格魅力感染著相將軍,所以在建國以后的生涯中他只求努力工作,淡泊名利,在他的身上凝練出一種傳統(tǒng)美德與革命者寬廣胸懷完美結合的氣度。
看了他的書法你更能體會到“風范”二字,他的字柔中帶剛,圓潤而不失力度。那是歲月的痕跡,那是一種學養(yǎng),那更是生命的英氣和豪氣。
1993年相將軍離休后,他依然保持當年在軍隊的革命傳統(tǒng),駐扎一地,造福一方。與駐地群眾建立其深厚的軍民魚水情。2000年,他居住的景華小區(qū)有不少生活困難的老人,他經(jīng)常上門問寒問暖,同時向居委會提議建立幫困助老基金,并和夫人一起帶頭捐贈1萬元,在將軍的帶頭下,居民們紛紛慷慨解囊,基金會成立以來,為社區(qū)困難老人辦了許多實事好事。
小區(qū)下崗職工董先生的兒子身患惡疾被迫休學,一家人陷入困境,相將軍不僅幫小董聯(lián)系醫(yī)院,尋找醫(yī)術高超的醫(yī)生,還送上了一部分醫(yī)療費。
大年初三,老人葉雅言、汪伯繩要過百歲生日了。相將軍夫婦起了個早,買了老人喜歡吃的菜,為老人辦個家庭宴,還讓外孫、孫女給老人敬酒,并給兩位老人送了紅包。
“近者悅,遠者來”和“四海之內皆兄弟”是儒學及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倡導和睦,友好相處,對社會穩(wěn)固起到了凝聚作用。我從相將軍的身上看到了德化社會、德化人生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遺傳基因,這是當今社會的寶貴財富,相將軍的身體力行無愧為社會典范,弘揚與繼承則是我們這一代的職責所在。
80歲的老將軍依然健碩,風采照人。他依舊是一名運動健將,依舊每天活躍在他最喜歡的乒乓球桌左右。
如果有機會歌唱,我定然為將軍獻歌一首,那會是什么?當然一定是這首《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它好比大松樹冬夏常青
它不怕風吹雨打
它不怕天寒地凍
它不搖也不動
永遠挺立在山巔
……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