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強
一把遮陽傘,一只小圓凳,便是鞋匠的工作單位了。當然還有錘子、釘子、剪子、皮子、鞋跟、膠水等各種工具和材料,那些工具和材料放在一個分層的木箱里,木箱下面有4個輪子,鞋匠就靠這4個輪子將她的工作單位在她租住的地下室與小區(qū)東面的一個丁字路口之間滾來滾去。
在我的印象中,鞋匠大都集中在繁華的街道,幾個、十幾個一字排開。有了一定客流,才會有相對穩(wěn)定的生意;有了一定規(guī)模,才會產生廣告效應。而且,那些鞋匠全是清一色的男人,粗糙的大手,黑紅的臉膛,拇指上裂著口,口子上結著痂,眼睛渾濁,目光茫然,頭發(fā)在陽光和風的作用下焦黃如枯草。形容粗糙,日子也粗糙。一碗刀削面,呼嚕呼嚕吃得山響,然后將大手在衣服上一抹,牙齒間還沾著菜葉,就又開始干活了。
但我說的這個鞋匠,完全不是那種情形。她的鞋攤在小區(qū)東面的一個丁字路口,那個地方只有這么一個鞋攤。你很難想到,在沒有流動人口的小區(qū)里面,居然還有一個修鞋的攤子。鞋匠是個50歲上下的鄉(xiāng)下女人,慈眉善目,說起話來柔聲細語,衣服雖舊,卻洗得干干凈凈。我每次去修鞋,都見她忙著,于是感嘆,在這樣的地方,竟也生意這么好!她一笑,都是回頭客。
鞋攤的對面,停著一輛農用車,車上和車子周圍是各種蔬菜和雜糧,攤主也是一個和鞋匠差不多年紀的鄉(xiāng)下女人。有時,對面的攤主過來看鞋匠修鞋,一邊看一邊和她扯些閑話,夸獎她的手藝。鞋匠輕聲說,比不上孩兒他爹,他爹手藝出了名的好,可惜去得太早,要不然我也不會干這個。說完眼圈就紅了,只低頭干活兒,不再言語。
偶爾有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在鞋匠的身邊追逐嬉戲,因為不遠處就是一所中學。望著那一張張清新、天真的面孔,鞋匠的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神情怡然地告訴我,再過一年,她的兒子就大學畢業(yè)了。她用一個鞋攤,支撐了兒子小學、中學,直到大學的全部費用。我一驚,你干這個多少年啦?答,21年。一直在這兒?一直在這兒。天啊,在這樣一個僻靜的丁字路口,她居然將單調的修鞋生意不聲不響地維持了21年。
鞋攤對著一條東西向的柏油路,柏油路的盡頭,100多米的地方,是一個證券交易大廳。有一天,她看我滿面春風地從東邊走過來,笑說,發(fā)財了吧?我不解。她說,從股市出來的人,高興的就是發(fā)財了,垂頭喪氣的就是賠錢了。然后抬手一指,那邊人一多,股市就火了;人一少,股市就冷了。我問,你買股票嗎?她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露出一絲淺笑。
不是股民,卻見證著股市的起起落落。隨著財富的更迭,咫尺之間上演了多少人間大戲,悲劇、喜劇、鬧劇……而她安于一隅,只是一個看戲的人。有人說,鞋匠有福。這讓我想起古訓里的四個字——心安是福。
編輯 / 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