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愛素
《蜜蜂的秘密生活》:激進女性主義的烏托邦
王愛素
通過對蘊含在小說《蜜蜂的秘密生活》中的激進女性主義意識進行深入分析和評論,總結(jié)出該小說采用了兩種策略反抗父權制:建構(gòu)女性家園和女性宗教。小說中的女性家園里人們相互團結(jié),不依附男性,享有女性自主權,并擁有自己的宗教信仰。小說作者基德對該家園與外部世界的關系采取淡化,表明了它的烏托邦性質(zhì)。而其烏托邦性質(zhì)表明,建立在刻意淡化和削弱與男性聯(lián)系基礎之上的女性家園,并不可能真正消除現(xiàn)實社會的性別和種族問題。
《蜜蜂的秘密生活》;激進女性主義;烏托邦
基德的小說《蜜蜂的秘密生活》是一部青少年文學作品,雖然青少年文學的讀者對象一般定位在13歲到20歲之間,但青少年文學絕不是內(nèi)容簡單而沒有深刻內(nèi)涵的文學?!睹鄯涞拿孛苌睢芬肓思みM女性主義這一當代意識形態(tài),賦予了這部小說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小說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的南卡羅萊納州,以13歲的女主人公莉莉?qū)で髿w屬為主線,描寫她離家出走,和黑人女仆一起來到一個黑人經(jīng)營的養(yǎng)蜂場。在養(yǎng)蜂場里生活的人絕大部分都是黑人女性,她們自給自足,團結(jié)友愛,維護女性權威,而男性處于邊緣地位。在那里莉莉找到了生活和情感的歸屬。
與女性主義相比,激進女性主義反對婚姻和家庭生活。斯坦頓(Stanton)在《女性圣經(jīng)》中指出婚姻系統(tǒng)是男性所建立,是為男性行使他們的權力,欺壓女性服務的系統(tǒng)(Stanton,1972:7)。吉爾曼提出家庭是婦女的監(jiān)獄,使婦女成為“社會白癡”,從而危及整個文明的進步(參見何念,2010:96)。因此女性只有通過反對婚姻和家庭來獲取自由和經(jīng)濟獨立。激進女性主義者組織起女性社團來提高女性覺悟,反對男性霸權,例如“女權主義者”“紅襪子”和“紐約激進女性主義者”等。這些組織排斥男性成員以及結(jié)了婚的女性成員從而擺脫男性的影響。激進女性主義者還提出了發(fā)展女性宗教信仰等。基德將這些激進女性主義思想融入了小說創(chuàng)作中,在小說里構(gòu)建了一個女性家園,這個家園的成員以女性為主,女性擁有絕對的權威。她們通過養(yǎng)蜂獲得經(jīng)濟上的獨立,并在此基礎上,構(gòu)建起她們的宗教信仰。
小說中的女性家園是一種“政治烏托邦”的構(gòu)建。“政治上的烏托邦就是無論現(xiàn)在和將來決不能實現(xiàn)的一種愿望,是不依靠社會力量,也不依靠階級政治力量的成長和發(fā)展的一種愿望?!雹僭谛≌f中女性家園沒有廣泛的群眾基礎,也沒有階級力量的強大支持,最終只能走向空想。
基德通過女主人公莉莉的視角,利用莉莉的親身經(jīng)歷來見證女性家園的建構(gòu),并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講述一位少女在父權制社會和女性家園中的不同感受。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人類得以生存的最基本載體。在父權制社會中,莉莉擁有的是暴力、冷漠與不堪的回憶。她被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地體罰,得不到父親的關心,甚至因為被父親欺騙說自己是殺死母親的兇手而活在自責和悔恨中。而正是在女性家園中莉莉感受到家的溫暖。這個女性家園的成員之間本著相互關愛的原則,互相關心、互相慰藉,她們總是集體活動,不分彼此。莉莉在這里看到八月(August)的養(yǎng)子扎卡在被白人毆打并被逮捕的時候,大家如何合力想辦法保釋他出獄。而五月(May)聽到扎卡入獄的消息,深受刺激,因承受不了痛苦而留遺書自盡時,大家又是如何互相安慰,共同度過痛苦的日子。當莉莉的父親前來帶她走的時候,家園里的成員們排成一堵墻似的捍衛(wèi)莉莉的選擇權,最終留下了莉莉。
雖然有女性家園內(nèi)外的生活對比,但基德在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幾乎將所有的目光投向女性家園內(nèi)部的生活,而回避了其與外界的聯(lián)系。首先是這個家園得以運行的物質(zhì)基礎:女性家園里成員的事業(yè)。這個家園的成員以黑人女性為主,其成員八月、六月(June)和五月等主要以養(yǎng)蜂為生活來源,八月的養(yǎng)蜂事業(yè)做的很大,遠近聞名。所以莉莉憑借一張“黑人瑪利亞”的畫像就順利找到了養(yǎng)蜂場?;略谛≌f里利用莉莉的所見所聞,詳細描述了八月的養(yǎng)蜂場地,養(yǎng)蜂設施,她們?nèi)绾渭毿恼樟厦鄯湟约鞍嗽轮v述她的養(yǎng)蜂心得和她對蜜蜂與人的關系的理解:她說當蜜蜂停在你額頭的時候,它是在警告你要小心了,而你只要給它愛的訊息,它就不會傷害你(Kidd,2002:149)。這也是女性家園成員的行為準則。五月負責家里的家務工作,基德描述她如何將廚房里的蟑螂小心翼翼地引出屋外,介紹她做出的美味佳肴等;而六月是一個黑人學校的音樂教師,還負責為過世的人彈奏哀歌。但是基德對六月在外面工作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幾乎只字未提。至于其他成員的生活,基德更是忽略不計了。另外在女性家園的生活中,成員們拒絕與外界的接觸和聯(lián)系。一次,電視里報道新聞:黑人們一路從弗羅倫斯、奧蘭治堡等地游行示威至哥倫比亞街頭,要求政府落實公民選舉權時,八月關掉了電視。她說人不能夠改變這個世界,她只關注她的養(yǎng)蜂事業(yè),與其徒勞地做這些事還不如把自己的生活照顧好,這才是現(xiàn)實的(Kidd,2002:166)。她們對外界的規(guī)避從心底里為她們這個群體畫了一個圈,妄圖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安享美好。另外就偌大一個養(yǎng)蜂場來說,其蜂蜜銷量不錯,但對其銷售渠道,基德寥寥數(shù)語描述了其與外部世界的聯(lián)系:莉莉跟隨扎卡進城找律師法瑞斯特,了解到法瑞斯特先生將她們的蜂蜜擺在他的律師事務所的候客室里,適機賣給他的客人們?;挛ㄒ灰淮蚊枋鲈x開她們的生活環(huán)境去看明星杰克·帕蘭斯時,安排扎卡遭遇了被白人毆打的不幸并且被不公正地逮捕。在20世紀60年代種族隔離、黑人受歧視和不公正待遇的情況下,這個團體是不被人認可的。基德就此刻意隔離了該女性家園,令它失去群眾與階級基礎。
基德幾乎隔絕了女性家園與外界的聯(lián)系,但事實上她們不可能生活在封閉的烏托邦里。莉莉的父親生活在父權制社會里,雖然莉莉拒絕跟他回家,但他們的親情血緣關系始終不會改變。八月從事養(yǎng)蜂事業(yè)也不可避免與外界交易,何況她們的成員在家園以外還有別的工作,需要與外界密切聯(lián)系。雖然基德在寫作上回避了現(xiàn)實問題,但女性家園的成員們卻從事實上無法擺脫與外界的瓜葛,該女性家園縱然美好也只能是一種烏托邦。
小說中的女性宗教是一種“宗教烏托邦”的構(gòu)建。“弗洛伊德在《一種幻想的未來》一書中指出,宗教是人類發(fā)展初期,面臨外部的自然力量和人類自身的本能力量雙重挑戰(zhàn),而顯得無能為力的情況下產(chǎn)生。宗教的烏托邦為人類虛構(gòu)了一個天國”(轉(zhuǎn)引自劉曉文,1998)。在女性家園里,基德構(gòu)建的女性宗教擁有一套完善的宗教系統(tǒng):給與她們精神支柱的女神及女神雕像、圣經(jīng)、禱告文、定期聚會和一年一度的重要紀念日:“馬利亞日”等。女性宗教帶給信徒們心靈上的寄托和安慰,正如“女性主義者”組織提出的:女性宗教與馬克思主義、人文主義、自由主義等提供的信念一樣——我們不是注定失敗,我們總有一天會統(tǒng)治這個世界(Crow,2000:183)。
從莉莉剛加入這個家園時對女性宗教的一無所知到最后信仰該宗教,基德帶領著讀者隨著莉莉逐步認識它及其對女性的意義。關于女性宗教的來源,八月告訴莉莉,她們在天主教的基礎上,將黑人女性的特質(zhì)元素添加進去,從而創(chuàng)出擁有女性自身特色的宗教。只有擁有信仰的人才會有活力和激情?;略谛≌f中利用八月告訴莉莉“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看起來和他們自己很像的神”(Kidd,2002:141)?;陆o這些黑人女性構(gòu)建了一個特別的宗教和一個與她們一樣的黑人女神:“黑人馬利亞”。馬利亞是這個烏托邦的核心人物:精神領袖。從實體上來說,它只是一尊塑像,莉莉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覺得它是一個既令人敬畏又有親和力的矛盾統(tǒng)一體。她能感覺到它身上的強大吸引力,帶給人溫暖和寬慰。站在它的面前,每個人都是赤裸裸,毫無隱瞞的。莉莉很快就成為了它的信徒之一。從精神層面上說,她是信徒們(“Daughters of Mary”)的救世主。只要你向她敞開心扉,向她祈禱。她會給予你任何你所想要的幫助。當人們需要擺脫困境,需要尋求安撫和拯救時,他們只需要看著黑人馬利亞的塑像,馬利亞的靈就會把任何困難都帶走。“八月告訴莉莉說,馬利亞的靈在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找到,在石縫間、石林中甚至在人們的心里”。(Kidd,2002:141)馬利亞的核心地位因為她能滿足人們在精神世界對安全感和歸屬感的渴望而得到鞏固。
每天晚上莉莉和她們一起參加聚會,看她們跪在黑人馬利亞的雕塑面前,向她祈禱。禱告詞是:“萬福的馬利亞,充滿恩典,主與你同在。你在婦女中是有福的,你的兒子耶穌也是有福的。圣母馬利亞,天主之母,你為我們這些罪人祈禱,直到永生。阿門?!?Kidd,2002:191)這個祈禱詞以馬利亞為核心。馬利亞擁有將女性凝聚在她周圍,團結(jié)一致的能力。女性在馬利亞的庇佑下?lián)碛辛诵腋I畹男拍?。念完禱告詞,信徒們會向馬利亞訴說自己的內(nèi)心秘密,以得到馬利亞的祝福和啟發(fā)。而在父權制社會下的宗教中,圣母馬利亞只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出現(xiàn)在教會里。(Kidd,2002:220)
馬利亞在這個女性家園里無疑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這里最隆重的節(jié)日就是“馬利亞日”。每年的八月十五日到八月十六日下午,她們將舉辦一個盛大的紀念活動。十五日這天有一個盛宴。信徒們圍成一個圈,坐在桌邊,將烤好的面包掰下一小片喂給自己身邊的那個人,然后依次傳遞下去,象征著把愛和溫暖互相傳遞。就是這一天提供了一個契機使莉莉和六月化解了矛盾和誤會。在盛宴上,她們會再重演圣母“黑人馬利亞”振脫繩索、重獲自由的那個令人歡欣鼓舞的時刻。宴后,她們就蜂擁至馬利亞跟前用蜂蜜擦洗馬利亞的雕像,就像蜜蜂們用蜜漿喂養(yǎng)蜂王一樣。這樣一種狀態(tài)體現(xiàn)了馬利亞和信徒們之間的互動。信徒們對馬利亞的崇拜和敬愛表明了她們對自己信仰的忠誠。而女性宗教為她們提供了精神上的理想家園和超脫辦法,為她們的生活增添希望。
“黑人馬利亞”與父權制社會中的“上帝”其實在扮演著類似的角色,是一種渴望的意念的產(chǎn)物,也是一種幻想。馬利亞拯救人們脫離苦難的神跡正如耶穌對墮落人類的“拯救”:“他(耶穌)希望能有一個逐步建成的、新生的社會,希望不僅每一個人都能達到完美無缺的境界,而且希望建立一個世界范圍的、受到祝福的、純潔的社會?!?赫茨勒,1990:71)人們利用這種超自然的精神歸宿和行為方式來滿足現(xiàn)實世界無法得到的需求,是一種宗教烏托邦式的理念。在女性家園里,女性宗教一切以女性為本,女神馬利亞在保佑她們,拯救她們于苦難之中,以區(qū)別于父權制社會下的以男性利益為根本的宗教?;掳迅笝嘀浦心腥说闹鲗У匚晦D(zhuǎn)嫁到女性身上,是一種美好的愿望。最后基德借助八月的話說,女人最終還是要靠自己。這種女性崛起和女性獨立意識是女權主義的目標,激進女性主義者是通過采用了顛覆現(xiàn)實的極端方法,通過將女性與男性割裂開來并凌駕于男性之上來實現(xiàn)的?;略谛≌f中對女性宗教的推崇,一方面具有反父權制的徹底性,另一方面由于過分的推崇女性獨擋一面,最終失去平衡。因而女性宗教同樣更具有烏托邦性質(zhì)。
基德以青少年的口吻,以青少年的筆調(diào)書寫故事,在小說中構(gòu)建了一個全新的社會圖景作為女性棲息的理想家園,給女性提供了一個自由獨立的生活空間,帶給她們一定的心靈寄托,從而在精神層面為女性找到了擺脫“他者”的途徑。這表明當代流行的意識形態(tài)不僅深入成人文學,也滲入到青少年文學中,青少年文學也是有一定的思想深度的。雖然該烏托邦不能成為現(xiàn)實,但它推動著現(xiàn)實朝這種幻想狀態(tài)轉(zhuǎn)變,這也是一種進步。但這個女性家園建立在女尊男卑的前提下,其實質(zhì)是一個徹底顛覆了父權制的“女權制”社會,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一方面給傳統(tǒng)的女性氣質(zhì)帶來巨大的沖擊,另一方面又不能完全擺脫與男性社會之間的聯(lián)系,并不能很好地解決兩性和種族之間的問題。同時將一個社會問題作用于青少年身上,使得青少年在成長的道路上沒有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得不到良好的教育,也讓我們進一步反思青少年在成長道路上的各種問題。
注 釋
①引自《列寧選集》第二卷429頁。
[1]何念.20世紀60年代美國激進女權主義研究[M].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0.
[2]劉曉文.烏托邦精神與憂患意識[J].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社版),1998,(4):80 -83.
[3]喬·奧·赫茨勒.烏托邦思想史[M].張兆麟,譯.商務印書館,1990.
[4]Crow,B.Radical Feminism:A Documentary Reader[M].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0.
[5]Kidd,S.M.The Secret Life of Bees[M].New York:Viking Penguin,2002.
[6]Stanton,Elizabeth.The Women’s Bible,vol.1[M].New York:Arno Press,1972.
The Secret Life of Bees:An Utopia of Radical Feminism
Wang Aisu
The thesis mainly makes a critical study on the radical feminist ideologies embodied in the novel The Secret Life of Bees.There are two strategies that have been employed to fight against patriarchy in the novel.One is the construction of gynocentric community,and the other is the origination of“female religion”.Both Kidd’s evasion of describ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mmunity and the outside world,and her origination of a female religion in the gynocentric community present the Utopian essence of this community.Because of this Utopian essence,these two strategies can not eliminate the sexual and racial discrimination in the society.
The Secret Life of Bees;radical feminism;Utopian
I712.074
A
1672-6758(2012)05-0124-2
王愛素,碩士,寧波大學;教師,黑河學院,黑龍江·黑河。郵政編碼:164300
2010寧波大學學科項目“青少年文學理論研究”的部分成果,項目編號:XKW041
Class No.:I712.074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