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穎

缺失的世界 艱難的救贖

關 穎

關穎/吉林市廣播電視大學副教授（吉林吉林132002）。

鐵凝是新時期以來具有鮮明個性和卓有成就的女作家，她起初的短篇小說故事情節(jié)單純，后來隨著人生閱歷的不斷豐富，逐漸開始用長篇小說揭露人性的種種丑陋和殘缺，表現愛情缺失、身體缺失、心理缺失、人性缺失等，向生活的深層透視，揭示出作品內在的悲劇意蘊，探究并挖掘造成人生悲劇的內在原因，從而喚醒在痛苦中呻吟的人們。

一、守望者的苦澀

人們往往單純地認為愛情是神圣的、純潔的、絢爛的，然而鐵凝筆下的愛情卻也是殘缺的。鐵凝猶如憂傷而又孤獨的守望者，向蒼天向厚土尋找愛情，但現實生活中的愛情卻是殘缺的、灰暗的，也正是在這種苦澀的期待中，鐵凝完成了女性的自我救贖?！睹倒彘T》中的司猗紋生活在封建包辦婚姻的不幸之中，她的愛情是缺失的，盡管她也曾經追求并擁有過一段短暫的令人向往而又神圣的愛情。正如書中所說：“在毒水里泡過的司猗紋如同浸潤著毒汁的罌粟花在莊家盛開著?！倍@種報復行為正是對長期以來重壓女性身上的封建傳統(tǒng)文化的抗爭和反抗，也是對封建文化浸染下的女性觀念的挑戰(zhàn)。

愛情經常與性欲、浪漫、金錢、權力和婚姻聯系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鐵凝認為，愛首先需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真實自然的面對，但這可能很少出現。“愛是太艱難的一件事，在我們這樣的時代，愛是什么？——愛如果不是那個尋找愛的過程又是什么呢？”《無雨之城》中新提升的副市長普運哲，與妻子葛佩云毫無愛情可言，家庭生活單調枯燥，偶然認識了美麗聰慧的女記者陶又佳，潛伏在內心深處的愛情被喚醒，于是進入了婚外戀的漩渦。正當他們?yōu)閻矍槭钢静灰频臅r候，普運哲因為突然遇到被提拔為代理市長的機會，仕途的誘惑、權力的吸引，使他終于斬斷了所謂的生死不渝的情緣。愛情，對他們而言，只是在需要時的真誠諾言，使愛情成為犧牲女性的一種虛空的等待。人本身是需要精神信仰來支撐的，然而當今社會是講求金錢、權力和利益的時代，于是越來越多的人為了適應生存環(huán)境而放棄了作為人的根本精神信仰，而追求愛情的人則成了脫離時代的小丑。

鐵凝作品中的愛情守望者，當他們無法得到奪目的愛情后，便試圖用性來證明他們的愛情，但同時也是一種無力的扭曲的證明。在蒼天之下，厚土之上，愛情無處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愛和性本身是不可分的，但在鐵凝作品中卻是分裂的，可以說是人性的一個悲劇，一個殘缺，在揭示這種人性殘缺的同時，也表達了人們對真正愛情的呼喚和企盼，歌頌了女性情愛之外人性之善的一面。

二、苦難者的痛苦

說到殘缺，人們會提到身體的殘缺，這也是鐵凝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主題。她小說中塑造的人物大都是平凡世界的平凡人，在他們身上，盡管是一個小小的殘缺，也會導致一個人一生的悲劇命運?！睹倒彘T》中的姑爸是男權社會下缺乏行為能力的畸形產兒，新婚之夜遭到了捉弄式的拒絕之后，她主動泯滅了女性特征，通過改名、易裝等舉動企圖強化自己的非女性身份，而最終她被“文革”所戕害。

某種文化特征掩映下的人們，似乎什么都能扮演，惟獨不能扮演自己，這是一種心理的殘缺?！睹倒彘T》中司猗紋在情感上失去了寄托，精神上又得不到安慰，她走上了以變態(tài)釋放內心的壓抑，以自虐和虐人為游戲的變態(tài)道路，開始向周圍的親人、向社會進行瘋狂的報復?！八龥Q心拿自己的肉體對人生來一次褻瀆的狂想”，在月朗風清之夜，司猗紋對公公進行惡作劇般的亂倫，報復后的快感讓她得到了一種變態(tài)的滿足。司猗紋身上的這種逼近原生狀態(tài)揭露了她變態(tài)的殘缺的性心理及隱藏在其文化人格中的道德虛無主義和自瀆傾向。而她對每一個踐踏環(huán)境的勝利本身又是對自己靈魂的踐踏。在現實生活中喪失理性，不能不是一種失落者的心理缺失的表現。

三、失落者的毀滅

在鐵凝的小說中也揭示了人性的殘缺，顯示了頹敗者的痛苦。《大浴女》中尹小跳和尹小帆這對姐妹，小時候相依為命，手足情深，尹小帆對尹小跳是崇拜的、順從的。生活上，尹小跳為尹小帆洗衣做飯，情感上二人甚至心有靈犀地放棄阻止尹小荃跳井，使讀者不得不為這對姐妹的“真情”而感動不已。然而隨著尹小帆的逐漸成長，漸漸有了自己的思想，二人的距離拉開了，也不再無話不談了。尤其是尹小帆去了美國之后，與尹小跳的爭吵成了她發(fā)泄內心情感的需要。尹小帆所展露出的刻薄、自私、虛榮、愛出風頭等人性中的負面因素，實際上是潛藏在尹小跳心靈深處丑陋一面的放大。其實，尹小跳也是刻薄的、自私的，有很強的虛榮心，也愛出風頭，只不過被尹小跳隱藏起來，沒有像尹小帆那樣表現得明顯突出而已。如尹小跳與方竟初次見面時，方竟四周圍滿了俊男靚女，而她卻選擇了后退。也許是出于膽怯，“但不可否認在她內心深處是有一點兒想與眾不同的意思的”，她想以此來引起方竟對她的注意。目的達到了，方竟向她走來，她又“不失時機”地胡編亂造說出版社準備出一套名家童年叢書，向方竟約稿。尹小跳的行為無非是被方竟名人的光環(huán)所吸引所籠罩，而她希望在光環(huán)下向別人炫耀她特有的魅力，滿足她的虛榮心。這些例子很好地證明了在尹小跳身上所顯現出來的人性的殘缺。

《玫瑰門》中司猗紋以惡婦形象出現。十八歲花季的她也有像香雪一樣純潔的向往和追求，但莊紹儉容不得她純潔，對她的種種侮辱以及身體、精神上的折磨，打碎了司猗紋溫柔、善良的個性，使她在屢次頹敗的痛苦矛盾中，走向了變態(tài)，喪失了人性，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有名的惡婦，以偽善、邪惡見稱。也許人們在司猗紋的偽善中，看到了她扭曲的人性后得到的笑容，但是在她內心是痛苦矛盾的，這不能不說是人性的缺失。

這一個個現實人生中個體品性的泯滅，以及對自我的漠視的描寫，無不是鐵凝盡量向人物深層次的隱秘心理開掘，也營造了一個常人難以一眼看到的潛隱世界。

：賀春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