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曹永光
論《白虎關》的三重意蘊
李賢,曹永光
《白虎關》是西部作家雪漠的又一長篇現(xiàn)實主義力作,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展現(xiàn)了西部農村生活的變遷。顯性的地域文化與隱性的哲理思考相結合,以詩一般的語言表達了思辨的哲學精神,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地域文學之限。
地域文化;隱性的哲理;人生與生命的追問
《白虎關》是西部作家雪漠繼《獵原》與《大漠祭》之后的又一心血之作,老順一家的故事也在本部小說中告一段落。讀者閱讀他的文字,需要依靠個人的閱讀經驗與想象去感受他的文學世界。順“流”容易,逆“流”則難,在物質利益至上的今天,雪漠選擇了一條冷僻的寫作之路:用心去敬畏文學之神,在沉思現(xiàn)實的長久寂寞中,以韌性的方式,飽含深情地敘述了西部農民的生活,呈現(xiàn)西部底層生活中真實的東西,并對整個群體及人生進行反思。如果說文學是對命運的展示,那么《白虎關》所展示的不僅僅是老順一家的遭遇,也是整個西部農村生活的辛酸。
《白虎關》基本上運用了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但作家的立足點和內容的整體象征意味超越了文本的時空,寫的是西部卻又不僅僅是西部。作者沒有沉浸在對西部神秘的描寫上,而是以一種摯愛的、憂郁的目光凝視著腳下的厚土并思考著這片土地上發(fā)生的悲歡離合。被生活的現(xiàn)實與難言的傷痛煎熬著,敏感的心不能安然,因此,一種深刻而悲涼的人生哲學便貫穿其中。文似看山不喜平,《白虎關》中交織著多種情感,閱讀《白虎關》是一次情感的沖擊,也是一次精神的煉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它是一部具有豐富意蘊的現(xiàn)實主義杰作。大體來看,作品可以分為以下幾個層次:
第一層是顯性的地域文化層。在《白虎關》中,作者用了大量的文字描寫西部農村的風土人情、地理環(huán)境、奇異的大漠風光,以及商品經濟給西部農村與農民生活帶來的表層變化。這體現(xiàn)在以下五個方面:一是對鄉(xiāng)村青年男女的戀情、偷情,婚嫁禮儀與生活習慣的描寫。對相親習俗的描寫風趣、詼諧,“丫頭一過去,就是掌柜的,左手抓住,右手捧銀,前腳踢秤,后腳關庫房門,有你們老兩口享的福呢?!饼R神婆生動、鮮活、夸張的語言,讓相親的主角猛子偷偷的笑,也讓讀者忍俊不禁,齊神婆職業(yè)媒人的形象躍然眼前。二是對民歌“花兒”的描寫?!盎▋骸笔俏鞑课幕南笳髦?,也貫穿在這部小說的始終。滄桑的土地賦予了“花兒”生命力,富有生活氣息的“花兒”凝聚了西部農民日常的喜怒哀樂,給貧窮的日子增添樂趣或是給絕望的心帶來一點希望??嚯y的生活讓瑩兒變得執(zhí)著與堅強,一曲曲蕩氣回腸的“花兒”則讓她有了“慘痛后的微笑”,“涼州女人在花兒中讀懂彼此的心”。三是對大漠風光的描寫,荒涼無邊的黃沙中也有蓬勃的生命力。沙漠里有可怕的豺狗子,有晚來疾的漠風,有沙狐子、沙老鼠、沙娃娃、沙米,也有鹽湖和抵御風沙的芨芨草,這些不屈的生命力讓廣袤的沙漠不再沉寂。四是對西部農村女性生活的描寫。前三個方面的展現(xiàn)讓人以愉快的心情領略了西部風光,然而這一生活表象的描寫卻讓人悲從中來。艱苦的環(huán)境腐蝕了女兒性,青春在滿目的黃沙中曇花般開過,晶瑩的心過早地為生計而勞碌。沒有愛情也沒有尊重的婚姻摧毀了女性最優(yōu)秀的東西,“蘭蘭又挨打了,白福掄著牛鞭,跟捶驢一樣,捶了她一頓,紅的紫的血道兒織了一身”,“更可怕的是,誰都覺得這是命”。這冷靜的敘述里有著比貧窮更可怕的東西。五是商品經濟給西部農村農民生活帶來的變化,“白虎關的金窩子多了起來”,隆隆的機器聲,飛揚的塵土,喧囂的人群,曾經安靜的鄉(xiāng)村不再寧靜,月兒也回不到記憶中的家鄉(xiāng)了。作者對農民形象的描寫沒有符號化,在表現(xiàn)他們的表層行為時,深入到他們的精神深處,“倉廩實則知禮節(jié),衣食足則知榮辱”,他們勤勞、善良也不乏狡詐與愚昧,文明的程度往往與經濟的發(fā)展密切相關,作者為我們呈現(xiàn)了農村生活的真面目。他深情的關注農村生活,更以理智的思維,站在中西哲學文化的基礎上審視生活背后的東西。這就是文本中的第二個層面,即隱性的哲理思考層。
隱性的哲理思考層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濃郁的儒家思想及對儒家思想的揚棄;樸素的道家思想;發(fā)展變化的觀點與辯證的思維。
小農經濟是儒道思想產生的土壤,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的發(fā)展并沒有消除儒道思想對人們的影響。反而在時間的長河中滲透到不同階層、不同地域的文化中,形成了一種潛在的心理因素,從而影響一個人或一個群體的行為方式。也許在不同的群體那里表現(xiàn)方式各不相同,但本質的東西是不會變化的,最多是大同小異而已。“克己復禮”的儒家思想有儒的安寧也有儒的殘忍,“順其自然”的道家思想能夠暫時回避生活的痛苦但也消解了人們改變現(xiàn)實的可能性。儒道思想作為一種民族文化精神制約著作者,也制約著作者筆下的人們。
瑩兒、蘭蘭、月兒是文中三個最有立體感的形象,一如她們的名字般美麗善良。然而,這樣的三個女子卻各有各的不幸。善良的瑩兒在丈夫死后陷入了兩難的處境,愛靈官而不能說,又無法反抗父母要求改嫁的命令,“克己復禮”的思想在瑩兒心中根深蒂固。經歷了生離死別的她只好在再婚之夜吞服鴉片而死,讓人想起幾千年前“自掛東南枝”的劉蘭芝。以喜寫悲悲更悲,再婚之夜就是生命的盡頭,一個年輕的生命從此消散了。從古至今,“天下無過錯父母”的思想扼殺了多少年輕人的愛情與生命?瑩兒與蘭蘭是作者批判儒家文化的載體,所不同的是,蘭蘭最終走出了一條生路。她是儒家文化的犧牲品,也是儒家倫理的反叛者,她按父母之意認命了自己的婚姻,但當不能為夫家生個繼承香火的兒子而遭打罵,女兒又死了時,她想到了離婚?!霸谂1藓腿^中度過一生,實在不甘心,她不想走母親的老路”,為了擺脫自己難以解除的苦惱,她去金剛亥洞里修行為,以希求得心靈的安慰。然而,金剛亥洞里也不是一片凈土。后來,瑩兒的死給她上了人生的一課,在沙漠小道上徘徊的她,要去尋找自己的人生路了,幸福于她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如果說瑩兒、蘭蘭的形象反映了作者對儒家文化批判的思想,那么月兒的形象則可以看作是對傳統(tǒng)儒家思想某些方面的繼承。月兒不愿在滿目的黃沙中生活一輩子,她走出了這片貧瘠的土地去城市尋找更好的路,然而,她卻被城市生活弄得頭破血流。固然,月兒的不幸有城鄉(xiāng)文化差異與商品經濟的沖擊之故,可是我們也應該更遠的想一想:如果月兒能夠堅守儒家“克己”的思想,她的命運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蘭蘭的真、瑩兒的善、月兒的美,洋溢在文本中,是真善美的象征。無數(shù)個她們在西部的大地上綻放光彩,也在繼續(xù)她們的悲情人生。真的東西依然在艱難中繼續(xù),善與美卻消失了。筆者認為,這可能是作者內心矛盾無法調和的結果,也可能是商品經濟下真善美無法融合的反映。當經濟的發(fā)展淡化了道德意識,人們無視傳統(tǒng)文化規(guī)范時,傳統(tǒng)文化的力量就會顯現(xiàn)其積極的一面。
“順其自然”的道家思想中和了儒家思想對人性的束縛,很多時候,“人生的積極意義并不全是在積極本身中顯現(xiàn),倒常是在虛幻中得到了其價值的體現(xiàn)”[1],道家思想的內在美就在于減少人的痛苦,也常常是失敗者安慰自己的一劑良藥。老順的“末日就末日,死就死”的人生觀是道家思想的典型體現(xiàn),花球的“活人嘛,你想咋樣?閉了眼,咬了牙,就是一輩子”,這種樸素的生存哲學減少了花球的欲望,暫時回避了現(xiàn)實生活的痛苦,可是也消解了年輕人本該有的進取之心。正確對待傳統(tǒng)文化是當今人們應該思考的問題,作者看到了儒道文化的兩面性,既未一味地贊揚也未一味地批判,讓讀者自己去體會。
在這本以寫實為主的小說中,作者用詩一般的語言表達了思辨的哲學精神,農家女秀秀“有多紅就有多黑”的觀點道出了生活中很多事物的兩面性?!扒嘟z被鶴發(fā)取代,水紅叫皺紋覆蓋,細膩被風沙吹去,浪漫叫窮困吞噬”,這蘊含著時間的無情與人的無奈,風沙吹去心中的浪漫,生活現(xiàn)出絕情的一面。在歷史的長河中,在現(xiàn)實的生活中,人如塵埃般渺小,生存是如此的艱難,生活充滿了不安定因素。面對經濟浪潮的沖擊,城市文明對鄉(xiāng)土文明的滲透,偏遠土地上的年輕一代該如何面對?這不僅僅是西部農村年輕人的問題也是當今時代人人都要面對的問題:人生之路該怎樣走?如何塞所說:生命是否有意義并不是我的責任,但是如何安排人生卻是我的義務。這就是文本的第三重意蘊:對人生與生命的追問。
對人生的思考是一個永恒的問題,然而卻永遠沒有標準答案。生命充滿了太多的偶然與必然,想到最終的必然還有什么不能釋然?人生真如孟八爺說的“人嗎,就是活個心”,還是應該像沙漠中的駱駝那樣“無論有風,無論有雨,它總是很悠閑”?猛子渴望智慧之手去撫慰他的靈魂,但又哪里去尋智慧之手呢?人生與生命的空白無處不在。絕望與希望折磨著蕓蕓眾生,不論貴賤。文本的最后,作者借用了希臘“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神話,從一方面來說,西西弗斯面臨的是永無止境的失敗,從另一方面來看,他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滿希望。生活最偉大的智慧,必須能在所有方面,在我們的失敗、過錯和由于我們的愚蠢而造成的罪惡里,痛苦地接受我們的有限性[2],因為“世界并不因你的慌張而迎合你”。人生的悲劇大都是性格的悲劇,生活的態(tài)度隱藏在人的性格中,熾熱與冷靜是面對生活的兩種方式,熾熱也許能融化生活之冰,但難免有曲終人散的落寞,冷靜帶來理智也會因此多了些煩惱。太認真或太執(zhí)著是對還是錯呢?欲望的實現(xiàn)帶來滿足也帶來更大的空虛。從“心幸福,人就幸福”到“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心死”再到“心是一派荒涼了。一切,成了灰色的影子,虛虛幻幻,若有若無”,絕望與無奈感揮之不去,留在作者的文字里也留在讀者的心中。生產力的發(fā)展可以解決物質的貧乏,但無法解決人們精神的困惑。綜合整個文本來看,以儒治世,以道修身,以佛養(yǎng)心,是作者理想的人生方式。雪漠把他的情感隱藏在客觀的寫實中,彌漫整個作品的是人生的孤獨和悲涼感,“誰來指點迷津?誰來做我的上師?誰能給我以清晰?”三個急切的追問里讀出魯迅式的悲涼,也讀出孤獨的力量?!拔摇笔莻€體,也是一個時代的群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觀,都要面對不同的人生與同樣的虛幻和悲哀,“西西弗斯”的精神也是當今眾多人生活現(xiàn)實的寫照。人生有限心無限,待到眼前煙云散,縱是有夢亦惘然,孤獨彷徨與誰言?空留多情在人間。
作者在文本的這一意蘊里提出了一個普世性的命題,它打破了地域文學的界限,擴大了文本的時空,賦予了作品更強的生命力。作者在題記中說:“當一個時代隨風而逝時,我搶回了幾撮靈魂的碎屑”,作者搶回的僅僅是靈魂的碎屑嗎?
有深度的作品應該像一座山,帶給讀者“遠近高低各不同”的感受,也讓遠近高低處的人各有風景看。在《白虎關》中,沒有刻意追求技巧和方法的痕跡,但作品很有智慧、很好看,有思想啟迪而無教化意味,有心靈的深度震撼而不僅僅是感動,是“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也是“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它將西部的小說創(chuàng)作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又為當下的文壇吹進了清新的氣息。
[1]吳炫.穿越中國當代文學[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 161.
[2]何光滬.蒂里希選集(下)[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9: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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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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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2)14-116-03
李賢(1983-),女,安徽六安人,碩士,蚌埠學院(安徽蚌埠233030)文教系助教,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曹永光(1961-),男,山東省安丘市大汶河開發(fā)區(qū)十里中學教師。
2012-0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