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紅

(大連民族學院外國語言文化學院，遼寧大連116605)

日本人的“ 村八分”心理及成因探析

季紅

(大連民族學院外國語言文化學院，遼寧大連116605)

在對江戶時代日本鄉(xiāng)村社會中存在的“村八分”制裁措施及其在現(xiàn)代日本社會中的心理表現(xiàn)進行闡述的基礎(chǔ)上，分析了“村八分”的心理及其形成原因。指出“村八分”思想的形成與日本的自然環(huán)境、稻作文化和儒家文化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而儒家文化中“以和為貴”的思想對“村八分”心理的形成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進而認為，雖然作為一種制裁措施“村八分”已被禁止，但其思想?yún)s深深地扎根于日本人的心中。在恥感文化的作用下，日本人自然會保持“村八分”心理。

村八分;島國;集團意識;恥感文化

一、何謂“村八分”

顧名思義，“村八分”一詞中的“村”是指“村莊”“村落”而言，“八分”亦確如“腹八分”中的“八分”有“十中之八”“八成”之意。那么，現(xiàn)代日語中“村八分”一詞是否就可以理解為“村莊的百分之八十”呢?回答當然是否定的。

江戶時代，日本鄉(xiāng)村中存在著一種對于擾亂村規(guī)和秩序的人進行制裁的慣例，即除作為地域生活十大事件中的滅火和葬禮之外，村民要斷絕與其家里人的來往。因為火災(zāi)如果置之不理的話會持續(xù)燃燒，尸體放置的話會有尸臭甚至引發(fā)傳染病。如果這類事情發(fā)生在被制裁人家中而村民不予援助，會造成全村的災(zāi)難。而剩下的成人禮、結(jié)婚、生產(chǎn)、照顧病人、房屋改建、水災(zāi)施救、祭拜法事、旅行等八件村中大事則完全不予交流及協(xié)助。就是說，村中十分之八的大事拒絕其參與亦不予幫助?？梢?，此處的“八分”是指交往的百分之八十。

當需要對破壞村規(guī)的人進行懲治時，一般要召開村民集會作出表決。在會上，決定給其戴紅帽子或令其離開村莊。這在不同的地區(qū)有著不同的習俗。當然，如果村里有權(quán)勢的人出面斡旋，當事人提供酒菜并向村民道歉，亦可得到原諒。但是，以后此人對于村中事情幾乎再無發(fā)言權(quán)，在村民面前永遠抬不起頭。由此可見，“村八分”一詞的語源應(yīng)該是“弾く、省く”，即“除去”“排斥、摒開”之意。

二、“村八分”心理賴以產(chǎn)生的社會文化背景

任何一項鄉(xiāng)規(guī)民約的形成和維持均離不開其具體的社會文化背景，探討“村八分”心理的成因亦不能不考察江戶時代日本鄉(xiāng)村社會的生存狀態(tài)、組織結(jié)構(gòu)、風俗習慣和文化心理等。“村八分”乃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鄉(xiāng)村慣例，并非成文的法規(guī)制度。其執(zhí)行需要全體村民高度一致的自覺和共同的意識。這種自覺和意識的形成源自全體成員長期的共同地域生活。在嚴密的幕藩體制之下，江戶時代的普通村民是被嚴格地固定在其居住地的，沒有藩國藩主的許可不得擅自離開。這從客觀上為“村八分”制裁慣例的產(chǎn)生和存在提供了土壤。對此，本文不做深入探討，而是試圖從日本人的文化意識上探究“村八分”意識的成因。

1.島國意識與稻作文化的影響

日本是個島國，四面環(huán)海。這種獨特的地理條件，將日本與其他國家和民族隔離開來，使日本人產(chǎn)生一種徹底的孤立感。加之國土面積狹窄，地震、海嘯、火山、臺風等自然災(zāi)害頻仍，在與自然災(zāi)害斗爭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彼此間的相互依存意識。因此，與大陸游牧民族相比，日本人有著強烈的內(nèi)聚力和歸屬感。人與人之間互相認同，具有少見的一體感意識。共同分享喜悅、共同面對災(zāi)難的思想，早已深深地扎根于日本社會之中。

另外，溫帶海洋性季風氣候的氣候特征，使得日本列島雨量豐沛，四季分明。這有利于水稻的種植和栽培。水稻種植和栽培，從插秧、灌溉到收獲均需要團隊協(xié)作的精神，靠集體的力量來完成。這使日本人從古代起就以村落為單位結(jié)成一個個利益共同體。在同一個集體中，人們相互關(guān)心相互幫助，集體利益高于一切。因為，個人在服從集體利益的同時自身的利益也得以保障。為維持生存的需要，日本人習慣于為了集體的利益而犧牲個人的利益。那種有悖于集體利益的行為自然會受到集體的制裁。這便為“村八分”思想的形成提供了適合的溫床。

2.“和”思想的影響

自古以來“和”思想就是貫穿于日本社會的基本理念。公元539年，圣德太子執(zhí)政時為了控制貴族間的權(quán)勢紛爭，保障國家安定統(tǒng)一，制定了日本歷史上第一部法律《十七條憲法》。其開宗第一條就是:“以和為貴，無忤為宗?！贝撕髿v代君主都以不同形式貫徹了《十七條憲法》的宗旨?！昂汀币庾R奠定了日本文化的基調(diào)，逐漸成為日本文化中人與人和、人與自然和、人與社會和的思想。對此，日本學者間宏有過如下論述:“‘和’并非是單純意義上的‘合作’與‘協(xié)調(diào)’。正如‘互相妥協(xié)’‘互相讓步’這兩個詞涵蓋的意義那樣，同一團體的成員將各自的主張與個人利害融合于集體之中，全員擰成一股繩，為實現(xiàn)共同的目標而齊心協(xié)力?！保?］由此不難看出日本人的自發(fā)合作意識和自我犧牲精神。為了“和”，在社會生活中人們特別注意在各個方面都與他人保持一致，與整個群體保持協(xié)調(diào)一致，甚至可以不講是非，不講原則。對此，日本學者柳田國男在著述中也有過這樣的評價:日本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即靜觀社會的潮流，只要順著大家去的方向就很安全。說穿了，日本就像魚和候鳥一樣，是一個隨群性很強的國家?！保?］因此那種不顧集體利益，只想滿足個人欲望的人會受到嚴厲的譴責、排斥。

由此可知，日本傳統(tǒng)文化深受中國儒家文化的影響，儒家思想中的“以和為貴”“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觀念更是在日本文化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但是，在日本文化中，“和”的意識似乎已經(jīng)突破了儒家思想中“團結(jié)”“和諧”“和睦”的親親倫理范疇，而更多地強調(diào)集體中個體間的“調(diào)和”與“協(xié)調(diào)”，為了集體的“和”甚至可以放棄是非和倫理觀念。其主要含義是將不同的東西綜合為一，把對立的東西放在一起，配合適中，以達到和諧與統(tǒng)一。即便是同族之人，如果某家有人觸犯了村規(guī)民約，那么亦會將之孤立起來，施以“村八分”制裁，而不會因此背上有違倫理道德的思想負擔。

3.恥感文化的影響

羞恥感在日本人的倫理中占有重要地位，是決定日本人思維與行動的主要精神動力之一。美國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在對日本國民性進行深刻分析的基礎(chǔ)上，認為相對于西方的罪感文化，日本文化屬于恥感文化。并將其特征歸納如下:一是缺乏恒定的是非標準，這可以使日本人能夠在沒有精神痛苦的情況下從一種行為方式轉(zhuǎn)向另一種行為方式。二是他律性的道德觀。恥感文化下的道德觀不是自主性的、自律性的，而是他律性的。日本人的道德不是靠“內(nèi)心良知”的約束，而是靠“外部”的強制來加以保障的。三是名譽感。雖然罪感文化以及其他文化背景下的個人并非不具備名譽感，但是恥感文化下的個人趨于把名譽看得比正義、善行更為重要［3］。

基于本尼迪克特對恥感文化特征的定義，可以說“村八分”心理至少有兩點符合恥感文化的特征。首先，是非觀念淡漠，道德界限不明確。無論個人行為是否正確、合乎道理，只要是有悖于集團的利益就被人們視為“恥辱”，加以排斥和懲戒。只有與集團利益保持一致的行為，才會得到周圍人的認可和接受，才稱得上是符合道德規(guī)范。其二，道德評判的標準具有他律性而非自律。一個人如果過分強調(diào)其個人利益，盡管其行為本身有時可能并無過錯亦無自覺，但是因為他的行為已凌駕于集團利益之上，集體的其他成員就會視其為異類，并對其加以約束和制裁。受到制裁之后，當事人才會意識到自己已脫離了集體，自己的行為已違反了社會道德規(guī)范，并由此產(chǎn)生恥辱感，進而對自己的行為加以約束，以求和大家保持一致，營造一個和諧的社會環(huán)境。

三、“村八分”意識之于現(xiàn)代日本

前已述及，“村八分”制裁手段主要存在于江戶時代的日本農(nóng)村。但是，“村八分”心理有著極其深刻和久遠的社會歷史、民族文化等多方面的根源和基礎(chǔ)。毫無疑問，這種文化心理約束著日本人的行為規(guī)范，同時也體現(xiàn)出日本文化的一些特征——恥感文化、集團意識、島國根性等。這對于認識現(xiàn)代日本社會的一些問題仍有啟示意義。

當然，隨著社會的進步，“村八分”這種制裁制度，從法律的角度上講應(yīng)該叫做“集體絕交”，是侵害人權(quán)的違法行為，相當于現(xiàn)代社會的脅迫罪。事實上，隨著村落共同體限制力量的不斷減弱，“村八分”這一制裁措施已名存實亡。但是，“村八分”的意識卻并沒有從日本人的思想中剔除。例如，2004年在新瀉縣關(guān)川村舉行的盂蘭盆大會上，有一部分村民認為準備和善后比較麻煩，拒絕參加。于是，村中的當權(quán)者就對其實施了“村八分”制裁，禁止他們上山采山菜和使用垃圾箱。最后村民將之訴諸法律，法庭判定村中當權(quán)者的行為違法，要求其停止侵權(quán)并勒令作出220萬日元的損害賠償，村民的權(quán)益才得到保護。但是，這反映出“村八分”意識至今仍然深深地影響著日本人的行為方式。如今這種習俗已經(jīng)演變成在工作單位、學校、地區(qū)等共同體中，將不守規(guī)矩和秩序的人排斥于外的不成文的規(guī)定。放棄與家庭和社會的聯(lián)系，自愿做街頭流浪漢者有之;拒絕與人接觸、長期自閉于家中甚至不與朝夕相處的家人說話者有之;在學校里成為集體欺負和排斥的對象者有之。

諸如此類的現(xiàn)象，盡管有其更深層次的社會原因，但是不能不說這是“村八分”意識在現(xiàn)代日本社會中的一種體現(xiàn)。充分了解和認識日本人的“村八分”心理有助于正確把握日本文化的特征，更好地認識日本社會。

［1］間宏.集團主義與個人主義［M］.東京:至文堂，1987:98.

［2］源了圓.日本文化與日本人性格的形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2:71.

［3］本尼迪克特.菊與刀［M］.北京:華文出版社，2005: 102.

(責任編輯 王莉)

Mentality and Causes of Japanese“Murahatibu”

JI Ho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Dalian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605，China)

Murahatibu，the punitive measures formed in the countryside of Japan in the Post－Edo era，is particularly analyzed in this article in terms of mentality，causes and its manifestations in the modern Japanese society.The formation of Murahatibu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Japanese natural environment，rice cultivation culture and Confucius culture.Besides，the“Peace is the best option”ideology in the Confucius culture really plays a great part in the formation of Murahatibu.Nowadays in the society，the Murahatibu ideology is still deeply rooted in the Japanese mentality，though banned as punitive measures.Owing to this shame culture，Japanese people tend to keep their Murahatibu mentality spontaneously up till now.

Murahatibu;island country;group consciousness;shame culture

book=4,ebook=44

K313

A

1009－315X(2012)04－0394－03

2011－11－16;最后

2012－01－06

季紅(1967－)，女，遼寧沈陽人，副教授，主要從事日本語言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