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麗

(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2)

唯物史觀的建立將唯心主義從最后的避難所中驅逐出去，完成了哲學史上的一大變革。馬克思主義之所以能夠完成這一歷史性任務，主要原因就在于馬克思找到了正確認識自然與歷史關系的鑰匙——實踐。通過這把“鑰匙”，馬克思正確認識到了自然與歷史在實踐基礎上的統(tǒng)一，從而打開了真理之門，建立了完整的唯物主義哲學體系。作為唯物史觀形成的重要標志，《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集中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通過實踐認識自然與歷史關系的思想。

一、自然的實踐性

自人類產生以來，自然就成為人們思考的對象和范疇，成為整個哲學界探討的重要論域。哲學家們對自然的認識，經歷了從費爾巴哈以前的包括黑格爾在內的哲學家把自然界當做精神的產物，到費爾巴哈把自然界看做先于人類歷史而存在的天然自然，再到馬克思主義所認為的自然是以實踐為紐帶的天然自然與人化自然動態(tài)統(tǒng)一的雙重內涵的認識。

(一)《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以前的非實踐性的自然觀

費爾巴哈以前，包括黑格爾在內的哲學家都把自然看做精神的產物。如，在黑格爾看來，自然是絕對精神的外化，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只有在絕對精神中才能實現(xiàn)，即人與自然都是有限的，而絕對理念是無限的，有限的人與自然在無限的絕對理念中達到統(tǒng)一。馬克思深刻的指出黑格爾的做法只是使“現(xiàn)實的人和現(xiàn)實的自然界不過是成為這個隱蔽的非現(xiàn)實的人和這個非現(xiàn)實的自然界的謂語、象征”，［1］只是達到了人與自然在抽象概念中的統(tǒng)一，而沒有找到現(xiàn)實的人與現(xiàn)實的自然統(tǒng)一的基礎。

費爾巴哈在批判黑格爾唯心主義自然觀的基礎上，恢復了唯物主義的寶座。他正確認識到了自然不是被創(chuàng)造的，人作為自然界的產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基礎就是自然界本身。但是，費爾巴哈的一個致命的局限在于他缺乏對實踐的認識，(雖然他說過“理論不能解決的那些疑問，實踐會給你解決”，但是費爾巴哈所理解的實踐并不是一種感性活動，而只是日常生活中的經商謀利、吃喝玩樂等“卑污的猶太人的表現(xiàn)形式”以及理論上的認識活動)。因此，費爾巴哈對自然的理解仍然缺乏實踐性，他只是把自然理解為先于人類存在的自在自然，只是從客體的角度而非主體的角度去理解。費爾巴哈的結論僅僅是人應當單方面的完全順從自然界，人對自然的任何的改變都會造成人與自然的矛盾，他沒能認識到人與自然在實踐基礎上的統(tǒng)一。

(二)唯物主義自然觀的實踐性

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以上唯心主義自然觀的基礎上，提出人與自然的現(xiàn)實關系是由實踐引起的，人與自然在實踐基礎上實現(xiàn)統(tǒng)一。“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保?］也就是說，人為了滿足自身生存所進行的生活資料的生產實踐活動使人與動物區(qū)別開來的同時，也使人與自然界發(fā)生現(xiàn)實的關系，并且也是在這種實踐中才能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而絕不是像費爾巴哈所認為的人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和產物只能單方面的服從自然。馬克思恩格斯的這一觀點在后來的《資本論》勞動實踐的定義中得到進一步證實?！顿Y本論》中將勞動實踐定義為:“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過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動來中介、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保?］具體來說，唯物主義的自然觀所認識的自然包括兩方面的內涵，一方面是未進入人的實踐領域的天然自在的自然;另一方面是進入人的實踐領域，被人所利用改造過的包括人類社會、人類生存環(huán)境中對人的生存構成制約的自然物質條件，也就是人化自然，是與人密切相關的自然。人類的實踐活動是溝通這兩種自然的橋梁。

1.自然的客觀先在性

《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對唯物史觀的論述中充分認識到了自然的客觀先在性。

人類歷史“第一個需要確認的事實就是這些個人的肉體組織以及由此產生的個人對其他自然的關系”，［2］“一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這一步是由他們的肉體組織所決定的，人本身就開始把自己和動物區(qū)別開來”。［2］可見，人是自然界長期發(fā)展的產物。馬克思恩格斯表示在人的產生和發(fā)展過程中，自然界的客觀先在性一直存在，并制約著人的生存和發(fā)展。

他們提出“任何歷史記載都應當從這些自然基礎以及它們在歷史進程中由于人們的活動而發(fā)生的變更出發(fā)?！保?］，這里的“自然基礎”指的是人們所處的各種自然條件——地質條件、山岳水文地理條件、氣候條件以及其他條件。這些條件不僅決定著人們最初的、自然形成的肉體組織，而且直到如今還決定著肉體組織的整個進一步發(fā)展或不發(fā)展。即便是承認人的感性實踐活動是整個感性世界的基礎，外部自然界的優(yōu)先地位仍然會保持著。

2.進入人的實踐領域的人化自然

認識到自然的客觀先在性是唯物主義自然觀的一個基本前提，但是卻不是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與舊唯物主義的區(qū)別，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有沒有認識到自然也有一部分是“人化自然”。

“人化自然”這一概念首先是由黑格爾在唯心主義哲學基礎上提出的，他提出:人把他的環(huán)境人化了。與黑格爾的唯心主義基礎不同，馬克思的人化自然是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上的。這里的“人化自然”是指人類按照自己的需要通過實踐使自然界發(fā)生變化的結果，是打上人的印記的自然，是人與自然發(fā)生現(xiàn)實的關系的結果。

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由于其肉體組織的需要，人類為了不致死亡就必須與自然界進行持續(xù)不斷的物質交換過程。這種物質交換過程首先表現(xiàn)在生活資料的生產。而當人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時候，人就產生了，人類歷史也就開端了。伴隨著人類一同產生的還有經過人類改造過的自然，即人化自然。通過實踐這個中介，自然(這里指人化自然)成為人的無機的身體?！霸趯嵺`上，人的普遍性正表現(xiàn)為這樣的普遍性，它把整個自然界——首先作為人的直接的生活資料，其次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對象(材料)和工具——變成人的無機的身體。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2］當然，將自然作為人的生命活動的材料、對象和工具是在工業(yè)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并且隨著工業(yè)的進步，自在自然的范圍逐漸縮小了，自然越來越滲入人的因素成為人化自然。

二、歷史的實踐性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馬克思恩格斯首先批判了青年黑格爾派的哲學家們將宗教作為阻礙人類歷史發(fā)展的決定性力量，進而主張通過批判宗教、改變思想認識來實現(xiàn)人的解放、促進人的發(fā)展的錯誤歷史觀念。馬克思恩格斯指出“青年黑格爾派玄想家們盡管滿口講的都是所謂‘震撼世界的’詞句，卻是最大的保守派”，［2］并一針見血的指出“這些哲學家沒有一個想到要提出關于德國哲學和德國現(xiàn)實之間的聯(lián)系問題?！保?］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針對青年黑格爾派的唯心史觀的錯誤認識，馬克思恩格斯詳細闡明了人類歷史的實踐性。

(一)人類歷史要素的實踐性

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是“人們?yōu)榱四軌颉畡?chuàng)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2］而已經得到滿足的第一個需要本身、滿足需要的活動和已經獲得的為滿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這是人類歷史的第二個要素，也就是物質生活資料的再生產。以上兩個因素與第三個因素——人口的再生產——伴隨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始終。要實現(xiàn)物質生活的再生產和人口的再生產，人們就必然發(fā)生兩種關系: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其中，自然關系表現(xiàn)為生產力，突出表現(xiàn)為人類利用工業(yè)生產滿足其生存需要的物質基礎的能力。社會關系是包括生產關系并在生產關系基礎上形成的，歸根結底是由生產力決定的。由于“一定的生產方式或一定的工業(yè)階段始終是與一定的共同活動方式或一定的社會階段聯(lián)系著，而這種共同活動方式本身就是‘生產力’”。［2］因此，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要始終把人類歷史同工業(yè)和交換歷史聯(lián)系起來。這一結論有力地說明人類歷史是與人們物質生產實踐活動分不開的，尤其是工業(yè)和交換活動，而非青年黑格爾派哲學家所認為的人類歷史是觀念的歷史。

(二)包括自然科學在內的意識的實踐性

不同于唯心史觀所認為的人類歷史始終是思想占統(tǒng)治地位，唯物史觀提出“精神”從一開始就很倒霉，受到物質的“糾纏”，是社會的產物，意識形態(tài)本身不過是人類歷史的一個方面，是伴隨人類歷史而發(fā)展的?！耙庾R起初只是對直接的可感知的環(huán)境的一種意識，是對處于開始意識到自身的個人之外的其他人和其他物的狹隘聯(lián)系的一種意識。同時，它也是對自然界的一種意識?！保?］隨著生產實踐的發(fā)展以及分工的發(fā)展，尤其是物質勞動與精神勞動相分離后，意識開始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包括神學、哲學、道德以及自然科學。針對費爾巴哈談到的自然科學的直觀，馬克思恩格斯尖銳地指出“如果沒有工業(yè)和商業(yè)，哪里會有自然科學呢?甚至這個‘純粹的’自然科學也只是由于商業(yè)和工業(yè)，由于人們的感性活動才達到自己的目的和獲得自己的材料的，”［2］從而著重地指出了自然科學的實踐基礎。

(三)國家等政治上層建筑的實踐性

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產生的分工，不僅為“純粹的”意識的產生提供了條件，同時也為國家的建立提供了必要性和可能性。

“分工不僅使精神活動和物質活動、享受和勞動、生產和消費由不同的個人來分擔這種情況成為可能，而且成為現(xiàn)實?！保?］這就造成了生產力、社會狀況和意識直接的矛盾，產生了私有制，出現(xiàn)了特殊利益與共同利益之間的矛盾，共同利益對個人而言成為異己的和不依賴于他們的利益，最終國家這一虛幻的“普遍利益”的出現(xiàn)成為必要。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只要特殊利益和普遍利益還存在分裂，那么國家就是一個虛幻的共同體，就是同人對立的、壓迫著人的力量。要消滅這種異己的虛幻共同體，就必須要消滅舊的社會分工。進一步地，消滅舊的社會分工要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為前提，而生產力的發(fā)展同樣是一個實踐的過程。

三、自然與歷史在實踐基礎上的統(tǒng)一

關于自然與歷史的關系這一個產生了關于“實體”和“自我意識”的一切“高深莫測”的創(chuàng)造物的問題，以布魯諾為代表的以往的哲學家認為，自然和歷史是對立的，“好像這是兩種互不相干的‘事物’，好像人們面前始終不會有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2］馬克思恩格斯指出，自然和歷史——這是我們在其中生存、活動并表現(xiàn)自己的那個環(huán)境的兩個部分，并且“工業(yè)中向來就有那個很著名的‘人和自然的統(tǒng)一’，而且這種統(tǒng)一在每一個時代都隨著工業(yè)或慢或快的發(fā)展而不斷改變”。［2］這里表達了自然和歷史在人類工業(yè)實踐基礎上實現(xiàn)統(tǒng)一的思想，并且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互相制約，表現(xiàn)為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

(一)自然是歷史的自然

馬克思反對離開歷史空談自然界。他認為現(xiàn)實的自然界就是在人的實踐活動中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學的自然界。“抽象地理解的，自為的，被確定為與人分隔開來的自然界，對人來說也是無?！保?］也就是說，馬克思認為空談與人的實踐分離的自在自然是沒多大價值的。同時，馬克思認為如果僅把自然界當做是孤立于人之外的純粹的自然，那么人與自然就始終是互相分離的、毫無關系的。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僅僅在人與自然都是一種自然的存在才成立。這樣就容易像費爾巴哈那樣僅僅看到未置于人的統(tǒng)治之下的自然界，看不到感性世界是工業(yè)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從而使唯物主義在歷史觀的問題上裹足不前。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與人類歷史的發(fā)展階段緊密聯(lián)系的，每一階段對自然的改造都是在以前各代遺留下來的材料、資金和生產力的基礎上。費爾巴哈沒有認識到自然的歷史性，因此他“在羅馬的坎帕尼亞只發(fā)現(xiàn)一些牧場和沼澤，而在奧古斯都時代在那里只能發(fā)現(xiàn)羅馬資本家的葡萄園和別墅”，［2］而沒有看到以上變化是與人類歷史的發(fā)展階段緊密聯(lián)系的，甚至就連人類對自然的認識的深化，即自然科學的發(fā)展也是在人們的感性活動尤其是商業(yè)和工業(yè)的實踐中達到自己的目的和獲得自己的材料的。

此外，人類改造自然的實踐活動總是發(fā)生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采取一定的社會形式，因此，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是以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為中介而形成的，同時，人與自然關系的異化(表現(xiàn)為感性的外部世界不能成為勞動者的勞動資料和勞動對象，勞動者不能進行自由的創(chuàng)造)只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異化的一種表現(xiàn)，是由于非自愿的分工使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因此，消滅舊的分工，揚棄私有制，就能實現(xiàn)勞動者的活動從強制中解放出來，使被異化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恢復到人與自然的真正統(tǒng)一。

(二)歷史是自然的歷史

馬克思同樣也反對離開自然空談歷史。歷史發(fā)展的每一階段都以一定的物質結果、一定的生產力總和、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歷史地形成的關系為基礎，并在此基礎上開始新的發(fā)展?！捌駷橹沟囊磺袣v史觀不是完全忽視了歷史的這一現(xiàn)實基礎，就是把它僅僅看成與歷史過程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附帶因素?！保?］，這樣就把人對自然界的關系從歷史中排除出去了，因而造成了自然界和歷史之間的對立。結果，這種歷史觀只能看到政治歷史事件、宗教和理論的斗爭等，看不到這些所依賴的現(xiàn)實物質基礎，最終走向唯心史觀，抹殺了其思想的革命性。

歷史是自然的歷史表現(xiàn)在:

1.人類是在對自然的改造利用中產生的，也是在這一過程中展開自己的歷史的。人類利用改造自然的能力發(fā)展，促進著人類本身的發(fā)展以及人類歷史的發(fā)展。

人是什么樣的，這同人的生產是一致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既和他們生產什么一致，又和他們怎樣生產一致。因而，個人是什么樣的，這取決于他們進行生產的物質條件”。［2］人對自然改造利用能力的發(fā)展階段還對人類整體的發(fā)展階段產生重大影響。各民族之間的相互關系取決于每一個民族的生產力、分工和內部交往的發(fā)展程度，民族本身的整個內部結構也取決于自己的生產以及自己內部和外部的交往的發(fā)展程度。正是在人與自然關系發(fā)展的基礎上，人類才形成相應的分工形式，隨之產生與之相適應的所有制形式和國家形式，推進了人類歷史的發(fā)展進程。

2.人對自然的狹隘的關系決定了人對人的狹隘的關系

人類歷史的發(fā)展是具有歷史繼承性的，即每一階段的發(fā)展都以前一階段發(fā)展的成果為基礎的，包括人對自然的利用改造能力。人們對自然界的狹隘的關系決定了他們之間的狹隘的關系，而他們之間的狹隘的關系又決定著他們對自然界的狹隘的關系，這正是因為自然界幾乎還沒有被歷史的進程所改變。馬克思還舉了一個形象的例子，即自然形成的生產工具和由文明創(chuàng)造的生產工具之間的差異，引起了人類社會的一系列不同，后者顯然極大地推動了人類歷史的進步。因此，要實現(xiàn)人的解放，就要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fā)展為基礎。

總之，《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將實踐引入人的認識進程，以實踐作為正確認識自然與歷史的鑰匙，認識到了自然與歷史在實踐基礎上的統(tǒng)一，這為唯物史觀的建立提供了巨大的理論基礎和前提，同時也將人從自然的束縛中解脫了出來，為人類通過改造自然促進社會發(fā)展、通過變革社會關系實現(xiàn)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這些革命性理論提供了理論支撐。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M］.人民出版社，2002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人民出版社，1995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M］.人民出版社，1995.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