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沙爾

甄美靜，這個足以讓我難過一生一世的名字，自從她未經(jīng)我的同意就擅自闖入我的生活之后，我的人生便完全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她一身紅色晚禮服樣式的連衣裙，大波浪卷的黃頭發(fā)披在肩頭，涂紅艷的唇膏，叼高級香煙，從鼻孔呼出縷縷煙氣。以高度輕蔑的姿態(tài)俯視我說：“這就是你兒子？”爸笑瞇瞇地點(diǎn)頭答道：“是，小菲，叫阿姨?！蔽液苡卸Y貌地仰頭看她一眼：“阿姨好?！彼龕劾聿焕淼剞D(zhuǎn)過頭向沙發(fā)走去。

第一次見她沒有給我什么好印象，在我眼中這個女人很流里流氣。但那時她并沒有影響到我的心情。因為我不覺得這個陌生女人今后還會跟我有什么牽連。可是爸帶她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直到她穿上雪白的像芭比公主的婚紗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才有了危機(jī)意識，原來她就是我的后媽固定人選。爸，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你有選擇愛人的自由，可我也有選擇后媽的權(quán)利。不……

在大人眼里，一個9歲小男孩的反對意見又起什么作用呢？我被呵斥一頓后，她用修長的手臂把我抱在懷里，逼著讓我叫“媽”。我撇著嘴瞪著像妖姬一樣的她，大聲地喊了一聲：“不要！”她狠心地把我摔在床上，天使的臉露出魔鬼的邪惡表情：“喊媽！”我倔犟地回過頭，忍著眼淚叫道：“不?！比缓蟑偭怂频呐芑匚业姆块g，趴在床上痛哭流涕。我悲嘆自己的命不好，5歲時媽因車禍身亡，當(dāng)時我什么也不懂卻也是哇哇哭個沒完。從此，爸把私家轎車賣掉，每天騎自行車跑好幾公里去上班，我則每天搭公車去上課。4年來我們習(xí)慣了沒車的生活，爸說一看到車就想起媽，然后就痛苦地掉淚?？扇缃裾缑漓o開著她豪華的跑車駛進(jìn)院子，爸卻沒有阻止，難道爸把媽忘了嗎？這個身上飄出強(qiáng)烈香水味的女人真的可以代替媽嗎？

甄美靜是一家小化妝品公司的老板，在我們眼里她就是個小富婆。她的臉白得像僵尸一樣，大都是靠厚厚的粉底遮蓋真實面目，其實連我都很少見她卸妝后的樣子。她是純?nèi)斯ぐb起來的美麗女人。我很懷疑她精致的五官也是整形出來的。是嘛！像這種鐘愛化妝品的女人完全有可能。

以前爸不在家的時候，我經(jīng)常吃泡面，現(xiàn)在爸不在家甄美靜在家的時候，我還是吃泡面。因為她從不下廚做飯。有時餓得不行的時候，她便大聲喝令我道：“阿菲，給我弄碗泡面?！蔽野С畹枚律隙?，悶悶地想，爸給我娶回了個祖奶奶叫未成年的我伺候。我也知道漂亮的女人懶，看到她之后我才了解我以前的想法都是對的。

我和甄美靜不和是命中注定的，她這種類型實在是我厭惡至極的那種，我們經(jīng)常吵得不可開交，可憐的爸夾在我們中間從來都立場堅定地維護(hù)他的愛妻?？吹剿麄兟?lián)手對付我的兇樣，我的心會更難過，爸真是娶了妻忘了兒。我恨甄美靜，是她奪走了我的一切，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爸愛我的心。

有一次甄美靜大發(fā)慈悲，在一個下著大雨的下午來學(xué)校接我。我納悶地尋思她今天是不是淋病發(fā)燒了，和我一起走出來的同學(xué)見到高挑的她，一個勁兒贊嘆：“你媽媽好漂亮??！”她興高采烈地馬上剝下剛給我穿上的雨披套在那同學(xué)身上，并露出迷人的微笑說：“天這么涼，小朋友，別感冒了?！辈澫卵谒念~頭上印了一個吻，“好可愛哦?！边@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我可憐的同學(xué)的初吻就這么糊里糊涂地毀在甄美靜的豬唇上，想想有多不值。盡管距離她的車不太遠(yuǎn)，可我還是被大雨淋了個半身濕透，她好心地遞給我一毛巾，我生氣地想，女人就是禁不住花言巧語的奉承。我擦完還給她，她說不用了，放在地上吧，等會兒還要擦車。討厭的甄美靜，居然拿擦車布叫我用。真是可惡！

甄美靜時常對我說：“阿菲，我不愛你，偶爾對你好完全是因為你爸。”這些我都知道，愛屋及烏嘛。同樣我也不愛她，和她在一起完全是在虐待自己。我?guī)缀趺刻於紝λf：“甄美靜，你要不要回娘家住幾天？”她每次都高傲地回我一聲：“不。”像是故意和我作對一樣。其實她無時無刻不在和我作對。我常做夢騎著戰(zhàn)馬把甄美靜斬于馬下，我在馬背上放肆地笑，她抱著腿蹲在地上可憐地哭。

小白菜里有一句詞是這么唱的：“生個弟弟，比我強(qiáng)啊……”本來我以為不久之后我就會多一個妹妹或是弟弟，然后被他們更冰地冷落擱置一旁。可5年過去了，我也沒見甄美靜的肚子脹起來，我很不解地問叼著煙的甄美靜：“甄美靜，你為什么還沒生孩子？”她頭也不回地盯著電視說：“兒子，媽有你一個就夠麻煩的了，我不想再多找個麻煩出來?！蔽冶凰龤獾貌恍校f：“你才是我最大的麻煩，以后別叫我兒子?！蔽覛夂艉舻嘏芑胤块g，靠在門上想：“甄美靜這個女人，肯定是得了不孕不育癥?！?/p>

這兩年來甄美靜總是喊我兒子，好像我們的關(guān)系親得有多不行似的。我討厭她這么叫我，雖然5歲兒童沒什么記憶，但我清楚記得我媽當(dāng)初也是這么叫我的。我不想把她和媽等同了。因為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沒有媽那么高大。

甄美靜總喜歡開著跑車在高速路上狂奔，她說那樣刺激。在我眼里甄美靜就是一瘋子，時常會有瘋狂得叫人招架不住的舉動。為這事甄美靜接到了不少罰單，但她根本不在乎那么一點(diǎn)錢。她是個另類得突出的女人，我就知道她會繼續(xù)我行我素地生活。終于她孩子似的叛逆也遭到了現(xiàn)實幾乎毀滅性的打擊，警察再次把她的車拖走，而救護(hù)車急匆匆趕來把她送進(jìn)了醫(yī)院。甄美靜出車禍了，我和爸都快瘋了，媽因車禍而死，甄美靜也要因車禍……我不敢再想，看著昏迷不醒臉色發(fā)白的甄美靜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爸爸握著她的手呆滯地坐在旁邊。

我第一次看到了不化妝的甄美靜。她好丑哦，滿臉的痘痘，甄美靜聽到這話一定會被我氣得馬上站起來才對?？伤牪坏轿业穆曇?，也感覺不到我的存在，雖然我不喜歡你，你也用不著以死謝罪?。∥业谝淮卧谡缑漓o的面前哭了，甄美靜慢慢睜開眼，看著我說：“兒子，你以為我死了嗎？”我看著她依舊蠕動朱唇說出令人討厭的話，“你放心，還沒把你斗倒以前我怎么可能死呢？”我哽咽著說：“都說過了，別叫我兒子。”我知道甄美靜是個堅強(qiáng)的女人，她堅強(qiáng)得連閻王爺見了她都會害怕，所以沒帶她走。我們把她接回家耐心伺候著，我每天勤勤懇懇地端泡面到她床前，她每次都做出惡心的表情，然后連湯帶水一并吃個精光。甄美靜身體復(fù)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煙，前些天因為醫(yī)生禁止，都快把她逼神經(jīng)了，她抓耳撓腮，在床上打滾，像極了馬戲團(tuán)的猴子。她大口大口地吸著尼古丁，并吐著煙圈污染我們的房間，我大聲呵斥她說：“你能不能不抽了？”她飛快地回絕我說：“不能?！蔽医o她講道理：“吸煙危害你的健康，我不在乎，但你知不知道，在你吸煙所造成的煙氣環(huán)境中，被迫吸入煙草煙氣的我比你受害更大?！彼褵燁^慢慢拿下來，又舍不得猛地吸兩口，她一定又在想：我才不在乎呢。

冷血的家伙，依然自私地叼著煙卷四處游蕩。過兩天我就要去外地念書，也見不著爸和甄美靜了，也不再會受到她吸煙的間接危害。我走的時候她神奇地和爸一起來送我，但她的表情還是那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真是，反正我也不喜歡她，管她什么樣子呢？爸揮揮手說：“路上小心，記著打電話?！蔽尹c(diǎn)點(diǎn)頭說：“知道了?！笨纯凑缑漓o的臉，她避開我的目光，轉(zhuǎn)過頭去，夠狠，巴不得我趕緊走吧！還裝模作樣出來送我，虛偽。我見她沒什么話要說便利落地上了火車。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用看到她的臉了。哈哈哈……可為什么臨走時也不對我說點(diǎn)什么呢？后媽就是后媽，心如磐石。

在外地念書挺苦的，舉目無親，也沒人照顧。我又想起和甄美靜吵架的情景，雖然她是很討厭，但突然不和她在一起了心里夠寂寞的。我一定是中了甄美靜的毒，才這么放不下。我孤單地坐在涼椅上，看著踢足球的同學(xué)們你爭我奪地玩得起勁兒。想當(dāng)初甄美靜為了一個蘋果也和我爭得不亦樂乎。想想她還真像小孩子。呵呵，我也是小孩子?！鞍⒎苾鹤?。”突然聽到有人叫我，我轉(zhuǎn)過身，看見打扮得依舊妖艷的甄美靜拎著一大包東西站在我后面邪惡地笑?！罢缑漓o，”我大吃一驚，“你……你來看我嗎？”她撅著嘴說：“不是，是我出差經(jīng)過。順便看你在過什么鬼日子？”“真是，你都看到了，我過得很好。學(xué)習(xí)也很優(yōu)秀，不用你操閑心?！薄昂?，一個人落寞地坐著冷板凳，還說過得好？”“你可得意了，看我這么孤獨(dú)。不過那是給我?guī)У陌桑　蔽抑钢嗟陌d奮地說?！安皇墙o你的，是我要帶走的?！薄扒校旖o我。”我餓狼似的撲過去，將它搶到了手。

甄美靜請我在高檔餐廳吃飯，我聽著她踩得高跟鞋鐺鐺地響。她昂首挺胸擺出一副很有氣質(zhì)的高貴架勢，毫不客氣地接受著服務(wù)員對她的鞠躬問好，她遞給我菜單，小氣地說：“這里的菜很貴，盡量點(diǎn)便宜的?！蔽医舆^菜單完全不聽她的話，專挑罕見的極品點(diǎn)。她的眼神犀利地瞟著我。我才不理她，不是很有錢嗎？非得狠狠宰你一頓不可。我心滿意足地合上菜單，往椅子后面盡情一仰說道：“就點(diǎn)這些吧，不夠再說?！蔽铱粗l(fā)綠的臉，老半天才忍住沒笑。那天吃的什么味道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甄美靜吃得狼吞虎咽，把一桌子菜全都吃光，因為很貴嘛。即使對甄美靜這樣的有錢人來說，也是一次不小的開銷。吃完后我抱起她給我的東西向她道別：“謝謝你，媽?！彼龘蔚弥贝蜞靡膊辉谝饴?，當(dāng)她回過神時，滿臉吃驚地追問：“你剛……剛剛說什么？”“沒聽到算了。”說完我以閃電般的速度溜出了餐廳。

自己都不能相信了，我居然會叫甄美靜媽。一個星期后爸打來電話說，甄美靜戒煙了。他不明白為什么她突然想通了。我也不明白，她一向脾氣古怪，我怎么知道為什么。如果有一天甄美靜會聽我的話不和我作對，而且以極其溫柔的慈母形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竭盡所有來呵護(hù)我，到那個時候，我想我會真的瘋了。

余娟摘自《天藍(lán)手心?！?/p>

（文心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