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午后的陽光如果穿堂而過,落在那些陳舊的家具上會是怎樣的一種況味?我們都知道,這種昏黃壓低了歲月的終點。
我媽媽收拾好最后一個包裹,跟著哥哥搬進新的住處的時候,她花白的頭發(fā)一定會有幾根散落,不!是遺落在老屋的門扉后面,我們在那里嗅著她的味道成長,長大了又想著辦法在新的家里剔除老的痕跡。我們寧愿收藏一本老的書籍,甚至更喜歡翻閱它發(fā)霉的腐味,也不愿意看見時光刻在鏡子里的那個還以為年輕的自己。
常常對著鏡子問你是誰,然后又回過頭來,在母親的臉上搜尋我將來的樣子。我分明在她的眼里看見了黃昏垂暮的場景,目光那么執(zhí)拗,言語又那般不清。
想念那些午后的陽光,穿越老屋的葡萄架,射進屋里的日子。那時的父母都還年輕,母親因為我貪玩逃避勞動,揮舞著手中的掃帚四處追趕。我像長了雞的翅膀,山羊的腿腳,跳得又高,跑得又快。
父親是用沉默表達他的愛護的,我常在我們倆約好的地方發(fā)現(xiàn)那個時代少見的水果。那個時光眼神就是代碼,只是一轉(zhuǎn)身的工夫,父親就只剩下墓碑前的瓷片,不變的笑容永遠停留在四十年前。
得了帕金森的母親每天用雙手抖落剩余的時光,我真想把我兒時長出來的雞頭鳳腳還給父母。現(xiàn)在,母親剩下的時光都是從陽臺的這頭,到陽臺的那頭。
我問,此時的陽光如何?我以為她會回答甚好!
她趴在窗臺踮起腳尖看看窗外,眼神空茫著說,時光同我一樣又老又舊。
我相信,嬰兒的眼睛與身邊的老人比起來真是清澈。人看得越來越多,眼神就越來越混濁,不管清晨還是黃昏,這兩代人的眼里絕非同色。
兒子躺在黃昏的沙發(fā)上,吃著點心看借來的笑話,笑聲穿越客廳塞進我們的臥房,打碎了我和母親又老又舊的時光。母親抖著雙手爬回她的床上,而我,坐在電腦前,只請進來一半的夕陽。
那些又老又舊的時光一半曬在深色的地板上,一半留在了開著小花兒的桌沿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