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對于“魯藝”(編者按:魯迅藝術學院,1938年于延安創(chuàng)立,毛澤東、吳玉章、周揚先后任院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至“85新潮”之前的美術史,那段革命現(xiàn)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的蜜月期,我們該持一種什么樣的態(tài)度?
藝術家徐冰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談到,古元的版畫和王式廓的繪畫素描深深地影響了他。古元,1939年進入延安魯迅藝術文學院美術系第三期學習,1941年在“魯藝”擔任美術工場木刻組長,兼任部隊藝校美術教員;1942年參加延安整風運動和“延安文藝座談會”,參加“全國木刻展”。毫無疑問,他是中國特色政治運動中涌現(xiàn)出來的一位美術家。但是,哪怕在政治運動的熱潮退去之后,當我們重新來審視古元的版畫,仍然會為古元力透板背的功底和濃郁的土地氣息所感染。
和古元齊名的另一位版畫大師是力群。2012年2月10日,百歲老人力群,帶著他對中國版畫事業(yè)無盡的眷戀,撒手西歸。力群,是受到魯迅直接影響的第一代版畫家。當然,中國版畫事業(yè)能取得巨大的成就,和魯迅對版畫的喜愛和大力推廣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力群本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是木刻版畫《魯迅像》。
古元、力群和王式廓當然有“有意的片面”的問題,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種“有意的片面”恰恰填補了中國繪畫的空白。中國繪畫的傳統(tǒng)是士大夫式的,柳眉彎彎的仕女、植物與飛禽、出世的山川、佛像和田園風光,他們追求的是文人的精神理想,對于現(xiàn)實中的天災與人禍、流離失所的底層大眾,他們從不關心。
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趨勢當然是在政治家的號召下成為一種潮流的。當時的那種政治掛帥逐漸變成規(guī)范化指令,對于“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工作者的壓制作用不言而喻,對于“文革”中泛濫成災的“三突出”藝術風尚恐怕也要承擔責任。但是,與此同時,它也樹立起一種典范,把目光投向一個陌生的領域:底層勞動者的生活。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革命的現(xiàn)實主義似乎越來越讓位給一種理想化的革命浪漫主義。誠如《中國現(xiàn)代繪畫史》第三卷中所分析的《開國大典》的例子。董希文畫的這幅名作在完成的第二年,即1954年就發(fā)生了“高饒反黨事件”,身為政治局委員和國家副主席的高崗自殺身亡。1956年,由中國革命博物館出面要求董希文將《開國大典》畫面上的高崗、饒漱石形象刪除,董希文只好從命。1967年,劉少奇被打倒,董希文又被迫將劉少奇形象刪除,在劉少奇的位置上改畫董必武。
一幅畫作的命運因國家的政治風波而發(fā)生戲劇性的變化!顯然,這不是對待歷史的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我們也許可以美其名曰:“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中國繪畫被分裂了,一方面是源于生活的現(xiàn)實基調,一方面是高于生活的浪漫面紗,其結果則是一種貌似真實的虛構。當這種美麗的虛構被現(xiàn)實的殘酷所揭穿的時候,“紅海洋”的煽情成分就再不能發(fā)揮他們的魔法效力了。
應該看到,中國現(xiàn)代主義美術之路建立在對分裂美術觀反駁的基礎之上,當荒誕的現(xiàn)實一次次讓我們清醒的時候,以革命或浪漫的名義呈現(xiàn)的視覺誘惑就成了一種不折不扣的欺騙,再不能引起人們關于美的生理和心理反應。而現(xiàn)代主義以一種更有力量,也似乎更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成為當代藝術家反抗的武器,從此登上歷史舞臺,即使它的根源被人們所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