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克雷德爾 北洼
如果生活在21世紀的美國,你可能經(jīng)常會聽到許多人告訴你他們有多忙。無論你問誰在做什么,答案肯定是“忙”“太忙了”“忙瘋了”。這顯然是一種以訴苦為掩飾的自吹自擂。常見的回應(yīng)往往具有某種恭維意味:“忙是好事”或“總比閑著好”。
我們并不愿意這樣生活,這是我們相互逼迫的結(jié)果
說自己忙的人,通常并非是在重癥監(jiān)護室連續(xù)倒班,或換乘公共汽車從事3份最低收入工作的人,這些人并非真忙而是勞累不堪、精疲力竭。大凡哀嘆忙碌的人都純粹出于自我強迫:自愿承擔(dān)工作和責(zé)任,積極“鼓勵”子女參加各種學(xué)習(xí)班和活動。忙碌源自個人抱負、壓力或焦慮,因為他們耽溺于忙碌,只要自己不在場就擔(dān)心會有不測之事。
我認識的所有人幾乎都很忙。只要不工作或不做點有益工作的事情,他們就會感到煩躁和內(nèi)疚。
如今,連孩子們也很忙,上學(xué)和校外課堂使他們難得清閑半小時。同成人一樣,一天結(jié)束后,他們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我是掛鑰匙兒童一代(指二戰(zhàn)后父母外出工作的美國留守兒童)中的一員,每天下午都有3小時完全自由的時間。那時我做的事情很多,從瀏覽《世界百科全書》、制作動畫片,到和朋友們在樹林里互擲土塊,所有此類活動為我提供了受用至今的重要技巧和洞察力。這些閑暇時光已成為引導(dǎo)我如何度過余生的模式。
目前的歇斯底里并非不可或缺,這是我們反思之后的選擇。不久前,我通過與一位朋友聊天得知,昂貴的房租已迫使她離開紐約,來到法國南部小鎮(zhèn)并成為駐地藝術(shù)家。她說自己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快樂和放松。她仍然在工作,但工作不會占用她全天的時間和身心。她說她找到了重回大學(xué)的感覺——她有一大群每晚都同去咖啡館的朋友,她還有了新的男朋友。她曾這樣痛心地總結(jié)紐約的約會:“每個人都太忙了,都認為他們能做得更好。”曾被她錯估的本人個性——迫切、古怪、焦慮和哀傷,原來是周圍環(huán)境扭曲的結(jié)果。我們每個人似乎都不愿這樣生活,誰也不愿成為交通堵塞、體育場踩踏事件或中學(xué)殘忍等級制度中的一部分——我們都是在相互逼迫下行事。
我們狂亂的日子其實只是抵御空虛的籬笆
忙碌起著某種存在主義的寬慰作用,是抵御空虛的籬笆。顯然,如果你如此忙碌,日程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每天都很難抽出一小時時間,那么你就不太可能無聊至極、瑣碎淺薄或虛度光陰。我曾經(jīng)認識一位在某雜志社實習(xí)的女士,除非有緊急的事情,即使午餐時間她也不能外出。那是一本娛樂雜志,其實,只要我們一按遙控器上的“菜單”按鈕,它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因此,除了某種習(xí)以為常的自我欺騙,很難說這種假裝不可或缺的矯情能起到什么作用。這個國家越來越多的人不再制造任何有形物品或從事實際工作:倘若你的工作不是由理查德·斯凱瑞(注:美國著名兒童暢銷書作家)書中的一只貓或一條蟒蛇完成,我不能肯定它必不可少。我不禁會想,所有這些矯揉造作的精疲力竭是否是掩飾我們的大部分工作其實都無關(guān)緊要的一種方式。
我不忙,我是我認識的人中最懶得雄心勃勃的人。同大多數(shù)作家一樣,任何一天不寫作都讓我有一種墮落感,認為當(dāng)天白活了。但我也覺得四五個小時能為我贏得多活一天的足夠理由。在我生命中最愜意的普通日子,我上午寫作,下午長時間騎車并做些雜務(wù),晚上探望朋友、讀書或看看電影。對我而言,這是每天明智而愉悅的步調(diào)。如果你打電話問我能否推掉工作到紐約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的美國之翼展廳逛逛,或在位于曼哈頓的中央公園看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孩,或只是將全天的時間用于喝冰鎮(zhèn)的薄荷味雞尾酒,我會說:幾點見?
但最近幾個月來,我開始因為職業(yè)義務(wù)而悄然忙碌起來。我頭一次板著臉告訴人們“我太忙”,不能做他們希望我做的這事那事。我能理解人們享受這種抱怨,這讓你感到自己很重要、很吃香和很有利用價值,但我確實討厭忙碌。每天早晨,我的收件箱內(nèi)都塞滿了電子郵件,要求我做不喜歡的事或向我提出現(xiàn)在必須解決的問題。這讓我越來越難以忍受,直到我最終逃離城市來到我正在寫這篇文章的秘密地點。
在這里,我基本上不受責(zé)任的侵擾,這里沒有電視,為接收電子郵件我必須駕車去圖書館。我度過了沒看到任何熟人的一周。我記起了金鳳花、椿象和星星。幾個月來,我終于首次完成了某些真正的寫作。不讓自己沉浸于個人世界,就很難發(fā)現(xiàn)要對生活表達什么看法,但如果不能再次置之度外,亦不可能了解其可能的本質(zhì),或如何將它以最佳形式表達出來。
人生苦短,容不下那么多忙
閑暇并非僅是假期、縱容或墮落。正如維生素D之于身體,缺少它我們就可能得佝僂病損毀形象甚至遭受精神折磨。閑暇提供的空間和寧靜,是暫時遠離生活并視之為一個整體、發(fā)現(xiàn)出人意料的關(guān)聯(lián)和等待閃電式靈感的必要條件——看似荒謬,但任何工作的完成都少不了它。“我們的所作所為的本質(zhì)通常是空想。”托馬斯·品欽(美國作家)在其論懶散的隨筆中寫道。阿基米德在浴缸中驚呼“我找到了”,牛頓的蘋果,小說《化身博士》和苯環(huán)(據(jù)說德國化學(xué)家凱庫勒因夢到蛇咬住其“尾巴”而確立苯環(huán)結(jié)構(gòu))——歷史上有很多靈感來自閑暇時刻和夢境的故事。
“未來的目標(biāo)是全都失業(yè),那樣我們就可以盡情玩耍。這就是我們必須摧毀現(xiàn)有政治經(jīng)濟體系的原因?!边@聽起來像某些吸煙槍的無政府主義者的宣言,但這確實出自阿瑟·克拉克(著名科幻作家)之口。正是在戴水肺潛水和玩彈球游戲的間隙,他寫成了《童年的終結(jié)》并提出了通信衛(wèi)星的構(gòu)想。我的老同事泰德·勞爾最近寫了一篇專欄文章,建議我們將收入與工作脫鉤,為每個公民提供有保證的薪水,正如奴隸制度的廢除、普選和8小時工作制一樣,這種似乎極端荒謬的觀念,將在約一個世紀內(nèi)被視為一項基本人權(quán)。清教徒們將工作轉(zhuǎn)化為一種美德,但他們顯然忘記了上帝發(fā)明它的目的是懲戒。
如果每個人都像我這樣做事,或許世界將很快滑向毀滅。但我的理解是,人類的理想生活狀態(tài),介于我這種挑釁性的懶散和其他人無休無止的狂亂忙碌之間。我只是起到一種不良作用,就當(dāng)我是一位站在教室外向坐在課桌前的你做鬼臉的孩子,敦促你找個借口走出教室到外面玩耍。
我對閑散的堅持多半是一種奢侈而非美德,但我確實在很久以前就作出了清醒的決定,選擇時間而非金錢,因為我永遠懂得對我有限的生命而言,最好的投資是與我愛的人共同度過。我猜想我臨終之時,有可能會因未曾更努力工作和尚未道出所有必說之言而遺憾,但我認為我真正希望的是與克里斯多喝點啤酒,和梅根再來一次促膝長談,同博伊德進行最后一次酣暢淋漓的開懷大笑。
人生苦短,容不下那么多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