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剛亮,我家陽臺上就會掛起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布塊,那是我家寶貝的尿片,他永遠都長不大。我每天將這些“旗子”升起,升了15年。
我叫楊立英。15年前,我們煤氣中毒,我醒了,丈夫老馮卻成了植物人。每天,我把他從床上抱到沙發(fā)上,用大皮帶綁起來防止摔倒,喂完飯再抱上床。按摩,整桶整桶地洗尿布。每隔幾個小時,我就重復一次上面的動作。一邊重復,一邊跟老馮嘮叨。
老馮,你怎么這么不聽話,昨天晚上又尿床了,現在天冷了,尿布干得太慢。那臺老收音機又被你聽壞了。你記得不?結婚那年,咱倆在雙井的新雷商店買的,26塊錢,牡丹牌的。
老馮,你是不是胖了?剛才把你抱到沙發(fā)上的時候,我覺得更吃力了,你1.75米,我1.57米,以前你每次把我攬在懷里都笑我是個小人兒。
可是你臥床以后,我每天必須承受你140斤的體重。開始我根本抱不動,一次我把你從床上抱到沙發(fā)上,一個趔趄,我們一起摔在水泥地上?,F在,我已經成了舉重健將。胳膊粗、力氣大,能輕松地把你抱來抱去。
老馮,餓了嗎?聞見香味了嗎?是我做的油燜小排骨。這可是你原來的拿手好菜。你總是做好了裝在飯盒里,送到我的工廠。姐妹們羨慕得不行,說我嫁了個好人。
這些年,我感覺跟你變成了一個人。我餓了,你就餓了;我渴了,你就渴了。老馮,你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你好好想想,今天是你媳婦的生日。那一年,我36歲本命年,下班回來,見桌子上擺了一個生日蛋糕,蛋糕下面還藏著一條項鏈。我心里感動,嘴上卻問:你從哪里來的私房錢?你說,你的煙從8元一包的萬寶路,改成了4元一包的紅梅,攢了好幾個月呢。
老馮,你看看我吧,好好地、認真地看看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齊腰的長辮子早剪掉了。我知道你喜歡我長發(fā)的樣子,可是要照顧你,又要照看小賣部,我實在顧不上。我的頭發(fā)一把一把地掉,我的皮膚失去光澤,長了很多皺紋。我沒心思打扮,幾年沒有買過一件新衣裳。你根本不認識我,我打扮了給誰看?以前工廠的姐妹看見我問,立英,你怎么這么見老?老馮,你讓我回答什么好呢?
2009年,前后一個禮拜的時間,我的爸爸、媽媽相繼走了,料理完后事,我回到家,把自己鎖在衛(wèi)生間,痛哭了很久很久。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不能當孩子了。世界上最愛我的人都走了。我只剩下你了,可是你,為什么不能再愛我一次?你為什么還不醒來?為什么不能再看我一眼?為什么不能再跟我說句話?
老馮,我楊立英是你的老婆啊。你為什么不能再抱抱我?為什么不能再給我做一頓飯?為什么不能陪我出去買菜、回家過年?為什么不能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一個肩膀?為什么不能像一個男人一樣保護我,讓我活得像個真正的女人一樣?
你回答我,快回答我。難道你要讓我這一輩子都這么孤單地活下去嗎?忽然,我聽見一個聲音,微弱而含混地叫我:楊立英。一滴淚從你的眼角滴到枕頭上。這一天終于來了:你會哭了,會笑了,還會說“小白兔,白又白”了。
現在我只有一個愿望,等你全好了,我就問問你:老馮,我楊立英是不是一個好老婆?
(韓冷摘自《家人》201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