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韻
豌豆蒙推薦:看到女主角倒霉到成親當天被一簪子插死……的時候我不厚道地笑了。
看到女主角抱著一把破錐子猶豫著是否要加害魔君相公……自己卻被錐子再一次插死的時候,我沒有笑,我要哭了……
倒霉成這樣的仙女真是人魔仙三界的奇葩!
所以,結(jié)局怎么樣自己看好嗎!
一、親事
我早就該知道,三無人員是最容易倒霉的。
特別是當王母朝我和煦一笑的時候,我便知自己又要倒霉了,看這和藹程度,估計還是血霉。
果不然,玉帝道:“近日,魔界新君向天界提出和親的要求,本著三界和諧的理念,太白金星向聯(lián)與王母提議,金簪仙子才德兼?zhèn)?、清閑貞靜,是最適合的人選?!?/p>
王母也道:“金簪心細性柔,最得本宮心,如今要讓金簪嫁過去,本官實在不舍。”
我與太白金星頂多只有三面之緣,他便能看出我豐富的內(nèi)在,果然是能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的大人物啊。
一去魔界永不返,玉帝王母自然是舍不得那些根正苗紅喝玉露瓊漿長大的正牌仙女,我是半路出家,又無背景,祖宗三代都是平民,這等倒霉之事簡直是為我量身定做的。
幾日后,我身著以五色云彩為錦,日月光輝為線的喜服,孤身一人下魔道。
二、洞房
魔界千魔宮。
沒想到,魔界的成親風俗倒與凡間別無二致。
我一路都被擺弄來擺弄去,所能看到的,也就喜帕下的那一方天地,周圍人聲鼎沸,熱鬧至極,在恍惚間喜娘在我手中塞上了一個花球,然后我就隨著那方的牽引向前走去。
我知道花球的那一端就是魔界新君。
都說魔物皆生有一副惑人的外表,蛇蝎的心腸。
紅蓋頭上的金穗子不斷地在我眼前晃動,我的手心也微微潮熱起來。
這其實吧,是我第二次穿喜服了。
而我會成仙,也純屬一場意外事故。
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日子美滿,本人也胸無大志,很知足常樂,與修仙問道那是半點都打不上沾惹的。
無奈某日,王母娘娘頭上那根金簪不巧掉落凡間,這把金簪傳說法力無窮,是用盤古開天時候的金石所煉造而成,只需輕輕一劃,就可以劃出一條銀河。
沒錯,牛郎織女正是被這根金簪隔開的。
也算是我命中有劫——如此神器掉落凡間,竟也沒掀起滔天大浪,居然很平靜地插了下來,沒有插到花花草草,只是插中了一個無辜的過路人而已。
我便是被這根法力無窮的金簪插中天靈蓋,一命嗚呼的。
可憐當日是我大喜的日子,正坐在花轎里,還是個對未來殷殷期盼的純潔少女,就這樣被這玩意插得神魂俱裂,肉體消散,連一把灰都沒給家里人留下。
仙兵帶我去拜見王母娘娘時,王母撫著簪子嘆道:“你因禍得福,因這金簪獲了仙氣,也算是你的造化,本宮看你與這金簪頗有緣分,就賜名金簪仙子吧?!?/p>
我當時五雷轟頂,一想到老父老母悲痛欲絕的臉,我就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是好。
還有……還有我那位久聞大名,卻未曾見過面的未婚夫。
也不知道當他挑起轎簾的時候,看到轎內(nèi)空無一人的奇景時,會是什么表情。
雖然一千年過去了,他早就投胎不知多少次,我卻一直還記得,自己當時坐在轎中時,那種用所有華麗文字都無法描述的喜悅和期盼。
時過境遷,現(xiàn)如今。
我被喜娘送入洞房,一套流程過后,喜娘退出,有人推門進來了。
那人站在我面前,慢慢挑開了我的紅蓋頭。
紅燭艷影下,來人銀發(fā)逶迤,額間是艷紅繁復(fù)的魔紋,面容絕艷,長眉入鬢,的確是三界少有的玉質(zhì)金相。
魔君與我并肩而坐,兩人心里想什么無人可知,但從姿勢上講,倒是意外的投契。
室內(nèi)是一片明亮,床邊數(shù)十顆夜明珠將魔君的臉襯得越發(fā)俊美絕倫,我不敢吭聲,以為這位魔君要這樣一直與我僵持下去,在我脖子僵了數(shù)輪后,魔君終于開了尊口。
他的視線看著前方,并未看我:“我的名字,是伏修。”
“他們,叫你金簪。”
一滴汗從我鬢間滑落。
他終于側(cè)過頭,深瞳凝視我,紅衣銀發(fā),看得我是一陣驚慌。
“俗?!?/p>
他這一個字,就順利戳中我心頭的痛,我舌頭打結(jié)地努力解釋:“這……這是有歷史淵源的——”
“哦,”
說到名字,我簡直是有滿肚子血淚史可以抒寫,我所有的不幸的起點就是這金簪,王母卻非要說我因金簪得福,讓我伺候這根金簪,并給我賜了這個俗到家的名字。
旁人叫我一聲金簪仙子,就無疑是提醒多一次,我是如何被金簪插到灰飛煙滅的。
我原原本本地將我的升仙緣故說了出來,也希望我這位夫君,能看在我死得挺戲劇化的分上,網(wǎng)開一面,忘記我這個俗到爛的仙名。
也不知是不是這洞房花燭的祥和氣氛讓我回想起千年前那場婚禮,還是遠離仙界的事實讓我覺得平靜舒暢,我的手放在膝上,緩緩說道:“我……我本是揚州人士,家有老父母,三位哥哥,我姓桑,名別枝……”
一千年了,整整有一千年,沒有人問過我的姓名了。
當我念出這二字的時候,自己都心頭一顫。
“這個名字,是取自一首詞——”
“我知道?!币恢辈话l(fā)一言的魔君忽然開口,“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p>
我始終都是凡人,學(xué)不來慧根,參不透佛法,無論再過去多久,我都這樣著思念過去。
突然間,我的手被他捏住,我怔怔不知作何反應(yīng)。
他翻開我的手掌,兩手相貼,他表情淡然坦蕩,只是表情稍加柔和:“你的手,不白?!?/p>
我難得的愁思哀傷頓時戛然而止了。
今日我穿的是天界手最巧的仙子所織的鳳冠霞帔,就是再粗黑的肌膚,在這等亮麗顏色的顯襯下,也能顯出幾分如玉的色澤。
他用自己的手將我的手全部包圍住,像是在自言自語“手,真小?!?/p>
我不知道魔君的這份體貼是不是有意為之,還是他看穿了我內(nèi)心強烈的不安。
魔君惜字如金,卻又思維跳躍,這樣的風格真是叫我好難捉摸。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對我并沒有惡意,也似乎沒有嫌棄我地位低下,只是——
我并不知道他對我的溫柔究竟是從何而來。
三、夜宴
幾日之后,我隨伏修一同參加晚宴。
這晚宴是魔界二皇子舉辦的打著為我洗塵的幌子辦得甚是隆重,我第一次以高位者的身份參加,不免有些忐忑,只怕是臉上露了幾分生不巧就被有心人看到了。
魔族生性坦率直白,埋不住什么難聽話,何況他們對我的出生早有微詞,便借機說了幾句酸話調(diào)侃我,他們似乎也吃準了魔君是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出來為我說話的。
坐我一旁的伏修面上一絲波瀾也沒有起,一言不出,但眼神就像鋒利的刀尖,掃過之處片草不生,使人心寒無比。
我埋頭吃肉,魔界不像天界一點油星味都沒他們崇尚享受,無論是哪方面的…好吧,事無絕對,伏修就是個例外。
他不似別的魔族人,日日都冷清寡淡著,好像從不會熱衷于任何事物。
不知是否是我的食欲感染了伏修,他也動了動筷子,但只嘗了一口,便放了下來。
“你覺得魔界如何?”他開了口。
我誠心道:“這兒酒美肉肥,男俊女俏,我十分喜愛?!?/p>
“比起天界呢?”
我微微詫異
不知他問得這般清楚是為何,我繼續(xù)如實答:“在天界,我是伺候人的,人卑言微,不敢多說一句,
在這兒,我得被伺候……”
我偷瞧到他的嘴角似乎是彎了一下,但弧度太淺淡,時間太短促,我不能確定。
“那便好。”
他對我的回答好像很滿意。
天庭里也常舉辦各類宴會,只不過仙人克制,從不會飲醉酒,免得被仙友嘲笑,而魔界便大相徑庭了,酒過三巡后伏修的二弟,堂堂魔界二皇子便明目張膽地鬧起了酒瘋——反正以我的眼力,我是看不出他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
他兇相畢露
看我的神態(tài)十分嫌惡憤怒,似乎我與他有殺父奪妻之仇。
滔天的怒意迎面而來。
“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娥,還以為穿上鳳袍就真成了我魔界主母了!哈哈哈——可笑至極,天界這般小瞧我們,不給點顏色給他們看看,還以為我們怕了他們!”
他越說越離譜,旁人雖沒附和,但臉上贊同的表情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虧得我心理承受力強,還能勉強撐得住微笑。
早就預(yù)料到會有的情況而已,在玉帝下旨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以后的日子必然會是在嘲諷譏笑中度過。
倒不是我自卑,就算天界真的肯下足本派個上仙過來,也不見得待遇會比我好多少。
唉,兩國交兵還能不斬來使呢。
正在我感嘆天理不公時,眼前一花,也不知發(fā)生何事,只覺有股迫人到無法站穩(wěn)的力量驟然爆發(fā),待我睜開眼,便只能目瞪口呆了。
“君上息怒!”有人慘叫了起來。
原本坐我隔壁的伏修,不知何時離開了這兒,他神態(tài)極為冷漠,額間的魔紋艷得似血,輕輕地一抬手,那原本張狂亂吠的二皇子便癱倒在地,面如土色,似是遭受著什么難以忍受的劇痛,低低嘶吼起來。
此時沒有人敢上前勸阻。
伏修的聲音并不大,也無甚感情:“誰允許你這樣說的?!”
我的心跳得劇烈,竟比剛剛那人辱我的時候,更甚。
“誰允許的?”
二皇子痛不欲生地搖頭。
伏修緩緩又道,語氣溫和得嚇人:“她是我的夫人,我的,你明白嗎?!?/p>
這下,真的沒人不明白了。
官廊旁燃起了絢爛的宮燈,仿若星河一般璀璨。
我與伏修一前一后,靜靜地走在廊間,他著一襲墜地黑色帝袍,銀發(fā)披散,寧靜地落在背上。
有夜風過,宮廊邊上盛開的海棠花搖曳起來,細碎的花瓣落在伏修的肩膀和袍上,他沒去撫落,只是回頭看我。
花影紛亂,我看不真切,只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升騰而起。
“其實,何必這樣?!?/p>
不知哪來的勇氣我竟然這樣對他道:“何必……為我出頭呢?”
伏修一貫惜字如金,他長眉微皺,似是不解我的意思。
我顫聲道:“沒有磐要為我開罪二皇子?!?/p>
目前為止所經(jīng)歷的,也都在我能忍受的范圍之內(nèi),我與伏修,本來就談不上什么情深意重,他是待我很好,可誰知道這是出于好奇還是其他呢。
不會長久存在的情感,就不要隨便施予。
“你覺得,自己不值得嗎?”
他的目光凝視著我,冷冷啟唇。
我無法直視他的視線,狼狽垂目,手腳一片冰涼。
“只是……沒必要。”
好夢最易醒,誰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又一出黃粱夢?
要知道,這世間是絕對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恨。
四、入夢
夜里我睡得十分安穩(wěn),夢里云煙圍繞,仙氣騰騰……竟是個噩夢,我夢見回天界了。
“仙子,金簪仙子不用驚慌,玉帝王母派我前來探望仙子,仙子近來可好呀?”
我心想,兄臺你哪位啊,我跟你有熟稔到這種程度了嗎。
看我一臉警戒,來人笑道:“仙子可是不認識我了?我是太白金星,不過是變年輕了些,仙子就不識我了,本君進了仙子的夢里,可是花費了不少氣力?!?/p>
原來便是將我譽為“才德兼?zhèn)涞谝蝗恕钡奶紫删?,無事不登三寶殿,果不其然,客套幾句后,太白先君便道明來意。
“這次來,本君是傳玉帝密旨的?!?/p>
“哦?”
“仙子請看這個?!?/p>
這是一把細長的錐形神器,只有巴掌大小,錐部細尖,通體晶瑩碧綠,尾處上刻滿上古咒語,我從未見過這等神器,不敢亂接,只問:“還請仙君明示?!?/p>
仙君正色道:“仙子恐怕不知魔君伏修的來歷?!?/p>
我奇道:“他不就是上任魔君的嫡子嗎?!?/p>
雖然是嫡長子,但似乎一直不愛露面,在繼位前從未亮相,也難為皇二子不起反心,反倒赤膽忠心得很。
仙君搖搖頭,道:“那只是一個幌子罷了,一萬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戰(zhàn)時,伏修便已是魔君。”
我心里越發(fā)惴惴不安,一萬年前的那次仙魔大戰(zhàn)我自有耳聞,但因為時間過于遙遠,直接被我歸于歷史傳說,再加上仙界各位仙友們都對這事避諱至極,我也只是知曉皮毛而已。
傳說那次仙魔大戰(zhàn),戰(zhàn)火燒足了一百年,生靈涂炭,天地變色,最后不周山都即將坍塌。
天界大批上古戰(zhàn)將死于這次戰(zhàn)爭。
“魔界也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傷,魔君伏修更是身負重傷,他生性殘暴狡猾,仙界這一萬年里竟然找不到他一絲蹤跡……現(xiàn)在他重回魔界,想必是曾經(jīng)的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p>
原來如此……難怪皇二子對他又敬又懼,又對我敵意濃濃,原來我如此不巧做了他的老祖宗。
“伏修回歸,對三界都是一場浩劫?!?/p>
仙君的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定在我身上:“所幸的是,那魔物的魂魄并未完全聚攏,想必法力也未全部回來。那我們還有一線機會——”
仙君那句:“魔物”讓我心頭不適。
仙君胸有成竹道:“這獵魔錐,是用上古金石制做,只要它能刺進魔物的心,便能阻止伏修的三魂七魄聚合,讓他永遠無法恢復(fù)到一萬年前的法力,此事……便全靠仙子費心操勞了?!?/p>
我笑了起來,好一個費心操勞,只怕最后我就是把自己操勞死,也碰不到伏修一根毫毛。
“金簪法力微薄,只怕是不能勝任的,反而誤了大事?!?/p>
仙君不以為意,眼里閃過不為人知的笑意:“這仙子便不懂了,仙子可知,為何玉帝王母會選仙子過來?“
我想了想,故作無知地道:“難道不是因為本仙子才德兼?zhèn)?、清閑貞靜嗎?”
仙君被哽得不輕:“非……非也?!?/p>
“哦?”
“是魔君伏修自己指名要你的,仙子?!?/p>
我被嚇得不輕,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卻不知為何而跳。
“雖不知為何……但魔君對仙子似乎很是親近,也只有仙子,能有讓他松懈的機會?!?/p>
他將獵魔錐放入我手里,見我一臉茫然,便拋下最后驚雷——
“王母開恩,準許金簪仙子事成之后,便可回到過去與家人夫君團聚……仙子,還不快快跪下謝恩?”
五、地府
我雖算不上什么品德高潔的人,但也確實做不出背后插人一錐子的事。
雖然……雖然天界開出的條件是這般誘人。
回到過去,與家人團聚,這是我從前想想都覺得奢侈荒謬的事,現(xiàn)在卻被拿來當做籌碼,明碼實價地掛在我面前。
光是想想,都覺得心動難抑。
“不要再發(fā)呆,隨我來?!?/p>
伏修過來看我,我收起一臉饑渴樣,忙問:“這是要去哪里?”
伏修今日一身銀白色澤的龍紋袍,長袖窄腰,仿若天人,哪里有半點殘暴兇惡的樣子,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垂目道:“地府。”
可地府不是你想去,想去就能去的啊……
我哽了一下,討好道:“夫君法力無邊,去地府游游
是無妨,可我……”
扛不住那兒的陰氣啊。
他似乎被我的話恭維得很舒暢,平日肅殺的眼睛都輕柔幾分,他拖著我的手,難得地多解釋了幾句。
“不怕?!?/p>
然后,一瞬間我們就已到了地府冥河邊上。
這里只有無窮的黑暗,無邊的陰氣,以及無數(shù)的惡鬼。
我遍體生寒,只好緊緊地蹭著伏修,不敢與他分離一下。
他倒是頗為受用的樣子。
“凡間有句話,叫夫唱婦隨?!?/p>
他摟住我,溫熱的氣息吐在我耳廓上,我心跳得厲害的同時,也不免悲涼起來。
他究竟是為什么耍選我。
他對我的溫情與體貼,真的是出于真心,還是別有所圖?
可就連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有值得別人所圖的地方。
待他知曉了有那獵魔錐的存在后,不知會是什么表情。
大概……會把我挫骨揚灰吧。
六、尋人
地府冥王軟弱到了讓我大開眼界的地步,他低頭哈腰地過來迎接伏修,對我也相當?shù)囟Y貌。
伏修摸了一下我的頭,囑咐道:“我一會兒就出來,乖乖在這里等,不要亂跑。”
他話語間是越發(fā)把我當成小孩一樣了。
伏修衣袂飄飄,隨著冥王進了主殿,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似乎能讓地府震動。
我閑來無聊,便與身旁一個判官模樣的小鬼搭話,地府已經(jīng)上梁不正下梁歪了,就連我這般溫和的樣貌,也能使這小判官瑟瑟發(fā)抖。
小判官嗚了一聲:“你……你是他的夫人……”
他眼里的意思不難讀懂,翻譯出來就是:狼狽為奸,大魔物的夫人必然也是大魔女。
我很汗顏。
我注意到小判官手上抱著的一堆簿子,突發(fā)一想:“你這兒,能看死去人的過往嗎?”
他很老實地點頭:“可以,但需要生辰八字來查才行?!?/p>
“那……那可否幫我查一人?”
說來慚愧,我記不太準父母雙親的生辰八字,倒是那人的,我倒背如流,記憶猶新。
因為曾經(jīng)算命的說,我與他的八字,是天生一對,再沒有比我們更契合的八字了。
“他……他叫秦驚辰,是揚州人士,生辰八字就是剛剛我說的那個,怎么,能找到嗎?”
小判官埋頭翻簿子,嘴里念著那人的生辰八字,我坐立不安,就像久別歸鄉(xiāng)的游子,不知用什么面貌去迎接過去的故友。
秦驚辰出身世家,很早便得了進士頭銜,是當時有名的少年才子,我娘從前還笑說以后自己定是狀元他娘了,戲稱我為狀元夫人,這些玩笑話雖當不了真,但憑秦驚辰的才學(xué),耍狀元及第也不是難事。
只是狀元夫人這位置拱手讓人了而已。
我想,即便他的人生里沒有我,他還是會子孫滿堂,幸福平順的。
“啊,有了?!毙∨泄偈种敢恢?,“找到了,秦驚辰,揚州人士,死于劫殺,終年二十七歲?!?/p>
怎會——
我不可置信的搶奪過那本簿子,手抖不停,只見那頁頂端的確寫著“秦驚辰”三宇,旁邊的生辰八字也絲毫不錯。
那頁紙用寫滿了秦驚辰生平記錄,密密麻麻,我看得真切,秦驚辰本應(yīng)一生順利,妻為揚州桑氏,有三子一女,官至丞相,終年七十歲。
而兩道粗紅的朱砂墨毫不留情地將這些記錄劃去了。
在底下又有另外一道顏色的墨,重寫道:揚州秦驚辰,妻失蹤,尋妻數(shù)年,途經(jīng)荒寧山,遭遇劫匪,死時二十七。
我?guī)缀鯚o法站穩(wěn),眼前一片灰黑。
原來……他一直在尋我。
原來我的離去,竟改了他一世命數(shù),他應(yīng)該有的歲月、榮譽,所有的錦繡前程,全部戛然而止在二十七歲。
那小判官奪過我手里的簿子,道:“搶什么搶!你要這個的人,命格已經(jīng)變了,以前的那些都沒法作數(shù)的。”
我定了定心神,啞聲道:“那……那他的轉(zhuǎn)世呢?”
判官白了我一眼:“你自己沒眼看嗎……這里,沒有他下一世的記載?!?/p>
我強忍酸楚:“怎……怎么會沒有,人死之后……不都該投胎轉(zhuǎn)世的嗎?”
“沒,這兒沒記載,說不定是他心有留戀不愿來地府,孤魂野鬼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p>
七、人間
我久久不能回神。
判官與太白星君的樣貌交替的在我腦海里閃爍。
秦驚辰為我枉死,也許現(xiàn)在還是荒寧山里的孤魂野鬼。
仙子,事成之后,你便可回到過去與家人夫君團聚,多么的皆大歡喜,只需要將獵魔錐——
“來我這里?!狈逘孔∥业氖?,緊緊一握,他的手修長有力,可以將我的手包得嚴嚴密密。
明明是表情那么冷淡,好像對天地萬物都完全不在意的人,卻愿意這么認真地牽住我。
他一定不知我此時,已經(jīng)開始動搖了。
“我們以后不來這里了?!彼詾槲沂菓峙碌馗幧?。
我問:“回去了?”
“不,我們?nèi)ト私?。”他低頭看我,一縷銀發(fā)落在我臉側(cè),冰涼似綢,“我來這兒是為尋人?!?/p>
“那……你尋到了?”
他慢慢朝我展開一個笑容,這是我第一次見伏修展顏,平素嚴肅不拘言笑的金玉容顏竟有勾魂奪魄的力量。
“天地間,沒有我尋不到的人。別枝?!?/p>
短短一日間,我便被他從魔界折騰到地府,又從地府折騰到凡間,我與他做夫妻打扮,來到凡間后,他依舊與我牽手并行,贏得無數(shù)目光,我重返人間,臉皮都變薄了,推了他一把。
“大街上不要牽牽抱抱的,要規(guī)矩一點?!?/p>
伏修不以為意:“夫妻間要規(guī)矩何用?!?/p>
我很艱難地回:“我們凡間,習慣含蓄一點點,還請夫君入鄉(xiāng)隨俗……”
以前我那個年代,成親前是不能與新郎見面的,但畢竟雙方都是年輕人,會忐忑好奇,秦驚辰便經(jīng)常來桑家拜訪,看能不能趁機碰上我一面,有好幾次,我在后院還收到過從院外投進來的書信。
秦驚辰的字端正嚴肅,與他所寫的詩是半點也不相配。
奇怪的是,我記得他那么多事情,卻總是記不清他的樣貌,他的樣子就像剪影一樣,模糊一片,我總是不能抓住他。
我以為,我的失蹤對他的人生,并沒牽起多少漣漪。
其實,“我以為”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傲慢。
一千年后的故土早就面目全非,伏修帶我穿過繁華的小巷,走到一處山清水秀的村落里,我不知伏修要賣什么關(guān)子,他領(lǐng)我到了一問茅房外,然后施了個小法術(shù),將我們隱身。
“伏……”
他冷瞥我,我急忙改口:“夫君。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兒?”
伏修頷首。
半炷香后,屋外有個婦人推門出來,端著喂雞的盆子,院外陽光燦爛,一群小雞歡快地圍了上去,我怔怔瞧著這幅場景,眼淚滑落。
只聽到旁邊的男人平聲道:“他們這一世還是夫妻,雖然清貧,但感情極好,你無須操心?!?/p>
母親的樣貌與上世并無大差別,雖然不再養(yǎng)尊處優(yōu),但所幸的是這世,她還能與父親在一起。
這就是最大的福氣。
“我魔力太盛,無法在凡間太久。”伏修頓了頓,將我攬八懷中,“抱歉,以后我會帶你常來。”
“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伏修只是將我的手,按在他自己心口上,道:“我這里,是你的?!?/p>
說完,他親吻了我的額頭。
當晚,太白仙君又來我到我夢中。
他給我下了最后通牒,十日之后,天界將突襲魔界,因為十日之后的魔界結(jié)界會比往常稍弱一些。
仙君眼神銳利,質(zhì)問我:“仙子可是不忍心了?莫不是對這魔物動情了?”
我沒出聲,有點默認的意思。
“魔物最善蠱惑人心,仙子可要自己想清楚?!毕删掍h一轉(zhuǎn),又溫情起來,“待我們將伏修制住,仙子便可以回到千年前,與父母夫君團聚了。”
如果……如果我能回去,也許就可以讓秦驚辰的人生走回正途。
我看著獵魔錐,心意難定。
八、大戰(zhàn)
第一輪的戰(zhàn)火已經(jīng)在天空燒起,魔界結(jié)界被破,數(shù)萬天兵從天而降,天穹被鮮血染得赤紅,大地都為之顫抖震動。
藏在我衣內(nèi)的獵魔錐已經(jīng)蠢蠢欲動。
只怕我不出手,這只被施了法的錐子也會自己有動作。
伏修讓我寸步不離他,他對于天界的突襲顯得異常平靜,似乎是早已預(yù)料到一般,他的銀發(fā)被烈風吹得飛揚,有股強烈的殺伐氣,我知道,他視這些天降如無物。
“魔物,納命來!”
有幾路神仙突出重圍,為首的便是年輕的青華帝君,上一任青帝死于一萬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zhàn)。
伏修回頭看我,他拔出腰間的佩劍,給我劃出一方屏障,輕道:“等我回來。”
直到很多年后,我都沒法忘記他離去時的背影。
好像從很早之前,在我生命最初的年月里,我便看過他。
結(jié)界外已是黃土漫天,暴風肆無忌地席卷著天地,天空里風云變色,金戈相交時的碰撞聲如驚雷撼天動地。
就在此時,懷中的獵魔錐劇烈地顫動起來,我死死將它按住。
之前的彷徨迷茫不再困擾我,我知道我無法下手,不管怎么樣,就算價碼再高,再誘人,我也沒辦法對伏修下手。
此時耳邊響起了太白仙君急切的聲音:“仙子不要再遲疑了!”
獵魔錐的力量越變越大,憑我的力量已經(jīng)快壓制不住了,而結(jié)界上突然一片亮光,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便被一陣激流掀翻,狠狠摔在巖石之上。
眾仙瞧出了他的軟肋,便往我這兒舉起而攻之,我摔得不輕,吐出幾口血后狼狽爬起。
等等——獵魔錐呢?
我的心懸得老高。
不容我再多想,一股厲光從地下射出,以常人難以察覺的速度飛快地從我面前掠過,伏修以一敵十,戰(zhàn)局本就混亂,哪會留意有這樣細小的動靜。
我飛身過去,撕心裂肺地喊著伏修的名字。
其實之后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在這樣的生死關(guān)頭,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最有力的力道,最瀟灑的姿勢,擋在了他的背后。
九、前塵
刺入我體內(nèi)的獵魔錐終于停止了攪動。
伏修單膝跪地抱著我,仰天嘶吼,聲音里倒像含了淚一般。
我身體劇痛,魂魄都像要被撕裂了一樣,心智卻意外地清晰起來,好像從前許多霧里看花的記憶,都一并回流了過來。
“這獵魔錐,是用上古金石做的……”
原來當年我被金簪刺死,些許魂魄還帖附在金簪之上,連帶走的,還有我曾經(jīng)的些許記憶。
沒想到這金簪重被煉做獵魔錐,竟又與我扛上,在錐子刺入我的同時,上頭附著的魂魄,也自然物歸原主,回到我體內(nèi)。
曾經(jīng)那些我以為遺忘掉的過去,全部清晰起來。
原來我是見過伏修的。
就在他還是秦驚辰的時候。
萬年前他受了傷,只能將自己的一部分靈魂養(yǎng)在凡間,而他的樣貌,其實一直沒有改變過。
伏修抱我抱得緊,神態(tài)癲狂,嘴里喃喃說著什么,我卻已經(jīng)聽不太真切了。
我吃力地張口:“你……你為什么不跟我說……為什么不跟我說,你就是他?”
他一僵,便明白了我所說的他是誰,伏修顫顫地摸我的臉:“因為你已經(jīng)忘記了,把我忘記了?!?/p>
我怔怔地看著他。
也是,他那么倨傲的一個人,是絕對開不了這個口的,在他挑開我紅蓋頭的時候,也許就在等待我,所以才與我傻傻地僵坐那么久。
我卻沒有認出他。
他一手拄劍,啞聲說:“但沒有關(guān)系,別枝,我會等你,等不到你,我便去尋你,天底下沒有我尋不到的人,你知道么,我會一直等你回來……我是你的?!?/p>
他說,他是我的。
他從未對我說過什么柔情似水的情話,唯一說的,卻是在我生命即將終結(jié)之時。
巨大而熟悉的疼痛正侵蝕我的靈魂,我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像羽毛一樣在天空飄散開來。
這樣死去后,也許就永遠都無法回來了,仙人魂散,便是散得徹徹底底,不會再有來世。
我雙手握住他的手,我以前都不知,他的手也會發(fā)抖。
“我知道的?!?/p>
我只來得及留下這句話給他。
十、等待
此次大戰(zhàn),與上一次整整隔了一萬年。
魔君痛失愛妻,原本殺上了天庭凌霄殿,可就在勝利在望的時候,魔君選擇了放棄。
沒人知道這是為何。
傳言這是天界與魔君做了一個交易,一個誰也猜不中結(jié)果的交易。
自此之后,魔君便再也沒出現(xiàn)過了。
因為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元神重塑,在他的身體里。
他生于混沌,食天地之精華,天地間,不會有人比他更適合以魂養(yǎng)魂。
如果失去了靈魂,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伏修要在自己身體里,將她靈魂的碎片,一點一點地補起來,只有通過這種方式,魂魄才不會受到任何的熏染,才可以保存住她全部的歡笑快樂,痛苦悲傷。
雖然……這需要漫長的時間。
伏修可以追尋著這些碎片,感受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時光。
他已經(jīng)活了太長時間了,卻只有過一次悸動。
而悸動是屬于她的。
她此時的記憶里,只有滿院的海棠花,伏修知道這已經(jīng)是她殘留下來的,最清楚的一塊碎片。
風動海棠香,在紛飛的花中,她急切地要往墻外爬去,她踩著樹枝,花瓣都因為她的動作而紛紛掉落。
她終于攀到了頂上,笑著低頭的時候,海棠花從她的肩上掉了下去。
伏修就站在那兒,略一伸手,便將花朵輕輕接住。
他們的記憶便是從這兒開始的。
百年修補,他終于尋回了他們的初遇。
他不擔心自己會寂寞,因為他有她的記憶陪伴,要知道她所經(jīng)歷的千年,都是他不知道的過去。
此刻伏修覺得平靜又安寧,他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就像在感受戀人的低語。
終有一日,他們會相遇。
就像從前這樣相遇。
編輯/碗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