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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嫁

2012-05-08 05:08孫方友
小小說月刊 2012年2期
關(guān)鍵詞:門戶書法

孫方友

趙殿臣于清光緒末年出生在陳州南王店小集。他清貧耿直,酷愛書法,其作品章法嚴謹,榜書雄渾勁健,小楷清秀俊麗,均讓收藏者視為珍品。

趙殿臣的父親叫趙玉堂,在小集上賣豆沫兒為生。他飽受文盲之苦,決意讓兒子讀書,為其擇師張鎮(zhèn)淮。這張鎮(zhèn)淮也是王店人,擅書法,見殿臣有靈氣,便鼓勵其苦練成材。那時候趙家雖食難飽腹,但為殿臣練習(xí)書法從不吝嗇,買紙成捆,要求每晚練榜書大字十六個(四個匾文),常以泥湯或靛腳為墨,每十天一輪懸掛出來,前后對比,照帖總結(jié)。為了督促兒子練字,趙玉堂三十多歲開始下苦功學(xué)認字、讀帖。為多認字,就連家中廁所內(nèi)也貼上字,解手時常以樹枝為筆以地做紙臨摹,真是盡了父親之苦心。

趙殿臣對于歐體書法,有一種特殊的愛好,日夜讀帖臨摹,寒暑不輟。由于其父的苦心教誨,嚴師的精心指導(dǎo),本人的刻苦努力,十幾歲時其書法便享譽鄉(xiāng)里。其師張鎮(zhèn)淮見孺子可教,很是欣慰,還專為其寫過一首鼓勵詩:蠅頭遒勁歐陽體,鴻爪淵源衛(wèi)夫人。慢謂迂翁譽小子,或疑逸少是前身。

十六歲那年,趙殿臣所寫歐體字可以套在帖上絲毫不差,或某一字寫多個相疊,毫厘不錯,如同機制一般,因此深得張鎮(zhèn)淮的喜愛和器重。張鎮(zhèn)淮推薦趙殿臣成為段老泉先生的門生。

從段老泉先生處出師后,趙殿臣名聲更甚,常有人請其寫碑書匾,其書作流行于豫東七八個縣。

距王店不遠有一村莊名戚樓村,村中有一大戶人家,主人叫戚景泉,其父過世三年,要立碑,便請趙殿臣寫碑文。

戚景泉有一女,叫戚絨絨,年方十九,當(dāng)時正在陳州女子高中讀書,也酷愛書法。她見趙殿臣不但字寫得好,人也順眼,便要求父親當(dāng)面提親。戚景泉雖然也看中了趙殿臣,只是因為趙家與戚家門戶懸殊,沒答應(yīng)。戚絨絨生性潑辣,一聽父親不答應(yīng),面色一沉說道:“你應(yīng)該先去問問他是否婚配。如果他已訂婚,我的話等于白說!但他要是還沒婚配,請你改改你那門戶不相對的老一套!”戚景泉一聽這話,很生氣,說:“這種事兒怎好當(dāng)面問?”戚絨絨說:“那好,你不問我自己去問!”話未落音,人已跑到大廳里,問趙殿臣說:“趙老師婚否?”由于聲音太大,嚇了趙殿臣一跳,手一抖,筆下的字也變了形。趙殿臣正欲發(fā)火,抬頭一看是戚家的大小姐,驚奇不已,好一時才怔怔地問:“你說啥?”戚絨絨說:“我問你可曾婚否?”趙殿臣這才明白,面色頓紅,老半天才囁嚅道:“還……還沒有!”戚絨絨一聽趙殿臣還沒成婚,高興地說:“太好了!”言畢,很深情地看了趙殿臣一眼,急急地走了。

望著戚絨絨的身影,趙殿臣如癡呆一般愣在那里,不清楚一個大姑娘家突然跑來問他的終身大事是什么意思。當(dāng)然,他似乎也預(yù)感到了什么,只是不敢朝深處想。因為他深知門戶不相對是一道很難逾越的鴻溝。想到此,趙殿臣不禁長嘆了一聲,低頭一看被戚絨絨嚇歪的那個字,苦笑了一下,執(zhí)筆重寫。更令趙殿臣想不到的是,他剛要重寫,忽聽后院有丫環(huán)高喊:“大小姐上吊了!”接著,是雜亂的奔跑聲。趙殿臣很吃驚,也急忙跑出客廳,想去后院看個究竟??蓜偱艹隹蛷d門口,禁不住又止住了腳步。心想戚小姐尋短見肯定是家丑,是家丑就不可外揚。自己是客人,若去人家內(nèi)宅豈不失禮?于是,他又遲遲疑疑地回到廳里。但不知為什么,他卻又極為戚小姐擔(dān)心,而且心亂如麻,坐臥不安,幾次提筆又放下,再也靜不下來了。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戚景泉來到廳內(nèi),面色極其沉重。他望了趙殿臣一眼說:“趙先生可能剛才已經(jīng)得知小女尋短見的事情了!實不相瞞,這全怪老夫!小女一心想讓你與她結(jié)為秦晉之好,可老夫覺得戚、趙兩家門戶相差太大,沒有答應(yīng)。不想小女性烈,竟跑到房內(nèi)尋了短見!我好后悔呀!”

趙殿臣著急地問:“怎么?小姐沒救過來?”

戚景泉長嘆了一聲說:“救是救了過來,只是已經(jīng)失音,怕是要成為終生殘疾了!”

趙殿臣驚詫地瞪大了眼睛,突然跪地向戚先生求道:“戚老爺,戚小姐是為我不畏生死。她沒門戶之見,不嫌小生家窮,我豈能無情無義?別說她只是失音,就是終生臥床不起,小生也愿侍候她一輩子!”

戚景泉一聽這話,禁不住老淚縱橫,哽咽地說:“有趙先生這番話,小女就沒看錯人!但畢竟是你們的終身大事。我明日就托人去府上提親,你看如何?”

趙殿臣千恩萬謝,急忙重新寫了碑文,回家向父母透露喜訊。趙玉堂夫婦自然樂意這門親事。不久,二人便成了婚。戚景泉像是為彌補對女兒的歉疚,不但陪送了豐富的嫁妝,還在箱內(nèi)壓了不少銀錢。

新婚之夜,趙殿臣掀開新娘的蓋頭,先給戚絨絨重重地施了一禮,深情地說:“小姐能舍命相許,真讓小生感恩不盡!你雖然已經(jīng)失音,但小生決不嫌棄。愿我們?nèi)蘸笮挠徐`犀一點通!”

不想戚絨絨此時竟“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說:“你真癡還是假癡?難道就沒看出來這是我在用計抹平你我兩家的門戶鴻溝嗎?”

趙殿臣一聽戚絨絨開口說了話,先是驚詫,后是驚喜,然后是直拍腦袋,口中連連地說:“哎呀,我真笨,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層呢?只是小姐怎么會相中我呢──咱們可是素昧平生?。俊?/p>

戚絨絨笑了笑:“你所寫之字,結(jié)構(gòu)嚴謹,章法得體,這說明你為人守德,行事守矩,應(yīng)該值得托付終身?!?/p>

果然二人婚后相親相愛,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在趙殿臣的指導(dǎo)下,戚絨絨的書法大有長進,幾年后,便在陳州書法界打出了名聲。據(jù)傳,民國年間的“陳州百貨大樓”幾個字就是她留下的。

選自《小說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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