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縣長敲門的時候,邱老師正如癡如醉地拉二胡,悠揚的二胡聲從門縫飄出來,入耳,入心,讓胡縣長頓感心曠神怡。
少頃,門開了,是邱老師的妻子開的門?!澳阏艺l?”邱妻問。
“找老邱,哎,不不,是邱老師。”胡縣長微笑著說。
“老邱,有人找你?!鼻衿薷呗暫暗?,邊喊邊把客人讓進屋。
聽到喊聲,邱老師放下二胡,趿拉著拖鞋來到客廳?!鞍パ?,是胡縣長,難得,難得,是哪股風(fēng)把您吹來的?”邱老師不由分說,上前便給胡縣長一個熱烈的擁抱。
“別縣長縣長地叫,聽起來有點見外?!焙h長一把推開邱老師,嗔怪道,“今天我也是穿著便裝來找老同學(xué)閑聊的,沒坐車,也沒陪同人員,你不必客氣?!?/p>
“嘿,還真是胡縣長呀,我咋看著有點面熟,原來……原來……”邱妻激動得說不成話,也許胡縣長是她有生以來面見的最大的官。
“躲一邊兒去,這里沒你說話的份兒?!鼻窭蠋煶拮拥傻裳?。
“嫂子,你去忙你的事吧?!焙h長朝邱妻擺擺手,“我跟老邱是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同吃同住,還經(jīng)常在一起打球、逛街、看電影,好得伙穿一條褲子。今天俺哥倆敘敘舊,沒別的意思,你不必奉陪。”
“也好,也好?!鼻衿藿o倆人各倒一杯茶,之后邁著輕盈的步子,小心翼翼地退進里屋。
接下來,倆人便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既回憶大學(xué)時的舊事,又訴說參加工作后各自的工作、生活情況,還打探其他同學(xué)的婚姻、家庭內(nèi)幕。見胡縣長如此平易近人,沒有一點縣長的架子,邱老師緊繃的神經(jīng)漸漸松弛下來,膽子也越來越大。他除了口無遮攔地侃侃而談外,還時不時地跟胡縣長開玩笑。胡縣長也不介意,倆人喝著幾塊錢一兩的普通茶,吸著幾塊錢一盒的便宜煙,有說有笑,東拉西扯,氣氛十分融洽。
交談中,胡縣長突然問:“我到貴縣上任已三個多月了,有很多同學(xué)、朋友、親戚找到我,有的想提官,有的想承包工程,有的想給子女安排工作,唯獨你沒找我,甚至連打個電話也沒有,你說說,這是咋回事?”
“不咋回事?!鼻窭蠋熎财沧欤胝J真半調(diào)侃地說,“我呀,從來不求人。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師,一不想升官,二不想發(fā)財,我找你干什么?我只想把書教好,業(yè)余時間拉拉二胡,自娛自樂,自我陶醉,豈不樂哉?”
“是啊是啊?!焙h長嘿嘿地笑起來,“人若沒了官欲,沒了財欲,沒了色欲,活得自然很灑脫了?!?/p>
跟邱老師告別后,胡縣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溜達。沒走幾步,身后便傳來悠揚的二胡聲。這聲音節(jié)奏明快,悅耳動聽,聽得胡縣長久久不愿離開。胡縣長清楚地記得,邱老師上大學(xué)時就愛拉二胡,曾多次在校文藝晚會上大顯身手,為此,有幾個漂亮的女孩還追過他呢……唉,老邱呀老邱,你真讓人羨慕,讓人嫉妒!
此后胡縣長還到過邱老師家?guī)状?,每次都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沒有驚動周圍的任何官員。倆人見了面,不分尊卑,無拘無束,談笑風(fēng)生,屋內(nèi)始終洋溢著輕松、和諧、溫馨的氣氛。從邱老師的言談舉止中,胡縣長明顯感覺到,邱老師雖生活拮據(jù),可過得很自在,對現(xiàn)狀也很知足。
終于有一天,胡縣長的心理不平衡起來。他想:老邱不過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教書匠,工作二十多年了,還沒混個一官半職,職稱也不是高級,月工資一千多元,一家三口,蝸居在不足八十平方米的單元房里……他憑啥過得這么自在,活得這么灑脫?更重要的是,他愈來愈張狂、自大和桀驁不馴,根本不把我這個縣長看在眼里,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行,我得想辦法治治他……
半個月后,上級人事部門突然對邱老師進行了全面考核,不久,即任命他為校務(wù)主任,而將原來的校務(wù)主任調(diào)至外校當副校長。接到任命書的那一刻,邱老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言自語道:這是咋回事呢?是不是搞錯了?我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一沒請客,二沒送禮,三沒求人,這官職咋就從天而降呢?也許這世上還真有伯樂……
當上主任后,老邱明顯感覺到周圍的人對他的態(tài)度變了,校長見了他不再愛理不理,而變得客客氣氣,中層領(lǐng)導(dǎo)更是跟他稱兄道弟,老師們呢,只要碰上他,便遠遠地“主任主任”地叫,直叫得他心里如喝了蜂蜜一樣甜。他做夢都在笑,嘿,這當官的感覺真好!
忽然有一天,老邱意識到胡縣長好久沒登門找他閑聊了。他想,人家是縣長,公務(wù)纏身,應(yīng)酬頗多,日理萬機,這很正常嘛……雖這樣想,可老邱還是做了充分準備——買了好茶好煙好酒。他時刻準備著,靜等縣長大人大駕光臨時,要好好款待他。
這天,胡縣長終于來了,依然穿著便裝,依然步行而至,依然沒有陪同人員。老邱從樓上看見胡縣長進了小區(qū)大門后,便下樓恭恭敬敬地把胡縣長迎進屋。老邱給胡縣長沏上好茶,胡縣長卻擺了擺手說,不喝不喝;老邱給胡縣長遞上好煙,胡縣長卻搖搖頭說,不吸不吸;老邱趕緊從柜子里拿出幾百塊錢一瓶的好酒,胡縣長卻跺跺腳說,別拆別拆。老邱沒轍了,畢恭畢敬地呆立在胡縣長身旁,不知說什么好,也不知從何說起……
在回家的路上,胡縣長撲哧一聲笑了。胡縣長在心里說,老邱啊老邱,你以為你真是憑真才實學(xué)才被上級重用的?不,你想錯了。實話告訴你吧,是我建議教體局局長提拔你的……以前你沒當官的時候,夸夸其談,口無遮攔,自由自在,自傲自大,如今提拔你當了個芝麻大的小官,你就開始拘束起來,世故起來,實不相瞞,你平靜、安定、逍遙的日子從此不復(fù)返了,那悠揚的二胡聲啊,也將……嗨,我這“罰你當官”的妙招還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