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準備年底的美國大選，奧巴馬的團隊日前發(fā)布了競選紀錄片——《我們一起走過的路》。這部17分鐘長的宣傳片由奧斯卡影帝湯姆·漢克斯擔任旁白，以電影的方式記錄了3年來奧巴馬取得的政績。視頻剛剛發(fā)布就在各大網(wǎng)站上被點擊數(shù)千萬次，好評如潮，有營銷專家甚至建議自己的團隊，學習一下奧巴馬是如何推銷自己的。

幾乎與此同時，另一段關于奧巴馬的視頻也被發(fā)布到網(wǎng)上，并引起了軒然大波。這段視頻攝于1991年，當時第一位獲得哈佛終身教職的黑人教授德里克·貝爾組織了一場集會，抗議哈佛拒絕授予一位黑人女教授終身職位，時年30歲的奧巴馬參加了這次抗議活動，并且表現(xiàn)得相當激進。

隨后，美國知名的保守派博主布賴特巴特也聲稱要公布一段奧巴馬大學時期更富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視頻，還揚言這段視頻將使奧巴馬競選失利。但戲劇性的是，就在宣布這一消息幾天后，他卻突然在街上暈倒，隨后不治身亡。關于奧巴馬出于政治原因派人謀殺這位博主的陰謀論一時四起，但目前警方的調(diào)查顯示，布賴特巴特很可能死于“自然原因”。

2009年1月20日，奧巴馬作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非洲裔總統(tǒng)入主白宮，引起全球轟動。在曾經(jīng)種族歧視根深蒂固的美國，這無疑是一個偉大的歷史性突破，也是美國民權運動的一大勝利。同時，這對美國社會、特別是種族問題會產(chǎn)生什么樣影響，也成為國際輿論關注的焦點。

美國分析家們普遍認為，奧巴馬之所以被接受，最大的優(yōu)勢并非是他的黑人身份，而是他強調(diào)的超越種族的能力。他反復向公眾提及父親是肯尼亞的黑人，母親是白人，繼父是印尼人，他出生在夏威夷，在印尼雅加達受過教育，后來進入白人占多數(shù)的精英學校哈佛接受教育。他一直強調(diào)自己代表的就是美國人，強調(diào)自己帶來的是全新的變化（change），不是服務于哪個族裔的變化。

正因為奧巴馬超越了他的黑人身份，才獲得了許多中產(chǎn)階級白人、尤其是年輕人的支持。

奧巴馬被迫亮出出生證明

但奧巴馬上臺以來發(fā)生的一些事件顯示，種族歧視的陰影依然籠罩在許多美國人的心中。南卡羅來納眾議員威爾遜曾對奧巴馬出言不遜，美國前總統(tǒng)卡特因此指出，種族主義依然存在，并已經(jīng)浮到表面，因為許多白人，不僅在南方，而是在全美國，都相信非裔美國人不夠資格領導這個國家。

卡特的講話直接觸動了美國社會最敏感的神經(jīng)，遭到了共和黨人的激烈批評。2011年8月16日，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美國得克薩斯州州長、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里克·佩里（Rick Perry）公開攻擊總統(tǒng)奧巴馬，稱奧巴馬是“美國的最大威脅”。

《時代》周刊記者哈波林與《紐約雜志》記者海里曼合著的有關2008年總統(tǒng)大選的新書《游戲改變》，披露了民主黨國會參議院領袖雷德曾經(jīng)在大選期間于

私下場合說：奧巴馬會當選，因為奧巴馬是“淺膚色”非裔，而且沒有“黑人腔”。雖然事件以雷德的道歉很快平復，但是人們依然可以感覺到這其中的種族歧視色彩，不在于雷德或者其他什么人是否應該注意言辭，而是在于他們心中這樣想。

奧巴馬的混合血統(tǒng)時時困擾著他。面對種種壓力，2011年4月27日，奧巴馬邁出不同尋常的一步，公開了自己的完整出生證，以反駁自2008年大選以來圍繞他種族問題的陰謀論。奧巴馬表示，他發(fā)布相關信息，是因為曠日持久的辯論分散了美國人對更嚴重問題（包括長期赤字削減計劃和汽油價格不斷上漲）的注意力。他說：“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在這種蠢事上。”

奧巴馬的出生地風波可以追溯到2008年6月10日，當時美國保守派網(wǎng)站“世界網(wǎng)絡日報”刊登了一篇文章，對奧巴馬的出生地提出質(zhì)疑，認為奧巴馬可能出生在美國之外，不是美國本土出生的公民，因而沒有資格競選美國總統(tǒng)。隨著2012年美國新一輪總統(tǒng)選舉臨近，有意參加美國總統(tǒng)競選的紐約地產(chǎn)大亨唐納·特朗普在接受美國國家廣播公司采訪時，再次拋出了奧巴馬的出生問題：“我很愿意提供我的納稅申報單，我想我會把它和奧巴馬的出生證聯(lián)系在一起?！?/p>

事實上，為平息“世界網(wǎng)絡日報”的質(zhì)疑，奧巴馬競選委員會早在2008年6月就公布了奧巴馬出生證的電子版，上面有夏威夷州衛(wèi)生部的公章，內(nèi)容顯示奧巴馬于1961年8月4日下午7時24分出生在檀香山。

從美國法律的角度來說，這個爭論毫無意義。無論奧巴馬是否出生在美國，他都是合法的美國公民，都有資格競選美國總統(tǒng)。美國《憲法》第二條規(guī)定，“只有美國出生的公民或美國公民才有資格競選美國總統(tǒng)一職?！?790年和1795年，國會通過法案，對此作出了進一步說明：“美國公民的后代被視為美國出生的公民?！?/p>

如果不是出生在美國本土的公民就不能當總統(tǒng)，那么奧巴馬上次的競選對手麥凱恩也沒有資格，因為他的父親曾在海軍服役，他就是父親駐守巴拿馬運河時在那里出生的。

總統(tǒng)的牧師惹出大麻煩

在美國社會，“種族”這個詞是非常敏感的，像一個很難痊愈的傷口，每每在關鍵時刻就脆弱得要爆發(fā)出來。對奧巴馬來說，他參選并當選總統(tǒng)所引發(fā)的種族問題爭論不僅源自他的膚色、他的出身地，也源于他的“精神導師”賴特的種族言論。

賴特牧師所在的教堂在黑人信徒中擁有很大影響力，奧巴馬入主白宮之前的20年多年里，一直參加這個教堂的活動，他的婚禮、兩個女兒的洗禮都是由賴特牧師主持的。

2008年3月13日，美國ABC電視臺《美國你早》節(jié)目播出了賴特牧師以前布道時一些仇恨白人和反美的激情演講片段。全美國頓時一片嘩然，引起激烈議論。比如，對于“9·11”事件，賴特說，“我們轟炸了廣島，我們轟炸了長崎，我們的原子彈炸死的人遠遠超過紐約和五角大樓的幾千人，我們從來沒有眨一下眼睛。我們支持國家恐怖主義來對付巴勒斯坦人和南非黑人，而現(xiàn)在我們卻義憤填膺了，因我們在海外所做的一切現(xiàn)在返回到我們自己的前院。美國正得到報應?！彼€說黑人應該譴責美國：“還想讓我們高唱《上帝保佑美國》？不，不，不。不是《上帝保佑美國》，是《上帝譴責美國》！”

萊特牧師一直是奧巴馬競選的堅決擁護者，他在2007年的圣誕布道中還直接用種族問題攻擊奧巴馬的對手希拉里，他說：“希拉里生活在由富裕的白人所控制的國家和文化中，奧巴馬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希拉里卻從未了解它，希拉里也從未被人叫過‘黑鬼’?！?賴特的觀點在美國引起軒然大波，他對種族問題的激烈態(tài)度，讓許多美國人、尤其白人選民立刻聯(lián)想到，奧巴馬是否也持有同樣想法，對他是否可以超越“黑白”界線相當懷疑。

針對外界的懷疑，2008年3月18日，奧巴馬在美國憲法誕生地——費城憲法中心發(fā)表演講，他說：“賴特牧師布道中所犯的嚴重錯誤不是因為他談到了我們社會中的種族歧視，而是他把我們的社會看成是靜止不變的，宛若從未獲得任何進步。宛若這個國家，使它的成員能夠參加競選全國的最高職位并且建立了白人和黑人、拉丁裔人和亞洲裔人、富人和窮人、年輕人和老年人的聯(lián)盟的國家，永遠無法擺脫它的悲慘過去?！眾W巴馬宣稱，美國是有變革能力的，這是這個國家強有力的特征，“事實上，白人中的一部分也存在著相似的憤怒。大部分屬于藍領和中產(chǎn)階級的美國白人并不覺得由于身為白人而享有什么特權。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和移民的人生經(jīng)歷沒有兩樣——就他們而論，沒人給過他們?nèi)魏魏锰?，他們都得靠白手起家?！?/p>

奧巴馬接著又表示，“盡管賴特可能不夠完美，但他曾像我的家人一樣。他加深了我的信仰，主持了我的婚禮，為我的孩子行洗禮。我無法脫離他，就像無法脫離我的黑人社區(qū)一樣，就像無法脫離我的白人外祖母一樣?！?/p>

但《紐約時報》和福克斯電視臺卻反復強調(diào)奧巴馬演講中的一句話：“我的外祖母在街上遇見黑人都會感到緊張，因為她是一個典型的白人。”這些媒體認為奧巴馬用“典型的白人”這種詞匯，表現(xiàn)了他對白人的敵意?！度A爾街日報》的評論員羅·凱斯勒認為：“奧巴馬顯然至少贊成賴特牧師的一些觀點，否則他不會選擇去他的教堂?！?/p>

嘴里平等，心中不平等

美國的白人優(yōu)等意識不是在接觸黑人后才產(chǎn)生的，而是盎格魯－薩克遜文化中早已沉淀下來的自我認同心理。當英格蘭人最初接觸到非洲大陸的黑人時，自然立刻意識到他們之間存在著人種和文化上的強烈反差。當兩種異質(zhì)文化接觸并發(fā)生碰撞之時，居于主導性的文化， 必然以自身的尺度衡量處于弱勢的文化。英格蘭人一手拿著鐐銬，一手拿著《圣經(jīng)》，招呼這些“野蠻人”：“非洲人， 不要拒絕我們，我們給你們帶來了福音。”

種族歧視和種族偏見，還與美國長時間存在的奴隸制有很大的關系。1860年12月，南方的南卡羅來納州首先宣布脫離聯(lián)邦而獨立，接著密西西比、佛羅里達等蓄奴州也相繼脫離聯(lián)邦。1861年2月，他們宣布成立一個“美利堅邦聯(lián)”，推舉大種植園主杰弗遜·戴維斯為總統(tǒng)，還制定了“憲法”，宣布黑人奴隸制是南方聯(lián)盟的立國基礎：“黑人不能和白人平等，黑人奴隸勞動是自然的、正常的狀態(tài)?！?/p>

理論上，林肯總統(tǒng)在1863年的《黑人解放宣言》中，已經(jīng)宣布所有黑人獲得了自由，并且還分給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黑人在法律和政治上作為奴隸的歷史已經(jīng)結束。然而，奴隸制的影響力不可能會隨著制度的清除而消失。

黑人因為窮困及受教育程度較低，為求生存，必須再度依靠白人雇用，特別是當聯(lián)邦軍隊撤出南方后，黑人地位又陷入類似美國內(nèi)戰(zhàn)前的狀況。1896年，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對“普萊西訴弗格森案”作出判決，確立對黑人實行“隔離但平等”的措施，判決中有關“隔離”的部分執(zhí)行得十分徹底，但有關“平等”的部分則不然。

這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黑人幾乎在一切社會活動中都必須和白人隔離開來。1954年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布朗訴教育委員會”一案中，判定公立學校應該要“種族混合”，這標志著在歷經(jīng)58年后，種族隔離的法律正式被廢除。

以此為起點，上世紀60年代大規(guī)模的黑人民權運動開始了。1963年8月，黑人民權運動到達頂峰，馬丁·路德·金在華盛頓的林肯紀念館前廣場上發(fā)表著名演說《我有一個夢想》，迫使國會在翌年通過民權法案，宣布種族隔離和歧視政策為非法。但1968年，金遇刺身亡，表明美國的黑人地位問題并不會因為法律的制定而迅速改善。

在今天的美國，黑人地位確實得到了很大改善，種族主義言行被嚴格禁止。異族通婚已越來越被接受，沒有任何一項法律和政治制度含有種族主義的內(nèi)容。種族問題成為了美國政治中一個非常敏感的議題，任何一位政治人物都不敢在公開場合表現(xiàn)出一點點對黑人的不滿。前兩年，共和黨前參議院多數(shù)黨領袖洛特就因為在黑人問題上發(fā)表不當言論被迫辭職。甚至，在很多方面黑人還享有一定的特權，例如在公立大學里，黑人學生和黑人教授必須保持在一定的比例。

然而，在實際生活中，或者在人們沒有表達出的內(nèi)心世界里，黑人并未完全獲得平等的地位。普通黑人的生活水平還是和白人相距甚遠。華盛頓的智囊機構布魯金斯學會對2300戶家庭30年的收入數(shù)據(jù)進行了分析后指出，美國黑人家庭和白人家庭之間的收入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而在進一步擴大。現(xiàn)在美國普遍的情況是經(jīng)濟發(fā)展好的地方，黑人就少，而黑人多的地方往往經(jīng)濟比較落后。比如美國著名的汽車城底特律，以前80%是白人，現(xiàn)在經(jīng)濟衰落了，變成85%是黑人。黑人人口多的地區(qū)，好的學校很少，工作崗位存在種族歧視。

作者生活過的華盛頓特區(qū)，是美國黑人比例最高的城市。但是最好的學區(qū)，幾乎都在以白人或亞洲人為主的社區(qū)。美國電視中關于黑人的新聞報道仍然比較少，除非是種族沖突，這顯示著黑人仍然在主流社會的關注圈外。

哈佛大學法學院的黑人教授查爾斯·奧格萊特里說：“從一些象征性的現(xiàn)象來看，每天，你都可以看到在種族問題上的進步，但當你看看《財富》雜志里的500 家大公司，當你看看財富的積累情況，當你看看權力的分配情況，你會發(fā)現(xiàn)非洲裔美國人頂多算得上二流水平。”

（徐步：北京大學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理事，武漢大學兼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