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歲

姨來家玩時最喜歡抱著我說羅拉的過去。她說想當年羅拉那絕對是一西施級的人物，院子里隨便一站就招來一群狼，是活生生的藝術品?？墒蔷驮诹_拉剛剛成長成一朵水靈靈的小白菜就被她爸媽拎起來送給了白大褂，說看中他書香門第忠厚上進絕對錯不了。于是她在22歲這花一樣美好的年華一不小心就生下了我。姨說到這的時候總是要把我轉(zhuǎn)過身對著我的臉反復打量，然后兩條眉毛一擰說，奇怪，那么漂亮一人怎么生出你這么一小孩兒？看來醫(yī)學上說的基因突變是相當有根據(jù)的。這時羅拉會一把把我抱過去，然后兇神惡煞地對姨說，不是鳳凰好歹也是一小麻雀呢！總比丑小鴨來得強是吧？就她那么一句話成功地給我樹立了以后的自信心。

聽姨的故事總覺得羅拉的生活不美滿，但事實上我覺得我們一家的生活是很愜意的，白大褂總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帶羅拉和我去游樂園。而我極差的方向感在我的童年時期也初顯端倪。我和羅拉還有白大褂在游樂園玩得暈頭轉(zhuǎn)向，當白大褂正忙著給臭美的羅拉照相時我依然歡天喜地地向前蹦跳，直到走了很遠才突然意識到周圍環(huán)境的不同。這個事實讓我極其恐慌，于是一屁股坐地上拉開嗓門就大哭。

還好半路遇上了正在焦急尋找我的羅拉和白大褂。羅拉讓我第一次見識了一個淑女是可以如何的狼狽。她小跑地跟在白大褂的身后，哭得東倒西歪的，臉上的妝化開，兩只眼睛像極了動物園的熊貓，時髦的卷發(fā)都亂了。她看到坐在地上的我，如同餓虎一般從白大褂身后撲過來，然后就這么和我一起坐在大馬路上哭得慘絕人寰。那個時候我便知道，無論她是什么樣的，我將會一直是她的寶貝。

二 九歲

在操場上我和同學跳皮筋正跳得歡暢，忽然一個球砸了過來并且還不偏不倚砸在我的頭上。當時我就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的，坐在地上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昏迷了過去。但等我醒來時看到的不是某個帥哥的臉，而是羅拉哭得慘不忍睹的花容。如果不是我的心里承受能力比較強，我想我會再次陷入昏迷狀態(tài)。

記得回學校后的第一次數(shù)學測驗，我得到了有史以來最特別的分數(shù)——59。拿著這張卷子，我腳一跺，心一橫，眼一閉把它交給了羅拉。沒想到她的臉竟然戲劇性地變化了之后極其溫柔地對我說，沒事的，就差一分，下次再努力肯定能考好！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羅拉拿著卷子的手，無法確定她拿的是不是考59分的卷子。要知道以前我就是拿個90分的卷子她都會啰嗦個半天。那天晚上我經(jīng)過他們房間時聽到羅拉和白大褂的對話，差點笑得岔氣。羅拉很焦急地問白大褂：“你說，咱家貝貝該不是被砸壞腦袋了？怎么一下子就傻了呢？”“你想什么呢，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嗎？再說你這是懷疑我的專業(yè)技術！”“不行，我明天得再帶她去檢查檢查，我還是不放心。”“得，我看是你傻不是她?！薄拔疫€寧愿是我傻了呢！”

第二天，羅拉領著我，自動屏蔽了白大褂的反對，再次做了 CT，而且還是在不同的醫(yī)院。并且強迫我一天吃一個豬腦，她連哄帶騙地對我說這是“以腦補腦”，很快就會恢復我的聰明。而在一邊沉默的白大褂突然冒出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你那補的是豬腦，貝貝用的是人腦，你不把她越補越笨了么！”

那段時間，她對我的寵愛達到了人生最高峰，無論我提多過分的要求她都同意。當然，像我這樣的乖小孩也提不出什么刁難人的要求。就是希望她能少讓我吃些豬腦，而這個要求在拿到95分的卷子之后也實現(xiàn)了。在飯桌上，羅拉炫耀似地對白大褂說：“誰說沒用的？你看看吧，我們家聰明的貝貝又回來了吧！”白大褂轉(zhuǎn)頭對著我說：“你可別再出什么事，否則你媽準傻了！”

三 十三歲

憑借著小學優(yōu)秀的成績和豐富的經(jīng)驗，在小學升初中時我又成功地當上了班長。維持課堂紀律時坐在講臺上覺得自己真是意氣風發(fā)，相當?shù)刈晕姨兆怼?/p>

有一次，在自習課維持課堂紀律時有個男生一直樂此不疲地講話，無視我的警告。本著“為人民服務”的態(tài)度我把他的名字記了起來，那時我心中還充滿行使權力為民除害的自豪感。而那個男生被老師叫進辦公室批評了?？墒蔷驮谒貋頃r遇見我，在我還來不及反應便像是揪小雞一樣揪起我的辮子。還好當時班主任趕到，制止了他“行兇”。

回到家羅拉看我的狼狽樣嚇了一跳。我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她。沒有想到我講完她就把鍋鏟重重地丟下，一言不發(fā)地進了房間。我和白大褂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神奇的是第二天我去學校的時候，班主任把我叫進辦公室表揚了我，說我工作認真負責，不要介意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回到教室那個男生也向我鄭重地道歉，并請我到他家吃飯。都說不打不相識，從此以后我和那個男生便成了好朋友。后來班主任把我們安排成了同桌，讓我先進帶后進幫他補習。后來的后來那個男生也考上了重點高中。

初三畢業(yè)后的一次聚會，那個男生說他很感謝羅拉。原來當時羅拉進房間是偷偷給班主任打電話，說希望能和那個男生聊聊。羅拉告訴他，我從小就不是膽大的孩子，這次的事情也許會讓我對秉持公正的原則產(chǎn)生懷疑和困惑，而且這個年齡的孩子有自己小小的“自尊”，他這么做，也許會讓我的自信心受到打擊……羅拉說希望他能夠和我做朋友，大家都為對方多想一想。羅拉與他的“促膝長談”讓他懂得很多。

像是我九歲那年，羅拉對白大褂說“我還寧愿是我傻”一樣，每一次在我需要保護時，她就會生出無盡的勇氣挺身而出，變得無所畏懼。我想在這個世界，每一個母親都是這樣的，無論發(fā)生什么，她們都會為了孩子而英勇向前。

四 十七歲

像青春小說里的一樣，十七歲是多么美麗而易逝的年華，于是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年齡，我這個乖小孩也偷偷做了件壞事——我和X戀愛了。那年，我戴著厚厚的眼鏡，穿著干凈的校服與X相遇，然后便一起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風景，也聽了很多歌。那時候一起站在高高的看臺上，看深藍的天空變成柔和的橘黃色，而身邊站著自己喜歡的男生，一下子心里便幸福得要死，覺得這便是生活了。不過這事我可不敢告訴羅拉，更何況她當時正在更年期，要是讓她知道我命就沒了。

同多數(shù)少男少女一樣，我和X的感情也沒有維持多久。那時正逢高二分班，每個人都蓄足了勁等著上高三的戰(zhàn)場。也許是之前被球砸留下后遺癥，我從上高中后數(shù)學就沒好過，于是文理分科時我很有自知之明地選了文科，但X卻選了理科。這本來也構不成我們分開的理由，可是X無比抱歉地對我說，我們應該以高考為重，不該把這么重要的時間用在感情上。那時我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便走，因為我是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回到家我便把自己關進房間，想到X對我說的話，突然覺得自己是身負國家重任的，不能以兒女私情為重的，所以以后什么都要自己一個人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走路，一個人聽課。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以至于羅拉是怎么進來的我都不知道。

羅拉坐在我身邊，雖然她什么話也沒說但我從她的眼睛里看到滿滿的擔心。我想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還是告訴羅拉。于是我一邊抹著鼻涕眼淚，一邊把我和X的事從頭到尾都說給她聽，如同講述一部活生生的血淚史。等我說完，羅拉說其實她早就知道我戀愛了，但是她沒有阻止，因為有很多事要我自己經(jīng)歷過才明白，就像很多路，不自己走過就無法看見沿途的風景。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愛情，我和X的雖然沒有像之前想的“天長地久”，但彼此在一次學會的包容和責任會伴隨我們一身。

那晚，羅拉說了很多很多的話，也讓我更加了解她。原來在羅拉嫁給白大褂之前有過心愛的人，只是因為很多的原因分開，那時的羅拉對生活也有過小小的失望，直到遇到白大褂。很多人都覺得羅拉早早嫁給白大褂是不理智的，而羅拉卻不這么想，因為白大褂讓羅拉明白，愛不僅僅是愛，還有責任！

“負擔不起責任時就不要輕易去愛?！绷_拉的這句話我一直一直記在心里。這一年，我學會了成長。

五 十九歲

我打電話很嚴肅地對白大褂說：“老爸，我覺得羅拉最近很像醫(yī)學上說的一個術語，進入了‘第二春’！她老打電話騷擾我！”白大褂無奈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以為她只騷擾你一個人嗎？她找不到你時就打電話騷擾我！”

一年前羅拉送我去念大學時哭得撕心裂肺，仿佛不是送我去念大學而是去蹲監(jiān)獄。在上飛機前我看著滿臉眼淚的羅拉實在不忍心，便對她說大學里時間多的是，你要想我隨時給我打電話，無論多晚我都會陪你聊。羅拉一聽，好不容易止住抽噎，捏著小手帕滿臉疑問地問：“那要是那時你有了男朋友呢？”我一拍胸，堅定無比地回答：“只要你一個電話，就是冒著嫁不出去的風險我也堅決陪你煲電話粥！”第一學期雖然常打電話，但一般一個星期就一兩個，不像現(xiàn)在隔三岔五地找我。而我要是接電話有那么一點不愿意，她就可憐兮兮地把機場別離時我的保證搬出來。我只能無奈地繼續(xù)聽她的“報告”——今天是聚會時遇到初中一暗戀她的同學，沒想到他對她余情未了，還偷偷給她塞小情書；明天是她一量體重又成功瘦下幾斤，身材可以媲美劉嘉玲；周一是遇到小時候的玩伴，沒想到人家兒子長得可帥氣了，趕明兒等我回家?guī)乙娨姡恢苋前l(fā)現(xiàn)自己最近皮膚越來越好，走路上還有不少毛頭小子給她拋媚眼眼……都是些生活的瑣碎，表面上我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我心里明白，如果少了羅拉嘰嘰喳喳的聲音，我還真是不習慣。

母親節(jié)那天我給羅拉打電話，電話剛接通羅拉就說，貝貝你可別祝我節(jié)日快樂啊什么的，這不是詛咒我又老了一歲嗎？我在電話這頭笑，就知道羅拉會這么說，于是我只能喊來白大褂，讓他把電話開揚聲器，也不管自己唱得多難聽，扯開嗓子就唱。是《Tell Lara I Love You》，我學的第一首英文歌，也是長這么大唱得最認真的歌。唱完聽到羅拉尖尖的聲音，似乎帶著哭腔，她說你唱的那什么我可聽不懂。這個小女人，就是喜歡在這樣感人的場景里裝糊涂。于是我對白大褂說：“老爸，去，大聲點告訴她，告訴羅拉我愛她，一直都很愛很愛！”

話筒里聽見白大褂清楚地轉(zhuǎn)達：“貝貝，你成功地把我們家羅拉惹哭了……”

[編輯：苗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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