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鵬釗
請原諒我?guī)ё吣侵惶展?/p>
故鄉(xiāng),請原諒我?guī)У哪侵惶展?/p>
這也是村莊的惟一口糧,經(jīng)受不起
山雀那長長的口舌,最輕柔的啄吻
陶罐的皺紋參差不齊,看不清方向
就是月光,也不肯入眠
在柵欄的露水上吮吸秋天
故鄉(xiāng),請原諒我?guī)ё吣侵惶展?/p>
所有的風和白草一起,掀起波浪
淹沒的田鼠,只能靠存貯的時光度日
陶罐底層的谷,顆大粒飽
收割豐盈的背后,是場院汗漫的痛
那只陶罐我抱在胸前,是多么興奮
故鄉(xiāng),請原諒我?guī)ё吣侵惶展?/p>
歷史的劃痕,是塊難以愈合的傷口
陶罐是在鄉(xiāng)村的深處,埋藏了許多年的
旗幟和圖騰
霧是落滿故鄉(xiāng)的棉花
霧落下來,故鄉(xiāng)就柔軟了
滿天的棉花,一團團
是母親花費了一夜時間
從天空堅硬的殼里
剝落出來,撒滿了故鄉(xiāng)
父親還沒回來,他起得早
就去地里冬灌,滿地苗株
都咕咚咕咚地喝飽了
他蹲在田頭,把倒下去的
一棵棵地扶起來,稀疏的頭發(fā)
愈顯得讓人心痛地白
霧是故鄉(xiāng),這個季度里
顆粒飽滿的棉花,每當灑下來
柔柔地,癢癢地
把整個村莊填得豐滿起來
我的心里就不再空落落地
霧是落滿故鄉(xiāng)的棉花
我多么地想一直捧在手心
怕灑了
為故鄉(xiāng)捂熱一顆籽種
半截秸稈的能量,裊裊地燃燒
故鄉(xiāng)滾燙了起來,在這眨眼就涼的秋天
爬行了一輩子的螞蟻,在黃豆莢里取暖
高粱垂下了頭,打著盹。陽光不再刺眼
夜半的蟋蟀,成了樂團的非著名歌手
一曲曲彈奏,露水在深夜鋪下來
濕了我無法前行且傷痛的腳趾
故鄉(xiāng)的夜?jié)u行漸遠,沒留下一絲灰燼
我身下是一片捂熱了的土地,感謝植物
它老了,即將入冬,落入塵埃
身體骨漸漸酥軟,白露的霜是一把
四季更替而又無情的利劍
我再也握不住故鄉(xiāng)的雙手,我是外來者
一把麥子能夠填滿我一生的胃口
當我走進故鄉(xiāng),我就留下這唯一的籽種
緊攥著,體溫回升,然后埋入心臟
村莊的田地來年至少會變得蔥蘢
和父親說墑情
給父親打電話,他還是那么忙
穿著保安的衣服,顯得很是單薄
在巴掌大的臺子上,咬著牙
挺直著腰桿,他的腰病
三十年前就落下了
給父親打電話,說起墑情
故鄉(xiāng)的山田,還有一畝閑著
該是種豆子的時節(jié)了,天旱
紅巖河的水,經(jīng)受不住
吃夜草的老黃牛,一氣地暢飲
墑情是莊稼的晴雨表
莊稼是父親的另一些兒女
他比我們孝順,永遠不會離開
即使父親老了,哪里都去不了
故鄉(xiāng)的麥穗、豆苗、高粱和玉米株
都溫順地偎依著,在父親臉龐上
那深如溝壑的皺紋深處
等一場透雨,淋漓盡致地落下
一棵白菜陪著母親度過冬天
一棵白菜,從地里拔回來
潮濕的泥土里帶著地氣
作為糧食,陪母親度過整個冬天
午飯,是白菜面團
晚飯,成了白菜糊糊
白菜是那個冬天的全部糧食
白菜是那個冬天的全部菜肴
一棵白菜陪著母親度過冬天
多少年了,一提起她就揪心
就是那棵白菜,在1970年的冬天
成了自己一生無法感謝的恩貴
現(xiàn)在的白菜,一層層地被母親剝下來
一瓣瓣地洗,然后腌制在瓷罐里
就像她的頭發(fā),一根根脫落
成為我在冬天里最大的心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