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

齊聚薩馬鎮(zhèn)

喬治的手機響了。是薩馬鎮(zhèn)的老律師格林斯先生，他聲音有些沙啞地說：“詹姆斯去世了。他給你和約翰、薩姆三個人留下了一份秘密遺囑。葬禮之后，遺囑將會對你們?nèi)斯_。到時候，一定會給你們一個驚喜。”

這消息讓喬治感到震驚。自從離開薩馬鎮(zhèn)，他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有回去過。他以為，詹姆斯會永遠活著，無論哪天回薩馬鎮(zhèn)，都能見到他。想不到，現(xiàn)在他竟突然離世了。

推掉所有的事，喬治要帶妻子珍妮去參加詹姆斯的葬禮。可是，珍妮卻堅決反對。她是個舞蹈演員，過幾天還有演出呢！可喬治這次卻極有耐性，他反復勸說，甚至答應了要連續(xù)三天去捧她的場。珍妮這才露出微笑。

對喬治來說，詹姆斯就像是他精神上的父親。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喬治童年最幸福的時光。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參加詹姆斯的葬禮。

珍妮翻箱倒柜，準備衣服。可喬治卻給珍妮找出一條黑的棉布長裙。珍妮驚叫起來：“這是我祖母的裙子，你讓我穿著它去參加葬禮？”

“當然，薩馬小鎮(zhèn)的風俗都是穿這樣的衣服?！眴讨涡⌒囊硪淼卣f：“而且，大家一般都不戴任何珠寶。你的項鏈，可以在表演的時候戴?！?/p>

珍妮白了喬治一眼，嘴里咕噥著，不情愿地接過了那件古董。

周一下午，喬治開著一輛老爺車和珍妮一起來到薩馬小鎮(zhèn)。兩人剛下車，對面駛來一輛閃閃發(fā)亮的勞斯萊斯，接著便看到一對珠光寶氣的夫婦。男人穿一身筆挺的名牌西裝，女人一身黑皮草，手上戴著碩大的鉆石戒指。

“這是我的老友薩姆，會計師事務所的合伙人，大老板?！眴讨蜗蚱拮咏榻B說。

珍妮微笑著問候過之后，轉臉對喬治低聲說，薩姆的妻子艾米莉的穿著，可不符合薩馬鎮(zhèn)的“傳統(tǒng)”。喬治裝做沒聽到，忙和別人去打招呼。

這時，一輛出租車停到詹姆斯的家門口。喬治和薩姆幾乎是同時迎了上去，一個三十多歲的黑皮膚年輕人走了出來，無疑，他是約翰。他們?nèi)耍钦材匪棺畹靡獾牡茏印?/p>

“你們說，詹姆斯會給我們留下什么樣的秘密驚喜？”約翰迫不及待地問。

薩姆和喬治同時搖頭。詹姆斯很窮，而且他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都停留在這個偏遠小鎮(zhèn)，能有什么秘密留給他們呢？肯定不會是大筆的遺產(chǎn)。

魅力音樂會

葬禮要第二天才舉行。當晚，三個男人故地重游，來到了“月光”酒吧。談論了一會兒詹姆斯的突發(fā)心臟病，話題又轉移到了遺囑的秘密上?？墒牵瑔讨蚊黠@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便向珍妮介紹酒吧的歷史。這時，薩姆突然插嘴說：“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登臺，就是在這酒吧?！?/p>

“當然記得。第一晚，我們募到了215美金。”約翰說。

“第一次登臺？什么登臺？”珍妮詫異地問。

喬治的臉有些漲紅。珍妮一直指責他沒有半點藝術細胞，從不關心她的藝術生涯，孰不知，二十多年前喬治還是“紅橙”樂隊的主唱呢。見珍妮不知情，薩姆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詹姆斯是退休到鎮(zhèn)上隱居的歌手經(jīng)紀人。想不到，閑了沒兩年他又手癢，于是開始召集幾個喜歡樂器和唱歌的男孩子組建樂隊。喬治，薩姆，約翰是其中最出色的三個，于是三人組合成立了“紅橙”樂隊。喬治是主唱，薩姆是吉他手，而約翰的吉他和舞蹈都很不錯。詹姆斯帶著他們到附近各個小鎮(zhèn)巡回演唱，為薩姆鎮(zhèn)的老人院募集資金。曾經(jīng)，他們可是當?shù)刂耸挚蔁岬摹案栊恰薄Ｖ徊贿^，后來喬治跟隨父親去了加利福尼亞州定居，樂隊找不到更好的替代者，于是解散了。那年，喬治只有13歲。

幾個人正說著，格林斯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冒了出來。并且，他像馬戲團班主一般穿著黑斗篷。格林斯走到他們跟前，低聲說：“現(xiàn)在，詹姆斯的秘密就要登場了?！?/p>

幾人愕然。沒等他們做出反應，格林斯已經(jīng)大聲說：“現(xiàn)在，讓我們熱烈歡迎‘紅橙樂隊回到薩馬鎮(zhèn)！他們曾經(jīng)是我們的希望和驕傲，現(xiàn)在，仍然是，將來，永遠是！”

下面一陣寂靜之后，迅速爆發(fā)出陣陣熱烈的掌聲和尖利的口哨聲。格林斯似乎對這種反應十分滿意，于是朝臺下招招手，三把吉他被拿了上來。喬治和薩姆、約翰對視：這是詹姆斯留給他們的秘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他們有什么理由拒絕？

喬治第一個跳上了臺，薩姆和約翰也隨后跟了上去。喬治清清嗓子，看到酒吧里的人們正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心里不禁涌出一股熱流。他已經(jīng)有二十年沒有唱過歌兒了，甚至，他都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是小鎮(zhèn)的“童星”。

閉上眼睛，喬治想找回過去的感覺。站在舞臺上，那種美妙，陶醉，期待，快樂，他顫著聲唱出了第一句：美麗的月光下，站著你，我的父親……

吉他聲和了起來，而約翰像MJ一樣在舞臺上亮相。喬治一直以為，變聲以后，他的歌聲已經(jīng)遠去，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渾厚的聲音卻有另一種魅力。漸漸地，他進入了狀態(tài)。

臺下的珍妮和艾米莉看著各自的丈夫，都大為吃驚。珍妮從不知道，喬治這個整天忙得焦頭爛額的商人居然還能站在舞臺上。而艾米莉，從沒聽丈夫彈奏過如此美妙的吉他聲。

“紅橙”果真又回來了！臺下的人瘋狂地尖叫，大聲地吹口哨，尤其是一些和喬治們同齡的中年人。并不是“紅橙”的表演有多么出色，這一切只是因為，他們曾經(jīng)擁有那么多的粉絲，而這些粉絲曾跟著“紅橙”到處游走，一起募捐。那是多么單純快樂的回憶！

鮮紅的玫瑰花拋到了臺上，一枝又一枝，很快，三個男人被無數(shù)朵玫瑰包圍。普通平凡的男人們，一時間變得紅光滿面，魅力四射……那一晚，“紅橙”一連唱了十首老歌，鬧到了酒吧打烊才散去。艾米莉和珍妮挽著各自的丈夫，興奮地追問著他們的過去。約翰拿著酒瓶，打斷了她們，對薩姆和喬治說：“我們?yōu)槭裁床蝗ヒ惶送挸潜?？也讓珍妮和艾米莉瞧瞧，當年我們是何等的威風！”

珍妮和艾米莉不解地看著他，喬治和薩姆卻是相視一笑。

深夜的老人院一片寧靜?？蔁艄庀?，一座童話城堡出現(xiàn)在他們的眼前，美輪美奐。薩馬小鎮(zhèn)遠離城市，空氣清新，人們大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所以，這里的老人大都長壽，三十年前，薩馬鎮(zhèn)修建了老人院，鎮(zhèn)子里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們免費居于此地。

“你們相信嗎？這座城堡就是用我們唱歌募捐到的錢建成的。”約翰驕傲地說。

珍妮和艾米莉不約而同發(fā)出了一聲驚叫。這幢小樓，是三個孩子巡回演出募捐來的錢？喬治笑了：“是啊，每次募捐都有一個匿名富翁捐款。我們演出兩年，這個匿名富翁相繼捐贈了40萬?！?/p>

說到這兒，三個男人幾乎同時張大了嘴巴，想到了同一個問題。詹姆斯的遺囑，會不會是要告訴他們那個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匿名富翁的名字？一定是這樣！剛剛在酒吧，格林斯曾說“秘密”就要登場，所以這個秘密一定和當年的“紅橙”有關！曾經(jīng)，當他們還是孩子時，曾無數(shù)次猜測那個匿名捐贈人是誰，卻始終沒有結果。這樣的鄉(xiāng)村小鎮(zhèn)，人們的生活差別不大，是誰會如此富有慷慨？謎底，就要揭開了嗎？

詹姆斯的遺囑

詹姆斯的葬禮之后，喬治等三人被格林斯律師叫進了辦公室。但是，他并沒有馬上宣布遺囑，而是對三個男人說：“你們知道，詹姆斯曾經(jīng)把你們看作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你們可以看到他的秘密遺囑。但臨終，他留下遺言說，如果你們能夠在小鎮(zhèn)停留三天，他將會給你們一個驚喜?！?/p>

喬治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默默地點頭。為什么不呢？雖然他們都很忙，可是，昨晚的感覺真的是好極了，就像回到了童年。喬治突然問薩姆：“你還記得我們曾有個許諾嗎？”

“當然記得。如果你不離開薩馬鎮(zhèn)，也許我們的承諾很快就能兌現(xiàn)?！彼_姆說。

“你們是說為老人院買游輪嗎？定期帶他們出海釣魚？”約翰笑了：“可惜，不知道還能不能得到那個匿名慷慨富翁的救助。如果可以，也許，我們現(xiàn)在還能去實現(xiàn)這個承諾?！?/p>

三個男人同時笑了，跳起來擊掌相慶。他們臨時決定，重組“紅橙”樂隊，在薩馬鎮(zhèn)呆上一星期，為老人院再次募捐。這想法真是異想天開，天真幼稚到了極點，可這想法卻感動了格林斯，他說：“現(xiàn)在沒有了詹姆斯，可老格林斯一樣可以當你們的經(jīng)紀人?！?/p>

“還有我?！?/p>

“還有我?！?/p>

珍妮和艾米莉都站了出來。格林斯聳聳肩，無奈地笑了一下：“看來，我是越俎代庖了?！?/p>

當年的“紅橙”樂隊真的回來了。喬治拼命練習新歌，而約翰每天都泡在健身房，至于薩姆，他和珍妮、艾米莉一起布置舞臺，采買道具。這方面，珍妮絕對是專業(yè)人士。

接下來的演唱會，“月光”酒吧場場爆滿。十幾萬人的小鎮(zhèn)，幾乎有一大半從家里走出來，來為“紅橙”捧場。而所有的門票收入，都將用來為老人院購買游輪。珍妮和艾米莉十分興奮，不停地計算著買桅桿、買鐵錨或者買游輪餐桌的錢……此時的珍妮沉浸在從未有過的興奮中，她感覺自己似乎重新認識了另一個喬治，而這個喬治正是她喜歡、希望看到的——熱情、風趣、魅力十足，處處都討人喜歡。所以珍妮幾乎是全情投入，早把自己的演出置之度外。

至于薩姆和艾米莉，他們更是過分，艾米莉常常在演出的間隙沖上舞臺，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喊：噢，薩姆，我愛你！

接連幾個晚上，演唱會如火如荼。七天后，“紅橙”成功籌集到了購買游輪的130萬美金。匿名富翁再次慷慨解囊，一出手就是100萬美金。當格林斯念出支票的數(shù)目，“紅橙”和他的粉絲們齊聲發(fā)出長達幾分鐘的尖叫……

演出結束，“紅橙”為自己開了個慶功會，只有他們五個人和格林斯律師，就在詹姆斯生前的住所。幾瓶啤酒落肚，約翰拍拍薩姆的肩，說：“讓我們來猜猜，那個匿名富翁會是誰呢？”

以前那富翁是陸陸續(xù)續(xù)二十多次捐出了幾十萬，可這次，他捐的是一張支票。支票由格林斯律師保管，屬于機密。這是兩種不同的捐贈風格。

“會不會是兩個人？”艾米莉問。

約翰一拍腦袋，夸她聰明。如果是同一個人，這個人應該繼續(xù)匿名下去，不會寫支票暴露自己?，F(xiàn)在，至少格林斯知道了他的身份。假定匿名富翁是兩個人，那么，過去的匿名富翁是誰？現(xiàn)在的匿名富翁又是誰呢？約翰說著，巡視一圈后，目光落到了薩姆的身上。

薩姆的臉突然紅了。半晌，他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說：“那個匿名富翁不是我。實話告訴大家，我破產(chǎn)了。我的車子是租的，老婆的珠寶是假的。二十多年沒回來，我不想叫大家認為我過得不好。可現(xiàn)在我明白，其實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nèi)匀挥幸活w能夠快樂的心?！?/p>

約翰拍拍薩姆的肩，說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幾個人接著飲酒作樂，不再討論匿名富翁。

啤酒喝得差不多了，格林斯先生終于放下酒杯，從抽屜里拿出了詹姆斯的遺囑。幾個人全都安靜下來，盯著他手里那封薄薄的信。格林斯清清嗓子，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念了起來：

“親愛的孩子們，當你們聽到老格林斯的聲音時，我一定是去了天堂。不過，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在天堂仍然看著你們。

現(xiàn)在，你們一定重溫了過去在薩馬鎮(zhèn)的美妙時光。我沒有什么東西留給你們，只有藏在心底的一個秘密：這個世界如此美好，當你變得慷慨，你的內(nèi)心就會格外地富有。

不要小看這個秘密，它是開啟美妙人生的鑰匙，是度過快樂人生的法寶。孩子們，我在天堂祝福你們。

如果你們在我的葬禮之后仍然停留在此，如果你們的心底對薩馬鎮(zhèn)還存有留戀，那么，我要給你們一個小小的驚喜：我在薩馬鎮(zhèn)的房子和屋后的大片田地，歸你們?nèi)齻€所有。有一天你們厭倦了喧囂的城市生活，安靜的薩馬鎮(zhèn)隨時歡迎你們！”

格林斯律師放下遺囑，屋子里的幾個人靜默無聲。他們看著房子里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家具，工藝品，還有推開窗子就能看到的屋后大片田地，仿佛又看到了微笑的老詹姆斯。他揮著雙臂，聲音激昂地對他們說：“小伙子們，唱起來、跳起來吧！美妙的人生已經(jīng)開始，讓我們張開雙臂迎接它！”

……

最后的秘密

清早，喬治和薩姆收拾好行李，跟約翰道別。而約翰決心留在這里，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郎。她過去是約翰的粉絲，二十年過去，她對約翰更加狂熱。她要和約翰一起，照顧詹姆斯留下的房子和那大片的田地。他們相約，等田里的西紅柿和辣椒紅了，再回來做“紅橙”。

薩姆和艾米莉的車子絕塵而去，喬治和珍妮相依相偎著上了那輛陳舊的老爺車。珍妮的舞蹈演出推遲到了明天，喬治要去為她捧場，不僅僅是三天，而是每次。有太長的時間，他一心都撲在工作上，卻忽視了夫妻間的欣賞，以及這種欣賞所帶來的樂趣。

喬治緊緊握了一下格林斯的手，格林斯的臉上露出微笑。以前的匿名富翁還能是誰呢？是詹姆斯！他陸陸續(xù)續(xù)捐出了所有的積蓄，一半是為了老人院，一半是為了鼓勵心中充滿夢想的年輕人。而后來的匿名富翁，則是喬治。三人中，他是最成功的地產(chǎn)商?？墒?，喬治知道約翰做著最普通的工人，薩姆的公司也經(jīng)營得并不理想，所以他刻意開了輛舊的老爺車，讓妻子珍妮穿上最普通的衣服。他不想讓兩個當年的伙伴感到不適，更不想炫耀自己的富有。

“再見，格林斯?！眴讨握f。

“再見，喬治?！备窳炙?jié)M含深情地說：“半個月后，游輪就會運到。到時候，我們在游輪上舉辦‘紅橙演唱會?！?/p>

喬治用力點點頭。

送走喬治，看到約翰和妻子一起清掃詹姆斯的院子，格林斯獨自一人來到了詹姆斯的墓地。他坐下來，往墓碑上澆了一杯酒，緩緩地說：“詹姆斯，你真是個聰明的老家伙。你算準了所有的一切！我請全酒吧的人免費喝酒，讓他們在‘紅橙到來的第一天為他們喝彩，想不到這真的讓幾個不再年輕的小伙子熱血沸騰。他們停了下來，停留了七天。還有那個喬治，簡直就跟你當年一模一樣。裝得很窮，暗地里卻是大手筆。你的承諾終于兌現(xiàn)了，為老人院添置了游輪。不過，你只能在天堂看著我釣魚了……”一邊說一邊喝，格林斯很快就醉了，他仰面朝天躺在了詹姆斯的墓碑前。

（責編/方紅艷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