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富強
一九九九年秋天,我實習的最后一個月,由城區(qū)派出所調(diào)往刑警一中隊。
只身報到那天,忽見滿院子警察圍成一圈熱烈鼓掌。
我當即驚得臉紅心跳,卻又發(fā)現(xiàn)他們統(tǒng)統(tǒng)背對著我。
我急忙上前,但見人群中有一壯漢,身高接近一米九,體重至少二百六十斤,面圓耳大鼻直口闊,一雙臥蠶眉稍顯滑稽,滿臉絡腮胡煞是霸氣,說話震得人耳膜轟鳴。
“怎么樣?怎么樣?”壯漢環(huán)視四周,一臉挑釁。
原來,這是刑警們在審訊辦案之余“課間休息”,利用院子里僅有的一副杠鈴活動活動筋骨。方才掌聲,是因那人僅憑單手就擎起了六十公斤的杠鈴。
這時,人群里有人激將:“這算啥?兄弟們找出三個最棒的來和你挑戰(zhàn)!看看是誰贏?誰贏了誰請客!”
眾人紛紛響應,連我都躍躍欲試。哪料壯漢一口回絕:“別費那事!你們最多的不就舉六十個?今天手上正好沒案子,我給你們舉個一百八十個!”
這話讓提議之人無比興奮:“好!大家作證,你也別舉一百八了,舉個整二百,從明天起我連續(xù)三天請你下館子!要是舉不起來,你請我們大家連吃三天!”
話音未落,壯漢那邊早已脫了外衣,光著膀子抓起了杠鈴。
——這就是我的偶像齊隊給我的第一次下馬威。
后來,我曾偷偷舉過那副杠鈴,令我崩潰的最高記錄是四十七個。
可那天,我眼睜睜看著齊隊舉了整二百。當時齊隊的臉和脖子,甚至胸脯都紫了,是我第一個跑上去攙扶他進屋。事后,我們就分在了一個探組。
不過第二天,也就是打賭輸了的崔隊準備請客時,齊隊卻沒來上班。聽說是請了病假。第三天也沒來,第四天同樣。到了第五天,齊隊來了。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沒有一個人敢拿這事說笑。
唯獨崔隊略帶歉意地跟齊隊打招呼。雖說請客早已過了時限,可齊隊劈頭一句,就讓崔隊把客請了:“人家小紀剛來,接接風總可以吧!”
那場酒后,我就跟著齊隊辦案了。齊隊人高馬大,說話賽放鞭炮,打鼾如滾雷,做事像風吹,穿一身全局最大號警服,開一輛過了報廢期的破“儀征”警車,車載錄音機里永遠都是激昂的劉歡。相比之下,我是個十足的小跟班。
一天夜里,齊隊把我從被窩里拉出來,開車就走。原來他得線報,有個逃犯回家了。齊隊徑直把車開進深山,停下塞給我一把手電讓我跟著他走。那夜黑得讓人壓抑。風刮得像在臉上割肉,山像張牙舞爪的魔鬼。我死死跟著齊隊,半步也不敢落下。
齊隊卻輕車熟路。帶我在蜿蜒山路上疾走,不知何時還拎起了一棵道旁的枯樹。走不多時,忽聽四下干草叢里一陣窸窣碎響,竟有七八只惡狗猛竄出來將我們圍住,齜牙咧嘴狂吠如狼,眼見就要飛撲上來。
我正嚇得篩糠,齊隊大步跑進一側(cè)果園,將狗統(tǒng)統(tǒng)引向自己。我手電照處,只見齊隊擺開弓步,懷抱樹冠,將樹根舞得夾風帶響水潑不進,那架勢活脫脫像極了倒拔垂柳的梁山好漢魯提轄!蹊蹺的是,惡狗們并沒真的挨揍,卻都落荒而逃!
這招令我大開眼界!隨后我們沖進山上那戶獨門獨院。屋里床上只有祖孫倆,老太太閉目不語,小女孩卻沖我們喊:“警察叔叔,俺奶奶得了癌癥,俺爸爸沒回來!”
這話有些多余。齊隊徑直走到里間門口大吼:“陳剛,你給我滾出來!”話音震得門框上塵土亂飛,接著就聽到有人從里屋連滾帶爬地出來了。
齊隊揪住逃犯就走,我抑郁地跟到山下,剛剛想通法不容情的道理,不料齊隊轉(zhuǎn)身掏出僅有的二十塊錢,讓我原路送回去!
我心里又驚又喜又暖又怕。但還是順手抓起一條棍子,撒腿就往回跑。
半山腰上,我和那群惡狗再次遭遇,一番掄棍成功退敵后,我忽然茅塞頓開:原來人跟狗斗,與跟壞人較量相似,都需要必勝的信念和強大的氣勢!你弱它就強,你強它就降……
我離開刑警隊大概半年后,齊隊就出事了。
那次押解人犯去看守所,搭檔下車去辦入監(jiān)手續(xù),齊隊后腦忽然遭受重擊,腰中“五四”手槍被人一把搶走。原來,那人犯少年學武骨頭奇軟,偷偷把背銬從腳下挪到身前,抓住時機舉銬襲擊了齊隊。
齊隊天旋地轉(zhuǎn),一睜眼卻發(fā)現(xiàn)槍管對準了自己腦袋,心道這回完了,下意識伸手去擋,可對方扣動了扳機。
往下的事,就是措檔回來把人犯給制服了。再看齊隊,渾身濕透,沒死成卻虛脫了。槍,始終沒響。齊隊粗胖的中指竟插進了扳機內(nèi)的空當,人犯拼命狠扣扳機,生生把他指骨卡碎,卻沒能成功擊發(fā)。
多年后,齊隊上網(wǎng)聊天,因廢了一根指頭打字奇慢,擅長“一指禪”。我在QQ里遇見,問他為什么網(wǎng)名叫“刀劍笑”?
齊隊在那頭搗鼓了N久才點出一行字來:“槍都打不死咱,何況刀劍?哈哈……”
【責任編輯 何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