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從來
從來,她不覺得自己有愛過他。
這一段感情的最初,就是他主動的。
在一個月圓的夜晚,他在大學(xué)的宿舍樓下,捧著鮮花,高喊著她的名字。
讓人驚訝。
她不是那種很引人注目的女孩。
還是第一次,她在這樣的眾目睽睽之下,被人追求。許多樓上樓下的同學(xué)都在喊,答應(yīng)他吧,答應(yīng)他吧……那一刻,她真有些身不由己。好像是自己被推到了懸崖邊,早已沒有了退路。若是拒絕,他該有多么尷尬呢?
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她告訴自己不能拒絕;可能還有另外的一個因素,幾乎所有的女孩,都喜歡那種被追求的感覺吧。
她就答應(yīng)了,并且很快就下了樓。
他緊緊地牽住她軟軟的手,幸福真的如同花兒一般綻放——
她以為很快就會結(jié)束。
但他們還是一直在一起,即便是大學(xué)畢業(yè),即便是參加了工作,他還是陪伴著她。她也漸漸習(xí)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并且也漸漸習(xí)慣了被他嬌寵。
她其實是個沒什么脾氣的女孩。
她的嬌氣,就是被他寵出來的。
但他真的是對她好。
上班到下午,她看著外面黑乎乎的一片天,顯然是快要下雨了。她想起了早上晾出去的衣服沒收,給他撥了個電話。他放下手上忙碌的活,趕緊跑到了她住的地方。收完衣服,從她家走出來時,外面剛好傾盆大雨,他被淋了個透。事后,他發(fā)了高燒。她還怪他,你為啥不帶傘啊,或者你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嗎?他笑笑,沒作解釋。其實,接到她的電話,他就馬不停蹄地趕了出去,哪還想到過拿傘呢。而那一場傾盆大雨,又不知會下到什么時候。他手上的那些活兒,也是要趕緊做完的。
半夜醒來,她忽然想吃附近新開的一家面包房的面包,那家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她又懶得自己去買,就給他打了電話。他睡到正酣,迷迷糊糊地醒來。她說了要吃面包。他二話沒說就起了床,打了車就去了那家面包房,然后又跑了兩條馬路,直接給她送上了樓。她開了門,瞪著眼卻嫌他慢。他笑笑,還是沒解釋。之前,他加班到凌晨兩點,剛睡下不久,就接到了她的電話。他累得已經(jīng)不行了,是強撐著跑來的。
每一次,只要她一個電話,再難的事,他都會竭盡全力地去幫她完成。
但她覺得,這還不夠。
別的男人,似乎都比他好。
他們有車,有大房,有錢。他沒車,有房,但房不大。他的錢,不足以讓她過上富足的日子。
最主要的,她還是覺得,自己并不愛他。
已經(jīng)好些年了,她有時也納悶自己,好像對他始終都沒任何感覺。她不明白這是怎么了。
那一天,他向她求婚。
他說,請你嫁給我吧。
他以為她會答應(yīng),他已經(jīng)足夠?qū)λ昧?,她沒有理由拒絕。
她搖頭,嘆了口氣,并且說了那困擾她心頭很久的疑惑。
他想了想,說,那可能只是你的一種錯覺吧,也許,也許是你和我待久了,那種愛的感覺就變遲鈍了。
她說,不對。
她還說,可能,你應(yīng)該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
本來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卻成了他和她的告別儀式。看著她離開,他木然地站在那里,忘了該做什么。
這以后,他打她電話,她也不接;按她家的門鈴,她也不開。
后來他真的慢慢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好像并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
再后來,她有了新的生活,還有了一個她喜歡的男人。但那男人的脾氣可不是很好,動不動就責(zé)罵她,說她不好。男人也懶,她讓男人干什么,男人總不干,還拿眼瞪她,憑什么讓我去干,你有手有腳,自己不能去干嗎?
那天男人還打了她。
她哭著跑出了屋,站在曾經(jīng)他陪她走過的馬路邊,她蹲坐在那里,想到了許多以前的事兒,種種他對她的好。她摸出了手機,找出了他的號碼,她想給他打電話,可說什么呢?難道說想他嗎?說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她以前不懂得珍惜嗎?在那里,她徘徊著,又猶豫著。手機拿出來,又給放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她看到了他,正緩緩地走近。他抬起頭時,也看到了她,有些意外。
就這么站在那里,他說,你好嗎?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她剛想說什么,忽然看到了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她的眼神莫名地就黯淡下來。那一刻,她眼中的淚啊,不由自主地滑落。
他在
她說,我們是哥們兒,對嗎?他點頭,說,當(dāng)然了,哥們兒。他朝她莞爾一笑。
他倆真的就成了哥們兒了,從初中起,他們就讀一個年級,后來是高中、大學(xué)。無巧不巧地一路相隨。
直至他倆參加工作,去了不同的公司。
但還是天天聯(lián)系。有時無話可說,他撥一個電話,說,中午飯吃嗎?她說,吃了,你呢?他說,也吃了。她“哦”了一聲,就掛了。
半夜她睡木著,給他撥一電話,說,你睡了嗎?他半天才接起電話,說,睡了。她說,你睡了還接電話,騙誰嘛。他發(fā)出一陣惱意,說,被你吵醒的!她趕緊掛了電話,吭哧吭哧直樂。他倆就是這么沒事互相給對方找事的人。很悠閑,也很自在。
后來,就沒那么空了。
她戀愛了。她打電話說,哥們兒,好像有一個男人,對我有那么點意思,挺帥,也有錢,是我喜歡的那款。
他樂了,說,好啊,哥們兒,祝賀你啊,那你要好好抓緊。
祝賀了沒幾天,她的電話又來了,說,哥們兒,我失戀了,那個男人說是我誤會他了,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很抱歉。
他似乎停頓了一下,說,我請你吃飯吧,就慶祝,慶祝你失戀吧!
她輕輕罵了聲,滾。
但那頓飯,他還是沒逃掉,她叫了好多啤酒,拼命地給自己灌。他怎么攔也攔不住。沒幾個回合,她就醉了,跑到路邊,一個勁地吐。他苦笑地拉著她,看到了她眼角的淚,頓然有些不忍。這好像是她第一次戀愛吧。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的到來相對就簡單許多了。
有人說,要從失戀的痛苦中走出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再次戀愛。
她做到了。她打電話給他,口氣中充滿了喜悅,說,有人給我送花了。
他說,哥們兒,你這么快又被人看上了啊。他特意把這個又字的聲音給拉長了些,意思當(dāng)然是不言而喻的了。上一次是單相思,那這次呢?
她當(dāng)然聽出來了他的意思,又是那一句:滾。
沒過幾天,又吃飯了。
這次,不是他請了,也不是她。是她的新男朋友,一個挺陽光的小伙子。小伙子和她坐在一面,他坐另一面。小伙子向他敬著酒,感謝你這么多年一直幫我照顧著戴雪……戴雪是她的名字。
他不笨,聽出了小伙子的弦外之音,未來的日子,他應(yīng)該可以脫手了。但他從未和她有過什么啊,小伙子誤會得有點離譜了。他有種感覺,這個人醋意太重,并不適合粗枝大葉的她。但他沒說。
她沒聽出小伙子的意思,傻呵呵地看著兩人,眼里充滿了柔情。
果然,也就一個月吧。她打來了電話,只說了一句,請我喝酒吧。他說,好。
她再次喝醉,吐了一地。他攔過,沒攔住。后來,他就不攔了,讓她發(fā)泄一下更好。有些東西,就是用來發(fā)泄的。
那幾年,她陸陸續(xù)續(xù)地談了許多男朋友。
他每次都陪著至少吃上兩頓飯。一頓,是她戀愛了,她的新男朋友請。再一頓,是她失戀了,他請。
有一天,他說他要走了,去另外一個國度。
他給她打了電話。她正處于熱戀中,根本沒聽懂他說的話,只是敷衍一樣說著,好,好,那你一路順風(fēng),自己保重啊。
他嘆一口氣,輕輕地,然后掛上電話。
熱戀的最終,還是分開。她黯然地撥他的電話,她還想大醉一場,聽到的卻是機械般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
這一刻,她猛然想起,他似乎和她說過,他是去了另一個國度。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呢?又怎么可以聯(lián)系上他呢?她心頭忽然有些隱痛,比起失戀的苦痛,他的離開,更讓她覺得失落不已。
她打了許多認識他和她的朋友,問他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才可以聯(lián)系上他,但他們的反應(yīng)都很驚訝,他們并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她翻弄著家里所有的一切,試圖找出他的蹤跡。
在他給她的一本書的夾層里,她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他給她寫的一首短詩,是抄來的吧,但卻很讓人心動: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是不是這可以解釋,其實他一直都在愛著她,只是并沒說開而已。原朱最深愛自己的人,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啊。推開緊閉的窗戶,透過漆黑一片的夜色。對面樓的窗戶旁,她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眸。
他,是他。他果然在。
只不過是她緊閉著的窗戶,讓她看不見他而已。
那一刻。她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突然推開了門,她要去找他。
這也許是她最快的一次,從失戀,到再一次戀愛的時間了吧。
【責(zé)任編輯 何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