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素軍
一
余光覺得莫名其妙,盡管不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電話。
電話里的女孩自稱江濤,說被人恐嚇了,只有你能救我。她說警察不會受理她這種沒有證據的案子,她只求余光見個面,給她一點安慰和鼓勵。
女孩的聲音很顫抖。莫非又是被迫害狂想癥患者?余光本來要掛斷電話去見女朋友的,但對方又說,她是因為看了余光的偵探小說才求助,是以一個虔誠讀者的身份向自己信任的作家傾訴。
所以,盡管還是一名公安大學學生的余光答應了。得知女孩被一個男人跟蹤、被一個男人電話騷擾恐嚇,向親戚說但親戚認為她說謊。余光還想問,但女孩說怕電話被偷聽,說在岳麓山公園入口見面詳談,說戴了頂紅鴨帽,穿套紅色的校服。
夏日的黃昏,一片賞心悅目的綠。公園周圍都是綠樹叢叢,余光打開車門,在靠近刻著“岳麓山”的石碑旁看到目標,在一片綠色中,女孩的穿著顯得那么鮮艷、奪目。
余光走過去,女孩似乎也聽到了腳步聲,便猛然回過頭來,并看了一下余光。她的臉色十分蒼白。
“許靜?怎么是你?”余光感到萬分驚訝。女孩“嗯”了一聲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許靜是許薇的妹妹,而許薇是余光高中時的同學,也是曾經的初戀情人,因為余光的父母認為許靜父母雙亡,而且許薇又沒考上大學,所以拒絕他們來往,余光也沒辦法,所以他們再也沒有在一起,只是身邊的朋友都知道許薇還是愛著余光,為了逃避痛苦,許薇一個人租了房子在城市的另一角打工。
許靜一張小巧玲瓏的瓜子臉,頭戴一頂北京奧運會自愿者特有的紅鴨帽,在夕陽下顯得楚楚動人。
怎么這個時候和我開這種玩笑?是你姐姐叫你來的嗎?許靜聽了這話并沒有什么反應,只是答應了一聲,并使了使眼神,然后沖著周圍掃了一眼。余光問是不是有人監(jiān)視,但許靜搖頭。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槍響,余光腦海一懵。眼前站著的許靜一下子倒了下去,連一聲呼叫都沒發(fā)出,她兩眼大睜,當場死亡。
二
警方立刻進行調查。負責此案的是陳鋒警司,他在公安大學兼任教授,也是余光現(xiàn)在的導師,他很喜歡余光這個學生。他要余光把這次破案作為一次實踐。
和藹的導師和余光開玩笑說你和死者什么關系,于是余光把電話的事講了一遍。說開始他以為是一個有精神病的女孩。說以前也曾碰上這樣的人??捎窒肴f一是真的呢?便同意見一面。就這樣,突然響了一槍。兇手肯定早已預謀殺死她。
殺死這個女孩的槍被認為是羅賓手槍。子彈在她身體里開了花。
余光站在這里接受訊問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過去他也常常坐在桌子后面接受詢問。但那只是課堂的演練活動,這時他深感進入實戰(zhàn)中的緊張與不安。他從小就立志要做一名好警察,由于文筆好,還寫寫關于偵探方面的書,虛構一些當警察的經歷,常常把自己當做福爾摩斯。但今天一卷進這起兇殺案里,才仿佛如夢初醒,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名無能為力的普通學生而已。
陳鋒問,她是江濤是吧?余光說她在電話里是這樣說的,不過她不是江濤,她是許靜……余光不得不把自己和許靜的關系給老師講一遍。
陳鋒沉吟了一會后接著說道:“她身上什么證明都沒有,但找到了被認為是她來時打過的一輛的士。車上遺落的學生證證明,她的確是許靜。學生證證明她是師大文學院的學生?!?/p>
在大學城的一角,有一座學生住的天馬公寓。余光一個人來到許靜的宿舍,隨便問一個女生:“許靜同學怎么樣?”女生認為余光是警察,顯得十分緊張,面色蒼白地回答,自己和許靜只是一般交情,不大好下評論。
“那你知道不知道‘江濤這個名字?”余光又問了一句。他想編造的假名或許有什么線索。
果然,女生說,許靜她姐的男朋友江濤來過,聽說和她姐在一起工作,是在 “亞歷山大”俱樂部。女生也曾去過一次。說那是家高級俱樂部,學生根本就消費不起。
“亞歷山大”俱樂部離天馬公寓非常近。余光進到里面大廳,要了一杯啤酒后把江濤叫了過來。和余光相比,他顯得消瘦一點,但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邃的光芒,而且看上去要年長三四歲。
“聽說你和許靜關系不錯,還去看過她?”余光暫時沒有提及許薇,由于自己和許薇的關系,沒到萬分必要是盡量避免見面的。
江濤喝了一口酒后點了點頭:“嗯。她怎么啦?”余光奇怪對方怎么會這樣問,但江濤接著說,今天她給我電話了,而且這陣子她老說特別害怕。說她常常接到可疑的電話。是個男人的聲音,說‘我要殺了你什么的。還有,她晚上自習回來時常發(fā)覺有人在跟蹤她。我要她去報警!可她說警察靠不住,說如果沒有證據他們什么也不會管的。所以她對這一點十分苦惱。
對答流利,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
陳鋒警司也在這個時候趕來。關于那個威脅的男人,他說什么都沒有找到,也沒有偷聽她電話的痕跡。
只能靠余光在通話中的證詞了,但余光說該說的全說了,他反復回憶了好幾遍那個電話,不記得遺漏了什么重大事情。被殺的許靜在電話里也沒有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三
陳鋒取出一本書,放在余光面前。這是余光寫的書。書名是《校園恐怖拾遺》。這是一本以校園為背景寫成的懸疑小說。
“在她的桌面上找到了這本書,在封底的著者資料處畫了紅筆道,看來是按照這個線索給你打電話的?!标愪h說道。
果然在注明余光的地址和電話號碼處都用紅筆畫了出來,還作了標注。但除了這些,什么都沒有。
師生兩人各自回家,陳鋒叫余光小心,說兇手可能因為余光和許靜說過話而要滅口。所以余光有點沉重,陳鋒又以放松的口氣問,現(xiàn)在還和許薇有聯(lián)系嗎?
余光不知道怎么解釋這其中的復雜關系,但現(xiàn)在自己已經有了紅顏知己,過去的就只能讓它過去,可陳鋒導師似乎對自己的學生特別關心。所以余光回了句,可能是沒有緣分吧。
第二天下午,陳鋒來看余光。一看臉色便知案子毫無進展。
“老師我郁悶吶!”他看著余光說道,“沒有一點兒兇手的線索。所以我想再來聽一下你和死者的電話內容。”
可余光真的沒什么遺漏,便轉移話題問對江濤摸清底了沒有,回答是江濤年齡27歲,湖南岳陽人,過去沒有任何前科,只是在大學時代有個綽號叫“癡情一號”。社會關系方面,一直在追求許薇,和俱樂部其他員工關系也不錯。
她家呢?
陳鋒說,調查得知,父母早就去世了。她和她的叔叔一塊兒生活。問他叔叔的時候,他叔叔說什么也不知道。
余光陡然驚醒,對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電話里許靜明明說跟親戚說過,而這個叔叔是她唯一的親戚。
師生兩個人來到湘江大道一家小超市──許靜叔叔的家。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是夜里了。毛澤東的一首《橘子洲頭》的確是寫盡了湘江的風情,此刻遠觀小島,一片楓葉紅遍,兩岸燈火輝煌,的確是別樣一種風情。
超市門口放了四把椅子。他們在那里見到了主人。許靜的叔叔剛剛40歲出頭。對于余光的提問他這樣回答:“我對這位警官講過了?!闭f著他看了看陳鋒,“關于她被恐嚇的事情我一次也沒有聽許靜講過。”
詳談中,許靜的叔叔還說,三天前許靜來吃飯,她總是那樣孩童般的天真快樂、充滿自信。我們勸她學習上要努力,現(xiàn)在工作難找,希望她能考研,她總是一口答應。說考個研究生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可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出這樣的事!
為了慎重起見,余光又問了一下他的妻子,但回答的內容一樣。
兩人合議覺得,許靜的叔叔沒有說謊。但問題出在哪里呢?
兩個人邊說邊來到出租車旁。沿江的綠化帶在夜幕下成了一條又黑又小的森林。一到夏季,納涼的情侶、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等等全都擁到這里來,但這會兒不知為什么靜悄悄的。
司機打開車門,車燈亮了,照在了兩個人周圍。
正在這時,從黑暗的綠化帶里傳來一聲槍響。子彈帶動風聲從耳邊刮過。
“小心!”余光大喊一聲,躲到車身后。
陳鋒掏出槍,壓低身子,向綠化帶的黑暗處摸過去。
見此情景,余光的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許靜被害時的情景,站起來叫道:“不要過去!”也許不應當喊他。
“什么?”說著陳鋒回過頭看了余光一眼,并自然而然地站了起來。
突然又響了第二槍,陳鋒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
四
幸虧陳鋒只是腿部輕微受傷。子彈和在岳麓山公園門口殺害許靜的一樣,是羅賓手槍的子彈。余光第二天去醫(yī)院探望老師。想說對不起,但陳鋒微笑說,沒想到目標是沖你的,不料擊中了我。雖然我受了傷,但兇手卻給我們留下了線索。說完看了余光一眼說,你仔細想想。
被害的許靜和她叔叔的話有出入,但余光認為她叔叔沒有說謊??磥碓S靜說和親戚談過威脅的事是假的。
余光繼續(xù)推測,他說岳麓山事件有兩點可疑,第一,她穿了身紅色校服,又戴了頂紅色鴨帽,以綠色為背景,反差非常明顯。要是心里害怕的人怎么會穿這么顯眼的衣服?如果為了我辨認,她完全可以用別的方法嘛!比如去她學校的某教室不更安全嗎。
第二,為什么兇手在那時突然開槍?我從出租車下來時她早站在那里了。而且那么明顯地站在綠色之中,為什么兇手不開槍,非等我走近了才開槍?只有一種可能。
對方要殺的不是許靜,而是余光。
陳鋒問這里面有什么別的線索。余光笑了一下,想起許薇,他的初戀情人?;蛟S,真兇已經浮出水面。
余光在昏暗的房間里等著兇手的到來。許久,一個人影終于出現(xiàn)。
余光說,江濤,還追殺我嗎?我來了。但江濤說余光瘋了。
所以余光繼續(xù)說,你有一處失誤。我去“亞歷山大”俱樂部時問你,你說你聽許靜說過她被人恐嚇的話,和我從電話里聽她說的竟一點兒不差,這不令人懷疑嗎?還有一個細節(jié),你讓許靜穿了一身紅校服,使她成為我的參照物,而你躲在一旁下手。但是,你看到這大熱天外面有誰會穿一身紅服裝?除非,她是被威脅的,如果沒說錯的話,她給我電話時,你就在她旁邊,所以她的聲音才那么顫抖。
“笑話!這關我什么事?我為什么要殺你?”江濤非常冷靜。“因為許薇——你所追求的許薇。”余光單刀直入。
“天方夜譚,追求許薇又怎么樣?追求許薇就要殺人嗎?請你出去,不要再騷擾我的生活,否則我要報警了?!?/p>
“不必了,我就是陳警司,余光是我的助手?!标愪h推門而入,“小余,你繼續(xù)說。”
余光微微點頭,與江濤四目相對,一字一字說道:“因為你追求許薇并不成功,你大概不會想到許靜出事后她的姐姐還會來找我吧?你的追求怎么樣?是許薇親口告訴我她和你的一切!因為她你才要把我除掉。”
“精彩!你的想象力太精彩了!但這只是你的個人推理,充其量只是你虛構的小說。你有什么證據證明兇手是我?”
“當然有?!庇喙饽贸瞿潜咀约簩懙男≌f,“感謝你買我的書,但你買的書卻在事發(fā)那天留在許靜的房間。書里面作者資料旁邊的字跡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對過了,就是你的。很顯然,是你威脅許靜按書上留下的電話以江濤的名義打電話給我的?!?/p>
“荒謬,如果是我,我為什么要讓許靜以江濤的名義找你?天下沒有這樣傻到自投羅網的殺人犯吧!”
“我的書你看完了嗎?”江濤瞄了一眼余光,“看完了,很好看。”
“而且在好看的地方劃了紅線,就像在我的名字那里一樣。其中有一處好看的地方寫的是兇手的‘自我暴露理論,你明明知道我們一定會找上你,所以你干脆自己先跳進我們的視野。我想這種兇手的心理動態(tài)我在書上已經描述得很清楚了,而你,很自然地學習了這種方式。”
“說來說去,不過是你一個人在推理,沒有真憑實據這還是和寫小說沒什么兩樣?!?/p>
“是嗎?我說過你從我的書中學習了作案的心理,而且,你還學習了藏槍支最隱蔽的方法,可惜,書是我寫的,所以你所用的那支羅賓手槍現(xiàn)在已經在警局了?!?/p>
江濤臉色一下子變黑,整個人也疲軟了下去,沒想到對方竟然利用一本書掌握了自己所有的證據,心里不由得萬念俱灰。
“哈哈哈——”江濤一聲慘笑:“不錯。誰叫她老忘不了你?只有除掉你,許薇才會死心塌地地跟著我。既然她不愛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你錯了,許薇愛你,她來找我的時候,她親口告訴我,她已經被你的誠心所感動,她還說——”
“她還說什么?”江濤有點瘋狂:“她還說什么?”
“她說,她妹妹出事那天,她一直在找你,她想告訴你,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但她卻沒找到你。”
一個月后。江濤一案審判結束。
余光和陳鋒一起徜徉在安靜的校園,陳鋒拿著余光的書問:“為什么我一直找不到書中所說藏匿槍支最隱秘的地方?”
“因為書中根本就沒有寫?!庇喙鈱蠋熭p輕一笑:“我只是在兇手緊張的時候,打了一場心理戰(zhàn)而已。”
恍然大悟,沒錯,在正義面前,黑暗的東西終究是經不住考驗的。師生兩人看著遠處的天空,一束陽光正穿透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