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平章
每當我和朋友—起AA制吃飯時,我都會想起那段艱苦歲月中打平吃羊的情景來。
打平吃羊是我童年的一段記憶。那時還是大集體生產,憑工分分糧吃飯。我家人口多,勞力少,但娘卻將那有限的糧食安排得十分周全,于是我們一年四季也沒缺過吃的,新谷子出來時,娘會給我們煮精米米兒吃,隨后就是各種疏菜,娘說,疏菜半年糧。娘會隔三差五地為我們安排各種好吃的。紅薯出來時,娘會將紅薯淘洗干凈,再切成果,曬干裝起來,冬天就將干紅薯果磨成面,用來蒸饃饃,我們一家人會吃得有滋有味。玉米成熟時,娘會折回苞谷,用石磨推出玉米漿,再切上嫩南瓜絲,拌在—起,用桐皮葉包起來蒸苞谷饃饃,煮上一鍋洋芋湯。
但無論如何周全的安排,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我家欠的補糧款還是漸漸多了起來。即便是一向精打細算的娘,也越來越捉襟見肘。我也漸漸懂得補口糧款是怎么回事。一個下雨的星期天,我赤腳跟著父親去趕集。在青石鋪就的街上有賣羊的,我循聲擠過去,看看可愛的小羊,我再也不忍離去。我在心里盤算著,這小羊長大了,再生小羊,羊就越來越多。父親聽我說了,也覺得有理,就向賣羊的賒下了一只小羊,母的。隨后這只母羊果然生了兩窩小羊,我家羊圈里羊的數(shù)量增多起來。
記得那年秋收,是個下雨天,大人們全都去村上學校里開大會。娘叫我把一只半大的公羊殺來吃,讓我們姐弟幾個解解饞。當我騎在那只羊身上,用左手把它的頭抬起,刀舉向羊的頸部時,羊就慘叫,我就放了它。第二次讓姐姐來幫我把羊按在地上,刀遞向羊頸時,我看見羊的淚從眼里滾出來,我的淚就落在了羊的身上,我又放了它。最后是找一個比我大七八歲的表哥幫忙,才把羊殺死的。娘開會回來,姐姐把殺羊的經過告訴娘,娘也哭了,說我心慈。
那次我家殺羊吃,讓隊里許多人都心生妒忌。于是有人要求我家把欠下的口糧款補齊,才給我們分糧食??蛇B肚子都填不飽的我們,用什么去變錢啊?于是又有人出主意,晚上在倉庫輾夜谷子,每戶來一個人。干完了再組織一次夜宵,我家殺一只羊讓大家吃吃,就抵銷部分口糧款。是夜,隊長選中了我家那只肥大的白色母羊,殺了,拌上蘿卜,燉湯。讓我奇怪的是,全隊的精壯男人輾了一夜谷子,那一大鍋羊肉湯居然都沒有吃完。剩下的羊肉和湯都平均分了,讓男人們端回家去,給家里的孩子嘗嘗,解解饞。
那以后的幾年里,幾乎年年我家的羊都會抵一部分口糧款,成為隊里“打平”的犧牲品。后來,我外出讀書,我養(yǎng)的那群羊讓娘送給了我的一個遠房堂叔。我家再不養(yǎng)羊了,隊里也再沒有打平吃羊的美事,我家所欠口糧款也越來越多。再后來,土地承包,家里不但還清了口糧款,還能拿出一筆錢供我到更遠的地方繼續(xù)讀書。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會時常想起那段“打平”的日子。盡管隊里的人分了我家的羊,但我并不記恨他們。他們餓著肚子,干了一夜的重活,面對這美味的羊肉湯,首先想到的卻是尚在家中的親人們。那些男人們小心翼翼地捧著羊肉湯,有些焦急地走夜路往家趕的情景,令我一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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