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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輩子,讓我做你妹妹(外三則)

2012-04-29 20:09:24蔣姝
黃河 2012年3期
關(guān)鍵詞:虎虎新衣奶奶

蔣姝

下輩子,讓我做你妹妹

女孩子懂得臭美,必定與衣服有關(guān)。

人人都說做老大好,總有新衣穿。我就是這樣的老大,所以從未撿過別人的舊衣。穿新衣是人們尤其是女孩子們最企盼的事,然而于我,卻總有一樁心事壓在心底,總被一種無法抹去的舊衣情結(jié)困擾。

印象中,穿新衣的驕傲屈指可數(shù)。小學時,只在逢年過節(jié)才置辦一套,于是夏天盼“六一”,冬天盼過年。一身新衣,初穿在身上總會很大,又松又垮。鞋也是,爸爸從省城買回的涼鞋,不解鞋帶就能把腳從前面脫出來。這樣的新鞋新衣,總能讓好心情大打折扣。那時候的媽媽們總是惦記著姐姐下面的妹妹,惦記著一件衣服可以穿兩三年,所以寧肯多買上一二尺布,也要做得大些。

大些的新衣便一年又一年困擾著我愛美的神經(jīng)。新衣吸引過來的那些目光,看上去也少了味道。于是一天天盼它合身。然而等它可以完美地襯出我的身姿,新衣便成了舊衣,再不會被一雙眼神關(guān)注。

上初中后,對美的追求自然上了一個層次,衣服比小學時合身了許多,但特別合自己心意的,顛來倒去就那么一兩件。

女人在穿著上的貪欲是天生的,對數(shù)量的追求,自小就有。鄰家好友,有兩個姐姐,且姐姐們都走上社會。走上社會的姐姐們,在我眼里的穿著無比時髦,無比光鮮亮麗。好友于是衣飾不斷。衣服雖不全新,但卻合身,時尚。一幫女生在校園里跳繩,踢毽子,遠遠地看到她走進校門,女孩子的目光瞬間會齊刷刷盯到她身上,眼里光芒萬丈。這光茫來自她無比合體的一身衣飾。衣雖不新,然而于我們是第一次見,它便成了新的。

新,且可以一身接一身換著穿,是多么奢侈和風光無限的一件事。那個時候,沒人在乎你是不是穿了新衣,關(guān)注的是,今天的你和昨天是不是有了不同?

那個年代,有那么多不一樣的衣服,來源只能是姐姐。

姐姐呀!那個時候,“姐姐”二字在我心里深深扎了根,成了我內(nèi)心無比美妙無比幸福的詞匯。姐姐,讓我穿你的舊衣!我的內(nèi)心,時時忍不住這樣的渴求。可是,姐姐在哪里?

我沒有姐姐,這是事實。我知道,此生,這只能成為憾事。

我只好把眼睛瞄上媽媽,偷穿媽媽的高跟鞋,說高跟,其實也就是約一兩厘米的高度而已,然而已經(jīng)很滿足了。走在校園里,目空一切,自以為高高在上,那種感覺,足夠好!此后就是褲子,媽媽有一條綠色什么呢的褲子,我覬覦許久。終于有一天,以極乖的表現(xiàn)得到媽媽許可,允許我穿一天。上身后才發(fā)現(xiàn),腰好肥。然而我絲毫不在乎,用腰帶使勁勒;褲腿長,就拼命往上提,終于,別人眼里我穿了一條時髦的與平日與眾不同的呢料褲子,吸來一片羨慕。然而誰都不會想到,在我那被上衣遮蓋的可憐的腰間,鼓鼓囊囊一大團是那么折磨人。我驕傲的笑臉后面,其實隱藏著一份別人無法知道的痛苦。這份痛苦,我極度享受,盡管只有一天。

舊衣心結(jié),蔓延至今。在衣飾無憂、連普通人都怕極了“撞衫”的今天,我的心還是載著滿滿當當難以扔掉的舊衣情。買一件優(yōu)質(zhì)新衣,抵不上有人送一件“舊衣”的歡喜。

然而這個年代,誰會送一件舊衣給你?

妹妹成家后,常常拉開她的衣柜挑挑揀揀,為的就是淘一件舊衣。妹妹常取笑我:“你那么多好衣服還稀罕我的?”

稀罕極了。偶然哪一件適合我,一定會要來美美穿幾天,那種感覺,與一件名貴新衣帶來的感覺沒法比。

一天,閨中好友試探著問我:“剛買了一條牛仔褲,有些瘦,你要嗎?”隨后特別加了一句,“我就試了試,沒穿?!?/p>

“要啊,不僅要這件,還想穿幾天你那件印花小衫?!?/p>

“那件很舊了,你穿呀?”

那一刻,她知道了我的心思,會心地打開衣柜,任我隨意翻,隨意揀,隨意試。

那個下午,或許是衣飾帶給我最美麗心情的一個下午。

這種心結(jié)以致延伸到別人送的小禮物,一條絲巾,一塊手帕,一條鏈子,同事朋友出差,一件小小的物件會讓我翻來覆去在身上比試好久。雖然大多不是好質(zhì)量,盡管許多壓根兒就不能上身,然而只緣于是別人送的,便想方設法用了又用。

如果有來生,我的愿望很多。之一,就是找個人,做我姐姐。

姐,下輩子,可否,讓我做你妹妹?

老 屋

正是昔日百花盛開的時候,我回到久別的老屋。

然而,滿院的荒草、滿目的蒼涼、滿臉滄桑的夏奶奶映入我的眼簾卻是始料未及。待我在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擁我入眠的奶奶耳邊大聲報出我的小名時,一直漠然的她,伸出幾乎不敢觸摸的五根枯柴似的指頭來拉我提著沉甸甸箱子的手。同時,她那耕耘了近一個世紀的眼角悄悄淌出兩顆澀淚,身邊的拐仗清脆倒地。瞬間,一群螞蟻圍攻起順杖而落地的饅頭屑來。

我這才看到,夏奶奶手里,緊緊攥著半個吃剩的干饃。

奶奶一定想起我,想起那個和她的孫子宏一同長大、一同喊她奶奶的我。我暗自驚異她有如此出我意料的記憶時,奶奶已抓了我的手顫顫起身。

“變了,變了,變得奶奶不敢認了,變得更好看了!”奶奶嘴角無規(guī)律地抖動,“高興啊,沒想到,閨女還能跑這么老遠回來看這個沒用的奶奶——”

話沒說完,淚就流了奶奶一臉,順著條條皺紋,一滴滴滑在衣襟。我趕忙打?。骸澳棠?,今天高興,不哭?!?/p>

“原本以為啊,奶奶這雙老眼里早沒了淚呢!”奶奶又笑了。

時間太久了嗎?院里,夏爺爺親手栽種的那棵參天古槐明明白白從中間生出一根粗粗枯枝,剝落的樹皮與老屋翻卷的墻皮遙相對應,仿佛互訴衷腸,呈在我眼里卻是那么可怕。風打樹葉的颼颼聲讓我忽然有點冷。樹干上長長短短的小刀痕清晰可見,只是蒙上一層隱隱的灰色,那么礙眼。

忍不住想伸手撕開這層被歲月強加的阻礙,撕出槐下一行行快樂的腳印,撕出曾經(jīng)一串串開心的足跡,也撕出那棵雨天作傘、晴天抗陽的古槐下的一串又一串往事……

宏早我兩個月出生,是夏奶奶的心肝寶貝。我一落地,夏奶奶就抱著宏來看我,得知我是女孩時,她便戲稱宏的“媳婦”降生了。整個童年,我都在“長大做宏的新娘子”中度過。宏這個小男子漢也以一副“大丈夫”自居,保護在我左右。

炎炎正午,宏拉著我滿頭大汗跑到槐下,一左一右纏著奶奶要吃的。夏奶奶放下專心納著的鞋底,變戲法似的從那件斜襟褂里掏出兩枚黃黃的大杏兒,放進兩只伸開的小手。瞬間,酸酸甜甜一直從口中沁入心脾。古槐撐起的蔭涼把耀眼的陽光擋在心外,人美得想睡去。

宏卻并不罷休,悄悄將手伸向奶奶褲兜,一串鑰匙就拿在手里。奶奶早發(fā)覺了,卻不制止,只是嗔怪地在宏的屁股上拍一下:“慣壞了!”任由宏飛快地從她的寶貝柜子里掏出紅紅的棗兒,在那塊干凈的石頭上,與我分享。

我們甜,奶奶更甜。

夏奶奶走路有一絲絲發(fā)瘸。每次,她顛著腳從樹下回屋時,宏便與我扭動屁股一搖一擺跟在后面,祖孫三人滑稽的行為總把門里門外忙碌的叔叔嬸嬸們吸引過來,開心的笑聲染遍小院。

兒時的美麗似乎沒有太陽和月亮的區(qū)別。

透著星星的夜晚,我總也不急著睡覺,就那么和宏雙雙趴在夏奶奶炕頭,看奶奶在小油燈下做鞋子、做棉襖。奶奶的炕頭總有做不完的活,她一針一線專注著,專注的奶奶手下就一樣樣做出大大小小的衣裳,穿在全家人身上?;蛟S天生是女孩的緣故,宏淘氣地動針鬧線,我卻能專注地看夏奶奶的手帶著線靈巧穿梭。

看奶奶做鞋子,也看奶奶眼中一上一下快樂跳動的淡淡燈苗。疲倦的時候,她會把針往鞋幫上一別,把老花鏡拉到鼻梁,裝作生氣的樣子說:“兩個傻瓜,奶奶這張老臉有啥好看的?”

宏就說:“好看,好看,奶奶的皺紋像小河?!?/p>

“哎呀!燈咋也跑進奶奶眼里了?”我總會這樣擔憂。

“傻閨女,眼里有燈,心里才會明嘛!”

我當然不懂奶奶的話,奶奶似乎也不會解釋,只乘興把做好的鞋子或衣服攤開來細細欣賞,口中不住念叨:

“蘭兒的比去年又大了一些!”

“小成的,該再長兩寸啦!”

“宏兒的呢?”奶奶憐惜的眼睛轉(zhuǎn)向宏兒,順手撓到宏的腳心,“這雙臭腳丫,又大了!”

宏兒的笑聲便填滿奶奶的小屋,那么清脆。

左右隔壁叔叔嬸嬸的談話聲夾雜著叮叮咚咚的拾掇聲隔墻傳來,床頭蛐蛐的叫聲此起彼伏。皎潔的月光透過窗口灑向小屋,灑滿奶奶幸福慈祥的臉龐。

小院,一派宜人的溫暖。

……

都過去了嗎?

眼下,石凳上,放著一只碗。碗里,不知放過什么飯,或許是稀飯,或許是面條,抑或是燒餅?不忍向奶奶求證多久沒洗過。忍住那行淚,想起身幫她刷去殘渣。奶奶用很大的力氣來攔我,說不急不急,哪有一進門就干活的理?接著便瑟瑟著在被子下一陣亂摸。我急著問奶奶找什么,她卻開心地摸出一只蘋果來:“還在還在!這是前天下院蓮兒給的,奶奶牙都沒了,哪咬得動這個?快,甜著呢!”

一陣風吹來,把久已不打掃的灰塵揚在空中,肆意落滿古槐的每片葉子,還有那棵我爬過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黃梨樹。如今,稀稀落落的梨子又小又青,一半以上不知被什么啃得面目全非。

古槐下長出一堆不知名的亂草,繞滿奶奶坐了幾十年的石凳。許多植物都枯了,只有古槐孤寂而堅強地守候在老院。樹頂上偶爾落一只喜鵲,告訴我院中尚有生氣。

夏奶奶不舍地望著飛遠的喜鵲:“奶奶老了,收拾不動了……”

我把焐熱的蘋果又悄悄塞回奶奶枕下。

夏奶奶,該有80了吧?

“85啦,早該入土啦……”

我忙說這是奶奶的福氣,不像我的奶奶,才活六十多歲。她卻不住搖頭:“你奶奶有福啊,病的時候,你爸和你姑都在……”

夏奶奶又沉默起來。

“旺叔呢?”我突然想起宏的父親。

“都到城里了,給宏看孩子。”奶奶說,“收秋時回來住一陣?!?/p>

那么平常,這個空空的院落就剩了夏奶奶一個人?

奶奶又突然把手伸在被子下,很快摸出一張照片來,一個胖乎乎的嬰兒照。

“男孩子,叫寶兒?!毕哪棠萄劾镆幌伦娱W出亮,“宏的兒子?!?/p>

我拿過照片,細細看寶兒,眉宇間散發(fā)著少年宏的英氣。我明白,就是這個寶兒,不僅讓宏無法?;啬棠躺磉?,還把宏的父母一并帶走。

帶走的父母幫宏帶寶兒,幫宏看攤子。奶奶說,宏與妻子在城里開著一個水果店,租著兩間沒有暖氣的房子,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宏呢,什么時候回來一趟?

“已經(jīng)兩年零三個月了?!蹦棠逃浀卯惓G逦?,“有了孩子,就沒回來過?!?/p>

自從我的奶奶離開這個世界,我就幾乎沒有再回過這個院子。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曾經(jīng)生機勃勃的院子可以變得如此頹敗,可以只剩下夏奶奶孤獨守候。

帶著家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我能理解宏的處境??珊甑男睦?,是不是時時惦記奶奶?

夏奶奶翻過寶兒的照片,讓我看后面。

那是一串號碼,后面標著兩個字:“宏兒。”

“可奶奶也沒打過。就是打也得下院的蓮兒幫忙,還有打過去宏兒還得停下來和我說話,打擾他們呢?!蹦棠倘缡钦f。

我沒法勸奶奶常常打個電話,沒法勸奶奶叫回來哪怕一個人,陪她在這寂寞的院子度過余生。

我該勸奶奶些什么呢?叫奶奶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吃剩飯,注意身體?

這些話語是多么蒼白無力。我唯有默默抄下那串號碼,希望有機會與少年伙伴聊聊久違的心里話。

我拿出手機問奶奶,要不要給宏打個電話,讓他帶孩子回來走一趟?

“不必不必,回來一趟費錢。”奶奶緊緊攥著寶兒的照片,“只是,不知道這孩子胖不胖?!?/p>

沒有下句,奶奶的淚又要涌出。

轉(zhuǎn)身。

鄉(xiāng)村的風輕盈地拍上我的臉,這本是一個美麗的好天氣。

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照在這個破碎的小院,照在蔫蔫的古愧上。奶奶疲疲地倚樹而坐,手中的拐杖光滑得發(fā)亮。院中的野草漫無目的生長著,直逼株株搖搖欲墜的小樹。我仿佛置身于一個荒渺的自然界,而奶奶,就是這自然的主宰者嗎?

這似乎是一幅充滿詩意的畫,然而拋開鏡頭進入奶奶,卻是秋風掃落葉般痛楚。

站在奶奶身后,輕輕打開那個綰在腦后的發(fā)髻,長長的頭發(fā)交織著黑與白的凌亂,脆弱的發(fā)絲經(jīng)不住輕輕一理。撫摸著這頭稀疏的亂發(fā),看奶奶一雙手上下摩挲那片翻剝開的老樹皮。

一陣風,把我該離開的時間吹過來。

回頭,夏奶奶吃力地拄著那根拐杖,定格在蒼涼寂靜的老屋前,顫顫的身影映著夕陽的余暉。剛梳起的一綹花發(fā)又悄然飄下,隨風,向我作別。

再回故鄉(xiāng)

一個夢,把冬冬嚇醒,再難入眠。

媽說冷,爸端著一碗小米稀飯說吃完給你買棉花去。

到底怎么了?

叫醒妻兒:“今天我們回老家?!?/p>

誰都驚,包括他自己。然而此刻只有回家,才能解了這個夢,才能放下懸著的心。

四個小時的車程,冬冬開得略有些疲倦,爹媽還是如期出現(xiàn)在眼前。

好好的。那兩個圓圓的墳頭,還像兩年前一樣安靜在鄉(xiāng)土里,變了的唯有周遭多出一些雜草,然而碧綠。

愣神的當兒,一位村人挑著谷子走進來:“冬冬回來了?”

“回來了?!倍患亿s緊讓路。鄰人也顧不得停歇,顫顫的一挑飽滿谷穗擦身而過。冬冬從車里拿出鏟子,三人邊鋤草,邊與爹媽叨叨。別后的一切,冬冬一一說給爹媽聽,包括工作,包括孩子學業(yè),包括三口人跑了一趟深圳。墳邊的土依舊厚實,溫潤,頭頂是一如既往的暖陽。媽媽怎么會覺得冷?

或許,是想他們了?

冬冬承認,近年回來看望爹媽,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由于信仰,家族沒有祭墳的習慣,所以從來就沒有清明上墳一事。以往每年至少回來一次,是因為家鄉(xiāng)還有姑姑、表叔?;貋恚蠖际强赐钪挠H人。因為回來,所以總要去爹媽墳頭收拾一下叢生的雜草,坐下來發(fā)一陣呆,看看來來往往的農(nóng)人,和那些忙碌的土地。

隨著姑姑與表叔的先后離去,冬冬似乎沒了回來的理由。村子是這樣地親切,蘊含著兒時滿滿當當?shù)挠洃?,還有爹媽在世的點滴時光。無奈的是,突然就沒了歸宿感。鄉(xiāng)人是友善的,每個見面的人,臉上都是親切的笑,嘴里都是暖心的話,然而真真切切,內(nèi)心就有了外鄉(xiāng)人的感覺,卻之不去。

親人!冬冬一瞬間涌上一種別樣滋味,親人就是家,家就是親人。沒了親人,家就只剩了一個字,再沒了屋檐下的隨心,炕頭上的暖意。

尋不回來了。

坐在秋風里,陪著爹媽。一上午的勞作,爹媽的墳頭嶄新如昨。冬冬與以往每次一樣用相機存下,以備離開后翻看。

接近正午的秋風很是溫暖。周圍,一家家地里不同程度忙亂著,有些近的就看到他們,遠遠吼過來:“冬冬回來了?”

回來了。一上午也說了不少話,大多是這一句,問的答的都盡了義務。冬冬想起從前,姑姑活著的時候,一見面就是沒完沒了的家常,沒頭沒尾的打問。外面說不夠,拉回家里繼續(xù)說。表叔也是,雖然加了“表”字,骨子里卻認定是親親的親人,東拉西扯著永遠斷不開的話題。如果姑姑恰好不在,表叔便早早備下飯菜。即使遇了表叔不在家,冬冬也會主動坐在院子里等他。從地里回來的表叔看到冬冬,一定會埋怨:“咋不早打個電話?什么菜也沒備?!倍愦穑骸熬秃群妥语??!?/p>

廚房,邊嘮家常邊做飯,親情很快在火里融化。

而此刻,于這個村,冬冬竟覺得一家三口像被風吹來的落葉。午飯時間到了,一個個農(nóng)人都收拾工具往家走。冬冬其實挺想進村,尋一些如煙往事。然而此刻已是正午,家家都在做飯吃飯,自己像一個不速之客一般闖進去,會不會有些尷尬?不,他的這種身份,還不如一般不速之客。不相識的人進村,頂多被問一句:“找誰的?干什么?”隨便走進正在吃飯的哪一家,主人要么自顧自吃著飯隨便應付兩句了事,要么遞一碗過去問一聲吃不?吃與不吃,都是輕描淡寫的過眼煙云。他不同。走進誰家,都會熱情地留他吃飯,或許還會隆重地收拾起鍋灶重來。然而他該走進誰家呢?誰家都是一樣的鄉(xiāng)親,誰家也沒到可以隨意吃飯的地步。他甚至能夠想到,進門的一瞬,對方一定會略顯吃驚,一定會先在心里琢磨為什么他來了,一定會先客氣一番然后讓座倒水,繼而疑惑地問他有沒有吃飯,進而客氣地要他留下。這期間,家中一定還有對他不熟悉甚至不認識的,他們會忍不住與誰竊竊私語。他知道,因他闖入營造出的氣氛一定有些不隨意,這種客氣與熱情背后一定充斥著無緣由的尷尬。等到他吃過離開,對方一家一定會就此展開一番議論,會有人同情他連吃飯地方都沒了,會有人由此而翻出他們家好的壞的一些舊事隨意晾曬,會有人猜想他還會不會再回來,甚至會有人聞訊上門來細問在此吃飯的因由。這些都是他可以想到的,卻是最不愿被引起的。

尋一個人家,坐下來吃一餐飯,聊聊往事,如此難。

冬冬此刻忽然懷念起死去的親人來,爹媽,姑姑,表叔。想到這里,淚水就有些止不住,嘩嘩在秋風里淌,一滴滴流進新翻的墳頭。鄰人們遠遠走過,看不到冬冬的表情。有些人猶豫著停下來,但短暫一陣后還是離開了?;蛟S有略熟識的會突然想到,冬冬回來,沒地方吃飯了。然而他們想到的一瞬,心中會升起另一個疑團,那就是冬冬沒理由去到他的家,冬冬或許有更近的人家要去,他們還是不要虛假客氣了的好。

每個瞬間升起此想法的人,都被更合理的理由一一打消。冬冬與妻兒,也只能繼續(xù)在墳頭吹著秋風。其實收拾完,就可以離開了。然而冬冬心有不甘,這么大老遠回來,就這樣在墳頭呆一陣,不到別處轉(zhuǎn)轉(zhuǎn)?不到村里看看?然而這個尷尬的時刻亂了他的心。

這也是回來之前沒想到的。

村里有小飯店,然而他卻不能進去。飯店是村里人開的,如果他帶著妻兒進去,老板一定知道他沒地方吃飯,也就一定不會收他的飯錢。而他,又沒帶一些可以與人家交換的禮品,如何憑空白白吃人家一餐飯?

“爸爸,我餓了?!迸畠汉?。

他又何嘗不是?正因為餓了,他才不能也不愿走進村子,不愿走進任何一個鄉(xiāng)人家,甚至不能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踩踩踏踏。

“回吧?!弊鲞@個決定時,他心底一陣酸。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自家鄉(xiāng)村,竟沒了自己哪怕一小席立足之地。

“呀,是冬冬吧?”小時候玩伴的父母拉著一平車玉米停下,“這是要走?”

“要走。”冬冬有許多話,但不忍耽誤兩位大汗淋漓的老人。走了幾步的老人突然回頭,“你們,還沒吃飯吧?有地方嗎?要不,到家里?”

“不了,”冬冬脫口而出,“有地方?!?/p>

起身,回頭。風中的鄉(xiāng)村更加親切,小河淌水,柳葉飛揚,高粱退去,玉米涌上,一大片一大片金黃碧綠清澈,被秋風攪拌成故土特有的芳香襲擊著他咚咚跳動的心。分明,這是媽媽院子里的味道,是爸爸身上每夜睡前都掃不掉的味道。

然而風中的村莊又那樣遙遠。這些味道,和爹媽姑姑表叔一樣,已經(jīng)慢慢消失在他的視線和嗅覺里,被迫存進他的記憶。只留下思念,以無人能懂的速度瘋長。

回城的路上,這種微妙的痛楚始終擊打著冬冬的心,像他這樣飄向城市的村里人,是不是注定會沒了自己的鄉(xiāng)村?回老家,會不會成了一個尷尬而奢侈的夢?

讓我再愛你一回

虎虎,現(xiàn)在是深夜,我坐在桌前,給你寫信。

以前寫字的時候,你總愛跑過來,撕碎我的紙,啃壞我的筆?,F(xiàn)在,家里沒了你。外面起風了,你冷嗎?燈下,我雙眼模糊,筆下都是你。以前,我哭時,你就跑過來趴在腿上給我慰藉?,F(xiàn)在不能了,你在郊外一棵樹下,安然入眠。

2008年,我最快樂的一年,因為,你來了;2008年,也是我最痛的一年,因為,你又走了。為什么,你來了又走?你走的那刻,我責問上帝,他不是給了你生命嗎?虎虎,你走的那天,外面吹著很冷的風,因為冬天到了。你走的那個瞬間,憂傷地看了我最后一眼,用力向我搖了最后一次尾巴?;⒒ⅲ汶y道不知道我會痛嗎?不知道,你已成為我生命中的至愛嗎?

你還是走了,不管不顧,憂傷地,哀怨地,獨自走了……

留下我,號啕大哭。

風起的時候,我只能呆呆地想你,想你的點點,想你的滴滴……

虎虎,你淘氣而可愛,愛咬各種各樣東西,沙發(fā)、柜子、床單,都逃不過你的牙齒。然而把手指放你嘴里,卻輕輕含著。你知道那是手,會疼。困了,你四腳貼地,舒展地鋪開,憨憨睡去,樣子像極了小老虎。早晨起床,我們急得到處找拖鞋,你卻把它們壓在身下壞壞不語。每次脫下襪子,都被你咬得滿身瘡痍。那段時間,家里襪子奇缺。訓你,你像做錯事的孩子低了頭認真聽;偶爾,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抗議。藏起,又怎能逃得過你的狗眼?幾次,我看到你掀起枕頭找出襪子。一次我正打電話,你叼著什么從屋里閃出去,迅速瞟我一眼。那個電話很重要,我無法停止。你就是抓住這一瞬間,快速將那物吞下。我最終只能扔下電話,沖過去扒你的嘴,你抱了我的胳膊呀呀叫,張開的嘴里空空如也。屋里,床頭柜開著,一雙襪子沒了蹤影。那可是絲襪?。∥揖局?,天天盯著你渾圓的屁屁。

次日,奇跡發(fā)生了,你便便時拉出一塊條狀物,細看就是一只襪子。我放了一半心,知道你有本事排出第二只。

我們在家時,你會把沙發(fā)上的墊子掀到地上,把地上的腳墊甩在桌上,爬上床把睡衣抱下來。我若看不到你的舉動,你就故意叨著這些沖到我面前,讓我發(fā)現(xiàn),等我大叫,追你。這是你最愿玩的游戲。在家的日子,我就這樣被你逼著滿地跑。你丟開這一樣又迅速叼起另一樣,你知道什么東西不能碰,偏去!

有時,你會突然收起玩興,跑過來把下巴溫熱地放我腿上,甩著尾巴巴巴望著我。我知道你要尿了。出門,你擺開架式,桶桶塞你身下。你昂首,微閉著眼酣暢地放松。我啪啪幾下狠拍你的頭,趁機報一劍之仇。你沒法與我計較,等不得全部尿完便狼狽逃回。

有時候,撒完尿你總想在門外多呆一會兒,東遛遛西逛逛,還把一些石塊釘子紙片之類的破爛叼回家。催你,你跑,躲,只能被狠狠抓回。后來,你竟想出一個辦法,就是一次不完全尿完。催你時,你就往遠處走,走三四步就停下來再尿幾滴,反復五六次,同時用眼睛調(diào)皮地看我,似乎在說:“別催我,還沒尿完呢!”我對你又氣又愛又無奈,只能取笑你“尿頻尿急尿不盡”。

你當然不懂,依舊一本正經(jīng)。

虎虎,饞是你最大的毛病,只要看到人往嘴里送東西就急。尤其覬覦餐桌和廚房。飯菜一上桌,你就沖過來,聞到肉味,必然要冒險叼一口。那次,廚房剛切出一盤豬肉,你就趁我們不注意偷偷跑進去快速吃下一大半。打你,你鉆在桌下忍著痛一聲不吭。為了爭得做飯期間留在廚房,你只能學乖,自覺地躲進門后角落,只看。

狗與人一樣,總會長大。開始,誰要出門,你必沖出去,守在電梯口,門一開,第一個沖進去。每次,都得強行把你拖出來,扔進屋里,聽你在門里凄厲嗚咽。后來好了,只要叮囑你“看家”,已經(jīng)跑到門口的你會一個急剎車,不情愿地一步步后退回來。下班回家,客廳里總是我們離開時的模樣。我才明白,你淘氣、搗亂,只是為了引起我們的注意,只是為了讓我們與你瘋,與你鬧。我們不在時,你竟大多數(shù)時間在安靜睡覺。

你極聰明。剛把你抱回家時,怕你把家里搞亂,上班走時便把你拴在暖氣管道上。下班后卻發(fā)現(xiàn),原本整潔的客廳滿是紙屑,鞋架倒了,枕巾筆墨狼藉一地。正愣神,你大搖大擺從沙發(fā)下出來,若無其事地沖上來抱我。那根拴你的繩子尷尬地爛在原地。第二次,干脆把你關(guān)進衛(wèi)生間。門沒鎖,卻很緊,且是朝里推,你要從里面“拉開”,恐怕不能夠吧?萬沒想到,你還是如愿跑出來。看得出,你費了很大的勁,動了很大腦筋。連門旁沉重的洗衣機都被挪了近一尺,門上布滿爪印。或許是為了示威?你出來之前還咬壞洗衣機排水管。

虎虎,那個時候,你才一個多月大。我們只顧嘆你的聰明,忘記了治你的“罪”。但你還是挨了不少揍,因為憋不住尿地上,因為洗完澡跳上床,因為偷吃了肉。最嚴重又最刻骨的一次,是因為我的壞心情。

是什么緣由,我記不清了。反正是晚上,反正是飯后,你像往常一樣與我鬧。我就那么一瞬間怒了,打你。你竟不知道我真生氣,以為我像往日一樣與你玩鬧,加倍惹我。我抓起掃帚打在你身上,你卻一口叨了去,跑到陽臺上瞪我,興奮地期待我再次“進攻”。我不知道哪來的氣,沖過去把你按在地上赤手擊打。當時你一定疼了,吱吱叫著放開掃帚。我卻越打越氣,越打越有力。你終于忍不住扭頭護住被擊打的肚子,沒想到鋒利的牙卻因此碰到我的手臂,頓時血流如注。天哪,家人看到我流了血,竟操起一把凳子砸向你的頭。

一家人罵你牲畜!只有我知道其中緣由,邊捂?zhèn)谶吙拗鴵崦稍诘厣系哪???吹侥闶軅?,家人又轉(zhuǎn)頭罵我,罵我為什么要和狗一般見識,又慌亂著張羅去打狂犬疫苗。而我卻擔心你因此死去。沒想到幾分鐘后,你慢慢醒了,慢慢起身,呆呆地看我。家里人一時釋然,趕緊倒了兩袋牛奶,抱著你喝下。

虎虎,我為你打過兩次狂犬疫苗,卻一點都不怪你。

最驚險的一次,是把你弄丟了。那是一個下午,是在郊區(qū)一個朋友家。正在屋里熱聊的我被院里的孩子跑進來告知:“虎虎不在了!”一開始,我以為你又淘氣藏在哪個角落,然而一干十幾個人把整個院翻找遍也沒有你的影子,這才相信你是真丟了。知道我們對你像孩子般疼愛的朋友全家老小齊上陣,沿路滿村找。然而一路路人員陸續(xù)回來報:“沒有?!边@兩個字聽一次,就失望一次;失望一次,淚就洶涌一次。天將黑下來,朋友一家圍過來勸:“別找了,再親也是條狗狗嘛,咱再買一條好的?!被⒒ⅲl可以取代你?他們不懂。我不管不顧繼續(xù)瘋狂找尋,看到此情的朋友一家只好再次陪著尋你。

功夫不負有心人?;⒒?,就在我們實在累了不再抱希望回到院子里,就在我們突然安靜了幾秒鐘的那一刻,你的聲音清晰傳來。全家人興奮得跳起來,上房的,爬地溝的。十幾分鐘后,你被鄰家小孩從鄰院廚房抱回來。原來,你竟被黑心的鄰人從院外抱走。

如果找不到你,他們會不會把你賣了?或者殺了吃?據(jù)鄰家小孩子回來說,他的家里養(yǎng)著至少十幾條狗。

翻腸,病,被打,丟,這些劫難,你都一一挺過來了??蓻]想到,你卻沒躲過一場瘟疫。

虎虎,你不懂,人的感情有多脆弱;你不懂,回憶曾經(jīng)是多么痛苦。如果你是人,或許會留下來。我寧愿陪你瘋,伺候你撒尿,寧愿被你鋒利的牙齒劃傷,恐懼地跑去打針。

家里的一切,你多熟悉,為什么要一個人跑到郊外?那里的風,更冷。以往刮風的時候,你總是蹲在陽臺透過玻璃好奇地張望,然后沖著風吼。你討厭風是吧?現(xiàn)在,風就在你耳邊,聲音一定大得驚人。別和它對吼,那是風,讓它吹!

被你咬壞的嶄新頭卡,我可以再買;啃壞的手機,我也可以再換。然而你呢?虎虎,你讓我到哪里再找一個你回來?

你走后,對門的姐說:“我家有兩只剛出生的小狗,給你一只吧。”我當即拒絕了?;⒒ⅲ裆袷?,我再不會養(yǎng)狗了。你,是我的唯一!

這幾天,夢尤甚。夢到你像以往一樣大口喝水,濺滿我的臉。醒來,發(fā)現(xiàn)那是淚。也無數(shù)次幻想,一開門,你突然站在門外,撲上來抱我。

會嗎?我親愛的,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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