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烈
“你去過濠江的鳳崗濕地嗎?沒有,那得趕緊去看看。唉,說不定哪天……”
就因這句話,我走進了這片濕地。海風(fēng)一陣接著一陣掠過青黃的草地,攪得一綹綹白茸茸的草穗子不停地舞動著,伏下又彈起。成簇成片的金絲草也急急地?fù)P起又長又細(xì)的葉子,簌簌地追著風(fēng)兒往前趕。一波波一疊疊,蕩蕩、軟軟、柔柔,宛若金發(fā)姑娘迎風(fēng)飄飛的秀發(fā)。遠(yuǎn)遠(yuǎn)望去又似籠在草地上的漠漠煙靄,間中不時閃出一汪汪碧水。
“哞——”悠長的牛叫聲從遠(yuǎn)處傳來,草地上三三兩兩的牛兒慢悠悠地甩著尾巴。間或有牛兒抬頭朝空中的翅影打聲招呼:“喂,不累呀?該下來歇歇噦!”正在空中盤繞著的白色翅影,一只追著一只,剛剛從牛兒的頭頂劃出一道白色的弧線,忽地一個側(cè)旋便紛紛揚揚地散落在牛兒的身影間。
“嘎!”一只白鷺斜斜地滑了下來。雙腳忽地一伸收起翅膀,穩(wěn)穩(wěn)地停在臉上有花斑的老黃牛背上?!班赅?”老黃牛只顧低頭啃草,每啃一下,尾巴瀟灑地一擺。那份閑適,連同鮮嫩嫩的草香味兒,把空氣熏得清清爽爽,甘甘醇醇。誘得牛背上的白鷺不斷朝下張望,又是拍翅又是扭頭。
“啪!”白鷺終于忍不住,張翅一扇落到老黃牛嘴邊的草叢中?!案赂?”它喃喃地叫著:“多香啊!”醉得幾乎站不穩(wěn)了,兩翅輕輕地擺了擺才慢慢地收起來,愣愣地望著老黃牛美滋滋地嚼著青草。好一會老黃牛才停了下來,略略抬了抬頭:“哞哞!”樂呵呵地說:“傻小子,還待著,瞧你那些伙伴都出發(fā)啰!”果真一雙雙翅影正掠過老黃牛的頭頂盤向空中?!案赂?”白鷺翅膀一扇,說聲“再見!”便匆匆揚翅追了上去。
閃閃爍爍的翅影在空中飄掠著,忽地匯成一陣流星雨掠過水邊的蘆花,“嗖嗖”地融進粼粼的波光里。白蓬蓬的蘆花擺動著青黃的葉子,把靠岸的水面晃成一道斑駁陸離的彩帶:團團的白,抹抹的黃,片片的綠,交融變幻,晃晃悠悠,錯錯落落。“撲嗵!”一道鱗光劃過水面。聲音剛剛消失,遠(yuǎn)處又有水聲響起。在暖暖的冬日中顯得那么空靈,那么純凈,那么靜幽。柔柔的波痕拽著青碧碧的長裙盈盈地蕩來,裙褶間不時進起簇簇金燦燦的波光,映得蘆花一片燦然。
咦,花隙草叢間,怎散藏著一盞盞白熾燈?“欸乃!欸乃!”河岔拐角處搖出一葉竹排,悠悠地蕩來。許是槳聲驚醒了燈兒的夢,紛紛地閃動起來,騰地化成一雙雙白翅飛向空中,急急地繞著圈兒,不一會已把竹排扇成紛飛的雪花中那獨釣寒江雪的孤舟。
翅影越扇越密,一雙雙、一片片、一扇扇,飄飄、翩翩、躚躚。有的張開雙翅動也不動像浮在空中,被風(fēng)刮得微微往后退。忽地右翅向下一壓,左翅高高豎起,像一張鼓風(fēng)揚起的帆,斜斜地向前滑去。那份輕松,那份瀟灑,誰說高處不勝寒?有的你追我趕,忽高忽低,翅膀急速地拍打著,仿如在波濤間奮力劃動的槳;有的頭、腹、腳挺成一線,兩片翅膀翩翩悠悠地一下一下地扇著,遠(yuǎn)看幾疑是翅膀兒馱著一卷傳書,帶來海的問候,春的寄語。
漸漸白色的翅影和風(fēng)崗山碧綠綠的山影疊印在一起,瑩瑩的白,翠翠的綠,相互輝映著如一幅流動的畫。瞧,翅影兒忽地撒開成一面鵝毛扇,輕輕地?fù)u啊搖;忽地繞成一道銀閃閃的小河,曲曲彎彎汩汩地向前流淌著;忽地扇成一縷云煙,于疊疊翠峰間悠悠地飄著蕩著。是詩么?這么簡潔,這么空靈,真誠地詠嘆著自由和對土地的眷戀。不,不,是夢!夢里才有這份寧靜,這份清純,這份灑脫。
“轟轟!”驀地,一陣悶雷似的轟鳴聲從背后傳來。我吃驚地扭過頭:遠(yuǎn)處飛揚的塵埃中,隱約見挖掘機的鐵臂正砸向水盈盈的鹽田向濕地逼來。“得趕緊去看看。唉,說不定哪天濕地全變成開發(fā)區(qū)嘍。”朋友的話又一次在耳畔響起。我的心被什么揪得緊緊的。
啊,那詩,那夢呢?我趕緊回過頭:碧綠綠的鳳崗山靜靜地臥在荒草萋萋的草地盡頭,翅影不見了。唉,詩已凋零,夢已破碎。沒有詩和夢的日子,我們?nèi)ツ膶ふ业阶约旱母?
“嘎嘎——”空中回蕩著凄凄的鳥音。抬頭望去:翩翩的翅影正在碧空中寫出一個大大的“人”字。啊,人啊人,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