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旭
新安堡里的烏鴉
一只烏鴉的重量,就是新安堡的重量
一只烏鴉背著這個村莊
從荒草中飛回來
它在黃昏中先是清理了自己的羽毛
而后,細數了一遍草房子上的炊煙
從喉嚨里吐掉了白天
那些曾目睹的令人作嘔的事情
胡二用鞋底抽打了他沒生育的女人
村長的親戚拉票
一頭牛暴病后被宰割注水
……
一只烏鴉因此失聲
一只烏鴉因此整夜不睡,想吵啞著說話
許多石頭子在新安堡的上空飛起
樹枝從白楊樹上被折下
一個詩人的預言和一只黑色的鳥凝在一起
新安堡里的烏鴉也有過最美的時光
夕陽西下,它的婚紗是金色的
它從不祈望人們歌頌它如歌頌一只喜鵲
它從生活的底色里飛出來
多像說謊者的仇敵——
一只烏鴉此前,被上帝扔進天堂
新安堡里的烏鴉
一生的黑暗都已經走完
春色三分
新春煙花,舊歷正濃。遙遠的冬天過去
第一縷春風也定有可越之處。綿里藏針
有人拈骨頭的輕,有人下江南
周莊和烏鎮(zhèn)的燈籠,紅得可疑
當我在野外的時候。呼吸里有柔軟的草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錦瑟無端。天色已晚,不說繁盛之地花事,亦不說春心
高速公路上
我試圖描述一下,高速公路上的土豆
這些土豆是被車輪驅趕著,勻加速的圓實
它們清楚車身海藍色的重量。摩擦碰撞的泥土
落下。其中的一個,可能被甩出脫離了群體
霧起的時候,是因為迎來了一條江,或者
僅僅一條支流。緊縮的根狀莖果實掙扎,并借機翻身
此時,新安堡里的土豆。絕塵而去
擔負著許多相似的命運。它們永不能被太陽照耀
一群土豆要去匯合另一群土豆。麻袋上縫著一個女人
潦草的一生。日夜兼程。霜降已經,不聲不響地逼近
青 瓷
是潮汐,羽毛。一開口便注定了岌岌可危的一生
退去又涌來。然后它們跟著花瓣上升,飄起
空絕。哀婉。隨著手指緩緩注入
修行全在內部。胚胎上有月光舊影。質問者
染了春水。它是一個女子的暗疾
一個讓灰塵有所顧忌的斑點。并畫出粉碎和虛無
露滴有孤絕的高音。一叢植物順從
寂靜地下墜。世界在搬動清晨的水墨
夜 語
如果在唐朝,一船長安的詩酒是不夠的
夜泊秦淮。乞丐和車水馬龍都要作為背景
銅鏡與琴弦上的情結更加富有戲劇性
攫住人心。人們在猜測。挖空心思
他遣詞,拿捏,小心翼翼。這個手藝人像灌木上的尖刺
與時代格格不入。它的繁茂生長顯得了無意義
我遇見時,他著舊衣,面有離殤
河灘上的人們正彎腰割取蘆葦
時間穿墻而去
風香。一輪安靜的下弦月
十字路口賣金桔的女人
她的果子是在口音中變甜的
同二月末的萬物一起起伏,包括它們的瑕疵
整整一個冬天,很多人從她的身邊離開
低頭。隱忍。凍裂的手背找不到填充之物
她身后的十字路口,時有車禍。喧鬧及流逝
車燈照亮遠遠近近的事物。要先漫過她的脖頸。
她口里的菩薩
春天的風微微吹過落陽、松柏
她的孩子,又輕又小
勾 魂
他們像花瓣一樣
躺在七月里
雞鳴三聲
音訊全無
虧你們七日后還記得乳名
恍若雷電后便謠言四起
夢見骨頭的人
螞蟻開始啃噬紅色的獅子
一口一口
再不肯露出半點破綻
聽見火車汽笛
屠夫們吹起了喇叭。面頰微微發(fā)燙
(選自《文學港》2012年第1期)